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三十一、意外成事+慶安公主之難

“朕起初也有些惱怒。”皇上在小亭石桌前坐下,嘗起田妃做的茶糕。

田妃跟着坐下,她心中確有震驚,更多卻是好奇,田家家大業大,卻多涉商,買賣土地,少涉朝中紛爭,田妃自己也性格恬淡,對權力角逐並不感興趣。

故而比起震撼,她更多的是好奇李星洲明明風評如此之差,京中處處有人罵他,爲何還有這麼多大人物支持他,這些人物不說一個小小世子,即便是親王也難。

皇上接着說:“朕本以爲王越就是徇私,爲己謀利,畢竟星洲將來是他孫女婿。”

“這也好啊,陛下不正擔心這個嗎,星洲從小孤苦伶仃,無人照顧,現在王相肯照顧他豈不好。”田妃一邊給皇上倒清茶,一邊道。

皇上搖頭:“你心思純真,少染塵俗,不知人心險惡,我是怕王越假公濟私,以星洲爲名,爲自己牟取私利爲真。”

“怎麼會,王相向來忠君爲國,是國之棟樑,社稷肱骨,百姓大臣們都是這麼說的。”田妃一邊給自己倒茶一邊插話,她的性子就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也不懂避諱掩飾,很多時候都會說錯話,可時間久了,皇上反而更喜歡她了,也將宮中四妃之位封給她一席。

宮中四妃貴、淑、德、賢,可是僅次皇后的,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得。

皇上搖頭:“你想得太簡單,事情哪是別人說就能信的。不過這次王越倒是承認得快,直接就說徇私,那說明他可能真是爲星洲考慮的。”

“至於何昭,他向來剛直倔強,既然他說星洲有才幹,在他開元府中能做事,那十有八九便是了。”皇上說着接過田妃手中的茶,小品一口,然後繼續說。

“其實朕早該想到,成事者不拘小節,愛惜自身羽翼,沽名釣譽便放不開手腳,難成大事,太子此次犯下如此大錯,無非就是因爲把功勞名譽看得太重,想着戰功,一位冒進以致如此!

可星洲雖性子頑劣,好爭鬥,做事不拘一格,不計較名聲得失,又何嘗不是成事者當具備的品質。只是朕之前一直當他小孩,很多事情併爲深思過,所以一直沒想到。”

田妃似懂非懂,但還是點點頭:“陛下說得或許在理。”

“就連陳鈺也舉薦他。”說到陳鈺,皇帝也笑起來:“當初星洲可差點把他打死,不過若陳老開口,那十有八九錯不了,他說星洲品行雖不好,但有成事之資,是可造之材。既然他都這麼說,那星洲必然不是凡品......”

“鹽鐵使魯節大人呢?他又爲何舉薦。”田妃好奇的問。

皇帝擺擺手:“說得都是套話,朕猜他是因爲上次冤枉星洲私購鐵石之事愧疚,算是還個人情吧。”

“那戶部使湯舟爲大人呢?”

“他!”一說湯舟爲,皇上忍不住搖頭笑起來:“見風使舵罷了......”

皇帝說着站起來:“這兩年我朝連年敗仗,朕早意識到軍制中多少又問題,可朝中阻力也不小,現在正是個機會,楊洪昭在南方,童冠、趙光華難得意見統一。太子一敗,丟盡皇家顏面,使天家威嚴敗落,不得人心,正是需要有人重振皇家天威之時,只是不知這次選星洲是對還是不對......”

“陛下擔憂什麼呢,這麼多大臣都說世子又才能,那肯定就有。”田妃道。

“倒不憂其才,蓋因星洲年少,少經世事,朕怕不夠穩重。”皇帝扶着小亭圍欄,看向天空:“你說,交兵多少給星洲爲好。”

“皇上問我幹嘛,我又不懂兵事。”田妃搖頭。

“正因不懂,所以你不會徇私。”

田妃也不多想,擡頭考慮了一下:“五千?”

.......

“牆頭草。”德公放下酒杯,此時已經下午,王府小院裡只有他和李星洲兩人,除去一壺好酒,還有李星洲親自炒的幾個小菜:“湯舟爲老夫還不瞭解,他就是見說話之人多了,趕緊也站出來湊一把熱鬧,你知道就行,心中也務須怎麼記他恩情。”

李星洲點,事情確實出乎他的意料,畢竟他只請了德公和何昭幫忙,工部判部事也是後來偶然趕上的,沒想到朝堂上居然一下子站出來那麼多人。

“說起來工部判部事毛鸞,你又是如何買通的?”德公好奇的問。

李星洲無語:“什麼叫做買通,這是互惠互利,我可救了他一命。”說着他將那天毛鸞上王府的事說了一遍,說來也巧,他都沒想到宮裡發生這麼大的事。

太后垂垂危矣,陵寢居然沒修好,這落在皇帝頭上可是不孝的大罪。

那天毛鸞求到王府,就因見識秋兒的滑輪組兩個漢子輕鬆拉起千斤水輪的情景。

這可是救命稻草,於是趕緊上門來求借用滑輪組。

其實滑輪組並不是什麼難以生產或者技術含量多高的產品,可在毛鸞眼中,那簡直如仙家寶貝一樣,兩個漢子就能拉起千斤重物,他活了大半輩子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最重要的是,這東西能救他的命!

那天來的除去毛鸞還有寶園和尚,原來寶園和尚就毛鸞師弟,年輕時兩人一起在京西路一個有名大儒門下求學,寶園和尚上元詩會破例下山也是想借機哪個魁首,好和評席上的副相羽承安說上話,以此救師兄一命。

沒想到他詞確實是好,可偏偏遇上李星洲,計劃也就泡湯了,毛鸞徹底走投無路,最後求到王府來。

聽完之後,李星洲忍不住感慨命運奇妙,當初他在上元詩會上作詩當初是因爲李環爲難,不想以後麻煩,沒想到卻幫了自己一把,要是那時候寶園和尚和羽承安說上話了,如今他說不定就沒機會了。

德公聽完也愣了一會兒,搖搖頭道:“老夫還不知有這事......”

李星洲對此並不奇怪,所謂家醜不可外揚,這算皇家醜事吧,皇帝不會亂說,毛鸞也不敢亂傳。

“呵呵,不過說到底你小子是被自家丫鬟救了一次。”德公夾着小菜嘲笑他。

李星洲攤手,並不在意,秋兒在他心中可不是丫鬟:“不過我不懂陳鈺爲什麼要幫我......”

說到這,德公哈哈笑起來:“你知道那陳鈺在朝堂之上說什麼嗎?”

“什麼?”

“月翁說你人品不行,不過又成事之資,所以舉薦。”他說完大笑起來。

“噗......咳咳咳........”李星洲差點把自己嗆死,忍不住指着鼻子道:“我人品不行!”

“不然呢,你捫心自問。”德公敲敲石桌。

“我覺得.......還可以吧.......咳咳,先別談人品了,皇帝最後怎麼定?”

德公正坐,收起笑容:“還能如何,替你說話的都快小半個朝廷,陛下雖說再考慮,其實心裡早已有底,你近日準備準備,想必不出幾日,聖旨就要到了。不過此次軍隊改制不是小事,從三衙交接一廂人馬到樞密院沒那麼快,你也不用心急。”

李星洲點頭,這個他當然明白,兩萬多人,權力交接,編制更改,從上到下的大變動。

這不是簡單的事,不是說開口隨便兩句話就能解決,如果遇上辦事不利的,拖十天半月,甚至數月半年都有可能,好在主理這事的是冢道虞。

冢道虞啊,就目前而言,雖跟他有仇,但不能翻臉,由他來主理此事是最有效率的。

“說起來魯節爲何幫你?”德公喝了一口小酒,突然想起什麼,問道。

“鹽鐵使魯節?”

德公點頭。

“大概是害怕吧。”李星洲道。

“害怕?”

“他之前去皇帝那說我私藏鐵石,暗示圖謀不軌,後來發現是個誤會。可即便如此,他肯定想着與我的樑子已經結下,又見你們這麼多人幫我說話,肯定心裡慌了,也趕緊站出來,當是討好囉。”李星洲笑道。

德公聽完愣了一下,隨即也搖頭笑起來。

有些時候事情就是這麼巧,李星洲也不知道陳鈺出於什麼替他說話,但德公、何昭、季春生肯定是會爲他說的,恰好這時毛鸞有求於他,也就幫着說了。

結果關鍵時刻,湯舟爲這個牆頭草一看人多站不住了,也站出來幫腔。

他幫腔還好,偏偏魯節因之前在皇上面前打李星洲的小報告,怕被記恨,這時正心虛,一下子見這麼多人向着李星洲說話,估計心裡更怕,連忙也跟着出來說好話,一來示好,二來表示歉意。

可他這一站,不說別的,景朝二府三司共治國事,二府中的政事堂首官德公,三司中的戶部司湯舟爲,鹽鐵司魯節都站出來了。

五佔其三,分量之大可想而知。

這種情況下別說冢道虞不能左右,就是皇帝也要鄭重考慮。

李星洲確實沒想過事情居然是以這種方式成的,湯舟爲這個牆頭草在關鍵時候取了決定性作用,始料未及吧。

“看來以後要謝的人一下子多了。”李星洲伸懶腰道。

德公點頭:“謝自然要謝,不過也不急於一時,不用太刻意,刻意反而不好,特別是那湯舟爲,謝歸謝,可別惦記他的好處,這人靠不住;還有魯節,這人是個匠人,做事可以,沒有頭腦;至於冢道虞,你恨他應該,可此時不能得罪......”

德公絮絮叨叨的叮囑,對於朝廷裡的這些人他當然比自己要明白得多,李星洲也耐心聽着,然後記在心裡,能跟他說這些的,大概也只有德公了。

......

第二天,李星洲起了個大早,照常出去鍛鍊,秋兒和月兒照例送他到門口,不過這次多了個阿嬌。

這幾天來因爲德公不在家,她一直都住在王府小院裡,一開始還會羞澀的低着頭不敢見人,現在已經習慣了,即便有人叫她夫人也會點頭回應。

“你該多睡一會兒的。”李星洲一邊綁腿一邊道。

阿嬌搖搖頭:“我.....我和世子一起,秋兒和月兒都能早起,我也能。”

“阿嬌姐,我們習慣了,你在府中沒起這麼早過吧。”月兒捂着耳朵蹦蹦跳跳道,雖然開春,早上還是冷的。

阿嬌點頭:“不過我以後會和你們一起起。”

“那多不好意思啊......”月兒道:“你都沒法好好睡覺了。”

“沒事的。”阿嬌一笑。

然後三個丫頭又低聲說起來,李星洲這邊已經開始晨練了,跑步,抖大槍,鐵山靠,然後騎馬,這一套他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每一天都是如此開始的。

........

早上他先看了遂發槍的生產間,因爲關仲的改進,加之水落鍛錘不斷落成,現在王府每天能產出十支左右的遂發槍,被抽調出來的四十多個護院人手一把,還有盈餘,都堆積在倉庫中。

這種情況若是之前李星洲想都不敢想。

一年預計三千的產量,如果以後能繼續擴大生產線,產量還能增加,如果皇帝能給他三千禁軍,訓上兩三個月,李星洲甚至都有膽子南下了。

當然,還有一件大事也在籌備。

下午,他親自去後山土窯區找祝融,祝家人一直在按他的吩咐將熟鐵快切成小片,熟鐵雖然軟,強度低,但也始終是鐵,在缺乏工具鋼的情況下切割還是比較難的。

見他來,祝融興奮的將他帶到旁邊的草棚裡,外面的黃土堆上坐滿男女老少,有的用閘刀,用的用鈍柴刀,正一點一點削着熟鐵塊,各個灰塵滿面,邋遢狼狽,而在茅草臨時搭建的草棚裡,祝融爲他展示了這些天的勞動成果。

兩大籮筐已經被切成小條的熟鐵片,上面有麻布蓋着防塵土和溼氣,加起來足足有四五百斤的樣子。

“世子,這些怎麼樣!”祝融得意道。

李星洲點點頭,有了這些,煉出第一波工具鋼已經足夠了。

........

起棟渾身皮膚漲紅,在大殿內走來走去,大殿四角到處點着火盆,足足有十六個,擺放十幾分講究。

兩個年輕婢女衣不蔽體,額頭冒出細密汗珠,卻還一邊煽火一邊往一半米多高的丹爐中加東西,下方烏欖核點火,火色淡青,十分妖冶迷人。

可大廳本就已經悶熱難耐,現在又燒烏欖起煙,頓時煙霧瀰漫,又薰眼又嗆人,兩個女婢涕泗橫流,直落眼淚,汗水溼透衣服,髮髻也溼粘一處,根本不敢出聲。

只是按照吩咐將一些不知是什麼的黑色,灰色,白色粉末一一加入丹爐裡。

曾有個道長告訴起棟,這火色之所以淡青,是因烏欖乃天降仙果,遺落人間,其核匯聚天地精華,點火成青,不同凡火,是用來煉丹的不二之選。

起棟深以爲然,從此每年都要從劍南路買進大量烏欖。

不一會,一身武裝,風塵僕僕的起芳便匆匆推門進來,一開門頓時被裡面的熱浪薰得後退兩步,但也沒說什麼。

“關門!”

剛進來起棟就下令道。

起芳只得回頭關上門,頓時炎熱的大殿又捂得嚴嚴實實。

“父親匆匆叫我來有什麼事?”起芳問。

起棟問焦慮的道:“蘇半安給我來信,讓我殺慶安公主一家!”

薛芳本被大殿中蒸騰的熱氣悶得渾身難受,昏昏欲睡,一聽這話猛的一機靈,腦子一下子清醒過來:“什麼!”

“蘇半安不安好心......”起棟說着將案頭一封信遞給起芳,起芳接過看起來。

“慶安公主嫁到瀘州已經好多年,本官向來恭恭敬敬,她是太后之女,要是動她就是徹底與朝廷爲敵,以後不管什麼理由,朝廷都不會放我瀘州!”起棟着急踱步道。

“蘇半安這個狼子野心之輩,他就是看明白了這點,所以才逼我下手。”起棟皮膚漲紅,可卻一滴汗水也不流,和才進來一會兒就滿頭大汗的起芳,以及兩個全身溼透的丫鬟形成鮮明對比。

“他是想逼死我啊!”起棟咬牙切齒。

看完信,起芳擦了擦額頭的汗珠,神色也凝重起來,慶安公主,那可不知開玩笑的,安蘇府已經造反,自然容不下慶安公主,他們這是想把瀘州也逼上絕路,逼着他們站邊。

“父親準備怎麼辦......”起芳也覺得頭大,信裡寫得大義凜然,言辭嚴厲,說慶安公主李念秋是僞朝餘孽,名不正言不順,不除之則如同黨,根本不留餘地。

答應蘇半安的提議殺慶安公主,他們就徹底與朝廷爲敵,從此沒有回頭路;不答應蘇半安提議,保護慶安公主就是與安蘇府爲敵。

如今蘇半安就駐紮在瀘州邊界不說,他背後還有安蘇府十萬大軍!

起棟也是焦頭爛額:“我已讓你兩個兄弟去拖住蘇半安,無論如何他身在邊地,短時間內鞭長莫及,你立即去慶安公主府,來去要快,要隱秘,讓公主趕緊擬家書一封,火速送往京城求援!慶安公主是皇后女兒,朝廷大概不會坐視不理。”

“如果朝廷真坐視不理呢......”起芳擡頭問。

起棟眼神逐漸凌厲起來:“那就怪不得本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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