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坊

沈青正不置可否, 只是說道:“此次前去浙江府辦差, 倒是把這時局看得更清楚了,雖說遇到些驚險, 可對我們沈家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他頓了頓, 望着沈伯彥, 說道:“你母親說德妃娘娘有心把她的嫡親外甥女指給你, 爲父看此事萬萬不可, 我們沈家與東宮、德妃娘娘向來鮮有往來, 如今娘娘竟有意拉攏我們,怕事情並不簡單。”

他沉吟了一番,接着說道:“柳大人與爲父是舊識,一向往來甚密,他的人品爲父心中有數, 又聽聞他這女兒才貌雙全,也是難得, 我們二家也算是門當戶對。爲父已經與你們母親商議好了,下個月就請了保山登門提親, 儘快把你的親事定下來, 也省得德妃娘娘再生事端。”

沈伯彥點了點頭,說道:“一切但聽父親、母親安排。”

沈青正輕輕點了點頭, 說道:“其中原委爲父已講清楚了,日後你們要低調行事,切記謹言慎行。”

見二人認真的應了, 沈青正也放下心來,正要長吁一口氣,忽然又想到了什麼,望了望心兒,對衆人說:“還有一件事,如今西北瓦刺猖狂異常,賀蘭一帶已經快堅守不住了,恐怕皇上不日將派人前去支援。”

沈伯彥和沈仲彥點了點頭,有些不明白父親爲何忽然說到西北的事情。

心兒聽到賀蘭這兩個字,早就呆住了。她的外祖母一家仍住在那裡,如今瓦刺進犯賀蘭,那外祖母他們難免會受到波及,不知外祖母他們可好。心兒心中不免有些擔心起來。

沈青正說完話,擡眼瞧到心兒滿臉的擔心,他心下不忍,眉頭又鎖了起來。

沈伯彥兄弟二人見到父親不再說話,眉頭又緊鎖了起來,怕是有什麼公文要處理,便起身告退。

沈青正點點頭,說道:“你們先去吧,我有話要對心兒說。”

二少爺沈仲彥有些不解,望向大哥沈伯彥,沈伯彥輕輕點了點頭,拉了他一起出去了。

沈青正望着心兒,說道:“你外祖母和舅舅一家,自然有人照應,你且放心。”

心兒沒想到他會說這個,心中一暖,忙說道:“多謝大爺寬慰,奴婢心中惦念親人,一時失了神。”

沈青正微微頷首,說道:“你自小與外祖母、舅父一家生活在一起,自然牽掛,此乃人之常情,何需自責。”

心兒輕輕點了點頭,他望着她,半晌才說道:“聖上已經安排人馬去平亂,大軍不久便會北上,想必很快就能平定下來。”

心兒心中稍微平靜了下來,衝着他點了點頭,他便接着說道:“你來府上已經快兩年了,還沒出去過,過陣子你選個日子出去瞧瞧,也好去草廬書坊探望錢掌櫃。他在賀蘭開着書坊的分號,暗中照應着你外祖母一家,定知道你外祖母、舅父的境況,你也好去問問,省得日夜擔憂。”

心兒聽得他的話,心中豁然一亮,自己從未想過出府去看望錢伯父,若是能出府一日,既可以瞧到錢伯父錢伯母一家,又能得知外祖母一家的境況。想到這裡,她感激地望着沈青正,說道:“謝大爺提醒,奴婢會盡快出府去探望錢伯父。”

他點了點頭,溫柔地望着她,她心中一暖,淺淺地衝他笑了笑,便告了退出來了。

又過了幾日,心兒一早便收拾妥當,送了二少爺出門去家塾後,便挽着一個翠綠的綢包袱,裝了抄好的經書和一些細軟,出了福祿居。過了二門,她先朝東去浣衣房探了秋露才從角門出了沈府。

這是心兒兩年來第一次邁出沈府的大門,心情也忽得明媚了起來。即便她在沈府的日子並不艱辛難耐,可出了府卻還是不由得輕快了起來,她深吸了口氣,任憑着陽光落在自己身上,似乎比平常更溫熱些。

她剛走了幾步,就瞧到不遠處停着一輛馬車,一旁站着一個魁梧的身影,似乎在望着自己。她走近一看,正是大爺身邊的周泰。

心兒在府內都自稱是周大爺的遠房侄女,便上前輕聲叫道:“伯父。”

周泰聽心兒這麼叫自己,又看四下無人,忙說道:“心兒姑娘,現在不在府內了,姑娘就叫老奴周泰好了。”

心兒忙說:“伯父不必客氣,是伯父從西北將心兒帶到都城,諸多照拂,心兒心中感激,已將伯父伯母視爲親人。”

周泰忙說道:“這老奴如何敢當?照顧心兒姑娘本就是老奴份內的事情。”他又忙從馬車上取下一個腳凳,放下來,對着心兒說:“心兒姑娘請上車吧,大爺知道姑娘今日出府去城南的草廬書坊,特讓老奴送姑娘過去。”

心兒有些遲疑,大爺不過是受人之託照顧自己,竟會如此用心?一個小丫鬟出府還要專門的車馬來送,而周泰言語中對自己畢恭畢敬,竟像自己是主子一般。

周泰見她沒有動身似乎在想着什麼,便上前說道:“心兒姑娘,我們還是走吧,姑娘既是老奴的‘遠房侄女’,老奴駕車送送姑娘也是應當的。”

心兒也不再多想,輕輕點了點頭,說道:“那有勞伯父了。”

待心兒上車坐定了,周泰方駕着馬車一路朝南往草廬書坊去了。

心兒掀起車廂一旁的簾子,朝外望去。都城果真是繁華無比,大路上車水馬龍,兩旁是樓閣房舍、酒肆鋪坊,平民商賈川流不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心兒不由得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瞧了個夠,當初來都城時不及細看,後便匆匆去了沈府,如今才瞧到這都城的繁華,果真是一派盛世的景象。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便聽周泰叫停了馬匹,車在一家鋪坊門口停了下來,心兒從窗口向外望去,這鋪坊匾額上赫然寫着 “草廬書坊” 四個大字。

心兒知是到了,周泰早已將腳凳放好,扶着她下了車。扶她站穩後,周泰便問:“心兒姑娘幾時回府?老奴再來接姑娘。”

心兒忙說道:“有勞伯父了,只是回去前還要再去個地方,便不勞煩伯父了,心兒自己知道如何回去。”

周泰還要堅持,心兒不肯再勞煩他,周泰也就作罷,囑咐了心兒回去的路,便駕車去了。

心兒目送周泰走了,才轉身進了草廬書坊。書坊內墨香撲鼻,櫃上整整齊齊擺放着各冊書籍,一併各色筆墨紙硯。牆壁上懸掛着精緻裝裱的書畫字墨,更顯得店內典雅大氣,氣韻悠長。

小二得知心兒是來找東家的,忙進了裡間傳稟。沒多久,就聽到急匆匆的腳步聲從裡間出來。

心兒擡眼,便看到了書坊的東家錢大同及夫人。心兒還沒開口,錢夫人便上前一把將心兒拉入懷中,有些哽咽地說道:“果真是心兒來了!”

心兒被錢夫人緊緊攬在懷中,心中一暖,眼前卻婆娑了起來。

錢大同忙說道:“心兒來了是好事,夫人萬萬不可招心兒傷心。”

錢夫人這才鬆開心兒,抽出絲帕一面擦淚一面說:“快兩年沒見到心兒了,一時高興,竟把心兒也惹哭了。”

心兒忙拭了淚,輕聲說道:“心兒見到伯母,如同見到母親一般,心中也是高興。”

幾人一面說着話,一面繞過店面往裡朝內廳走去。到了內廳,錢夫人忙拉了心兒坐在身邊,仔細上下打量了一番,說道:“心兒從小就是個美人坯子,如今出落的更加秀美了,過幾年還不知要多好看呢。”

心兒笑了笑,說道:“伯母又拿心兒說笑了。”一面說也一面端看着錢夫人。她似乎比上一次見面更豐腴了些,圓臉龐,面色紅潤,彎彎的眉毛下面是一雙含着笑的眼睛,眼中滿是慈愛,看得心兒心中暖暖的。

錢夫人伸手摸了摸心兒的臉頰,眉頭微微一蹙,說道:“只是還是這般清瘦,在沈府可還好?”

心兒忙笑着說道:“有勞伯母記掛,心兒一切都好,雜事不多,吃得好,穿得好,用得也好。”

錢夫人被她說得一笑,見她穿的是一件簇新的石榴紅綾子窄袖短襖,下身是鵝黃色的繭綢長裙,裡面的月白紗裡子若隱若現,腳上是一雙藕合色的尖頭鞋,鞋面上繡着朵朵梅花。便點頭說道:“穿戴倒是不差,沈府終究是都城的大戶人家。”

心兒也笑笑,今日她特意穿了一身新的裙衫,只想讓他二人瞧着放心,便說道:“伯父伯母請放心,沈大人和少爺們也都很照顧心兒。”

聽到她提到大爺沈青正,錢夫人嘆了口氣,說道:“他若是真心照顧你,怎會忍心讓你到沈府去當個伺候別人的小丫鬟。”

錢大同忙打斷她的話,說道:“沈大人也有難處,他本不是這麼打算,誰知局勢驟變,若不是這麼做,恐怕難保心兒周全。”

錢夫人還想說什麼,瞧到錢大同衝自己使眼色,便抿着嘴不再開口。

心兒忙說道:“大爺肯收留心兒在沈府,心兒已是分外感激,不敢再奢求什麼。”

錢夫人聽的這話,心中不忍,忙拉了心兒的手,說道:“雖說你娘將你託付給沈家,可若是你不願在沈府做丫鬟,便告訴我們,我們接你到錢府來,我們雖是商賈之家,不比他們官宦之家,可畢竟也不用伺候別人看別人眼色過活。”

一旁的錢大同面色有些不悅,說道:“你這是婦人之仁,心兒的母親既然把心兒託付給沈大爺,便不是我們外人能插手的,若是能,心兒來都城時便可接到錢府來,何必送入沈府做小丫鬟。”

錢夫人忍不住說道:“那他如何忍的下心來,整日看着心兒伺候別人?畢竟、畢竟……”

作者有話要說:  精彩繼續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