順兒

穆老夫人等人略坐了一陣, 便離開了, 心兒便只呆呆瞧着那熟睡的順兒。半晌,她纔想到了什麼, 從枕頭下摸出那枚墨玉玉佩來,輕輕放在他的襁褓上。

她望着他小小的臉蛋, 說道:“順兒, 這玉佩是你爹爹留給孃親的, 如今孃親將這玉佩給了你, 你便知道, 爹爹他一直在順兒身旁。”說罷,她忍了淚緊緊將順兒抱在懷中,那玉佩便滑落在母子二人間,只是那光澤似乎更溫潤了些。

接連幾日,便有草廬書坊錢家、沈家遣了人來瞧心兒, 瞧到母子二人雖虛弱些,卻終還算得上平安, 便也都放下心來。

秋露常來看望心兒,瞧她不知爲何常抱着順兒落淚, 便也嘆了口氣, 問道:“心兒,究竟發生了何事, 你竟日日眉頭緊鎖,還早了二十多天便產下了順兒。”

心兒也不去望她,只垂頭望着熟睡的順兒, 紅了眼眶,說道:“能產下順兒,我便放心了,只是不知他的爹爹可還好?”

秋露瞧她眼淚又落了下來,忙說道:“你既已生了順兒,便也該告知他爹爹一聲,無論如何,都是他的骨肉。”

心兒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我若是能告訴他的爹爹,便不會在這裡落淚了,只是不知我的順兒,究竟能不能見他爹爹一面。”

秋露聽她這麼說,不由得吃了一驚,忙說道:“心兒,你爲了生下順兒,險些丟了性命,若不是父親在,興許、興許順兒也保不住。你們母子已經在這鬼門關上走過一遭了,定不能再憂心了,無論他爹爹如何,你們母子可要好生照料好自己。”

心兒頭一次聽聞順兒出生竟是這般兇險,心中更覺悲痛起來,眼中的淚便一滴滴落在熟睡的順兒臉上。

她忙擦了他臉蛋上的淚,點了點頭,說道:“嫂嫂說得對,若是他爹爹沒了,我更要照料好順兒,這終究是他留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肉。”

秋露面露不忍,只陪着她落淚。

到滿月時,順兒已比剛出生時大了不少,從前皺皺巴巴的臉龐也圓潤了起來,哭聲也更響亮了。心兒的身子也好了不少,雖仍需日日小心調理着,可臉上也漸漸紅潤起來。

心兒心中仍盼着嶽明屹的消息,可除了聽說福建大軍首戰潰敗、庶民流離失所,不少災民逃到都城來,她再未打聽到他的半點消息。

日子便在這等待中過去了,她瞧着順兒一天天長大,會衝着衆人笑,會揮舞起小手,瞧到自己便渾身動了起來,滿心期盼着自己。

一日,心兒正在房內逗順兒玩耍,他小手已經漸漸有了力氣,正趴在牀上費力地蹬着兩條小腿,想伸手去拿面前不遠處的那枚玉佩。他似乎分外喜歡那玉佩,費了好大的力氣仍取不到它,他便索性哭了起來。

心兒瞧着他滿臉淚痕的模樣,忙用力抵着他的腳,他忽覺得腳下有了力氣,忙止了哭,只向前探着身子,伸手一把抓住了那玉佩。他這才高興起來,心兒將他抱在懷中,他仍捨不得鬆了那玉佩,只費力的送到口中歡喜地唆着。

心兒瞧着他津津有味地唆着那玉佩,不由得有些好笑,又想到了嶽明屹不知是生是死,心中又空了起來,只望着順兒手中的玉佩出神。

正這時,便見高嬤嬤領着一個有些眼熟的婆子走了進來。心兒瞧到有人來了,忙回過神來,將那玉佩從順兒手中奪了下來,塞在枕頭下面。順兒正唆得起勁,忽發現手中什麼都沒了,有些惱了起來,張大嘴“哇哇”哭了起來。

心兒也顧不得與那婆子說話,只一面柔聲哄着順兒,一面輕輕撫着他的背。過了半晌,順兒才止了哭,又伸手想去抓心兒的耳墜子,心兒一面躲着他,一面才得空衝高嬤嬤與那婆子說:“讓兩位媽媽見笑了。”

高嬤嬤與那婆子坐了下來,笑着對她說:“小少爺最是纏着孃親了,白日裡除了吃奶、睡覺,不肯離孃親半步。”

那婆子一面瞧着順兒,一面說道:“母子連心,小少爺聰敏過人,才幾個月便知道誰是最疼他的人了。”

心兒也笑笑,高嬤嬤忙說道:“這位是嶽老夫人身邊的孫嬤嬤,得知小姐生產,特意來瞧瞧小姐。”

心兒一聽是嶽老夫人身邊的人,忙說道:“有勞老夫人惦記。不知老夫人這一向身子可還康健?”

孫嬤嬤的目光仍在順兒身上,聽到她問話,才忙答道:“老夫人這向倒還好,只是咳疾仍未好全了,仍日日吃着湯藥。”說到這裡,她頓了頓,又說道:“加之老夫人最疼愛三爺,如今三爺領兵南下,老夫人心中也記掛的很。”

心兒聞言不由得一怔,忽覺得耳垂有些疼,原來不知何時順兒竟抓住了她的耳墜子。她忙伸手鬆了順兒的手,說道:“煩請媽媽替心兒給老夫人問聲好。”她停了停,終還是說道,“不知三爺在福建可還好?竟惹得老夫人如此掛念。”

孫嬤嬤聽她這麼問,忙笑着說道:“說來也是虛驚一場,前些日子有傳言說三爺被那海上的倭寇擒了,下落不明。老夫人得了信,大病了一場,好在後來才知這只是傳言,三爺雖受了傷,可終還是遇到好心人被救了下來,前些日子還遞了家書回來。”

心兒聞言,只呆呆望着那孫嬤嬤,原來他受了傷,還遞了家書回去,他還活着。她忽覺得鼻子有些發酸,忙低頭摩挲着順兒的頭,只是手卻微微顫抖起來。

孫嬤嬤似乎沒瞧到她的神情,只笑着說道:“這小少爺瞧着真是俊得很,和四小姐倒是有幾分相像,只是不如四小姐白淨。”

心兒笑笑,仍低頭瞧着懷中的順兒,那順兒已不再去抓心兒的耳墜子了,轉而滴溜溜的四處瞧,似乎是想找些新鮮的玩意。心兒親了親他那肉嘟嘟的臉頰,擡眼忽瞧到孫嬤嬤正目不轉睛地瞧着順兒,眼中閃動着慈愛的光彩,她不由得心中一緊,忙抱緊了順兒。

好在那孫嬤嬤並不打算久留,只待了一盞茶的功夫便起身告辭了。

嶽老夫人早已在等着她了,瞧到她回來了,忙問道:“可瞧到那孩兒了?”

孫嬤嬤點了點頭,顫聲說道:“老夫人,這孩子是三爺的骨肉無疑。”

嶽老夫人只覺得喉頭一陣癢,她不由得地咳了起來。孫嬤嬤忙上前撫了她的背,說道:“老夫人,三爺有後了。”

嶽老夫人垂下淚來,雙手合十,喃喃說道:“老天保佑明屹能平安回來,他定是要瞧瞧他自己的孩兒的。”

孫嬤嬤也含着淚點了點頭,說道:“吉人自有天相,三爺定會平安回來的。”

嶽老夫人一面不住地咳嗽,一面說道:“無論如何,我這做曾祖母的,定是要去瞧瞧這曾孫的。”主僕二人互相攙扶着,眼中都泛起點點淚光。

心兒自從得知嶽明屹安然無恙之後,壓在胸口的那塊大石頭似乎被挪了開,心中頓時輕快了不少,日日陪在順兒身旁,只覺得時間似乎過得分外快了些。她抱着柔軟的順兒,心中也溫暖起來,這小小的身體如同一道陽光,讓那陰霾盡數散盡,只剩下一片光亮。

穆老夫人心中也爲心兒高興,得空便扶了高嬤嬤的手到心兒的院子裡去瞧瞧順兒,見她母子二人氣色一日日好起來,心中也安穩起來。她擡眼瞧了瞧心兒發間,那梅花玉簪子再沒瞧到過,想必也不在她身邊了。

一日,她正在屋內歇着,忽聽有人稟,竟是幸郡王前來探望。她忙命人請了他來,自己也忙迎了上去。

幸郡王瞧到了她,忙上前拉了她的手,說道:“外祖母這向身子可好?”

穆老夫人笑盈盈地望着他,忙點了點頭,說道:“有勞王爺惦念了,老身這身子還算結實。”

幸郡王扶了她坐了下來,她擡眼瞧到他隱隱皺着的眉頭,不由得問道:“王爺今日來,可有什麼事?”

幸郡王擡眼瞧了她一眼,想了想,才說道:“聽說四表妹產下了孩兒。”

穆老夫人不妨他說起此事,一怔,旋即笑笑,說道:“不想王爺也知道了,心兒幾個月前是產下一個小少爺,取名順兒。”

幸郡王輕輕點了點頭,說道:“外祖母可知道,可知道這孩兒的爹爹是何人?”

穆老夫人擡眼望着他,問道:“王爺可是聽說了什麼?”

幸郡王輕嘆了口氣,說道:“那日在宮中給太后娘娘請安,可巧淳安也在,弢兒便無意中聽說,聽說四表妹有了孩兒,而這孩兒正是敏郡王的骨肉。”

穆老夫人不妨他這麼說,愣了愣,旋即搖了搖頭,說道:“這孩兒如何會是敏君王的骨肉?”

“外祖母這麼說,便是也不知這孩兒的爹爹是何人了?”幸郡王問道。

穆老夫人輕嘆了口氣,說道:“心兒自有了身孕,便從未提及這孩兒的爹爹,她既不願講,老身便也不多問了。”

幸郡王瞧着她,想了想,終還是說道:“外祖母,恐怕太后娘娘有心要敏郡王將四表妹與順兒接去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