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我袋子裡的一位大哥。”阿育這麼說,還急急補充着:“石大哥懂很多東西,且很厲害,他不喜歡人家叫他『守護靈』。全都是文傑在吹牛,這玩意兒很危險,不要再玩下去了!”
“我也不想再玩了……”鬆仔呢喃說着,突然又哽咽起來說:“但是來不及了,我一次招來太多鬼,我家……我家已經被他們霸佔了!”
“什麼!”阿育愕然問着,在鬆仔解釋之下,這才知道週五那晚,鬆仔再次讓酒後的爸爸痛打了一頓,隔日,鬆仔便滿懷怨氣地離家去找守護靈,他去了郊區一處亂葬崗,擺出招魂陣,一開始連試三次都不成功,第四次碟子陡然竄動,同時有好幾只鬼擠進了小碟子中。
鬆仔手忙腳亂地回想文傑召靈的過程,費了好大一番功夫纔將碟子中的數只惡鬼抓進了紅布袋子裡,又將紅布袋子塞入米袋中化解戾氣,當他緊張兮兮地回到家時,又吃了暴躁的爸爸幾個耳光,責備他死哪裡去了。
怨憤的鬆仔甫回房間,更加惱怒,苦等了一晚上,在翌日一早,就急急忙忙取出了米袋中的紅布袋子,捧在手上祈禱,同時又取出三炷香,他剪下一撮頭髮纏在香上,他一想起父親醺醉虐打他的情形,心中恨意陡升,索性拿着美工刀劃破手指,擠出鮮血抹在香上,這才燃了香薰着紅布袋子。
他不知袋子中擠了六隻孤魂野鬼,分散了米袋效力,只一個晚上,難以將六隻惡鬼的戾氣除盡,此時讓血香一薰,凶氣衝升,不受控制,衝開了紅布袋子的禁錮之力,一下子家中羣魔亂舞,鬆仔登時就被惡鬼附身。
被惡靈附體的鬆仔推門出房,一巴掌甩落了坐在客廳獨飲的爸爸手上的酒杯,爸爸盛怒起身就要揍人,鬆仔已經一拳頭朝着爸爸的臉上揮去。
跟着就是兇烈的打鬥,爸爸當然不是讓惡鬼附體的鬆仔的對手,一下子便癱軟倒下,鬆仔回過神時,爸爸已經虛弱地癱躺在地上,不停哀嚎,他足足哀嚎了一晚上,每每鬆仔前往探望時,便會讓惡鬼推倒在地,同時聽見四周響起一陣陣的詭譎笑聲。
他和弟弟妹妹,以及讓他打倒的父親度過了極度驚恐的一夜,直到早上,父親都仍然躺在地上,那些惡靈佔據了他整個家,肆意在他家中騷鬧,他雖然得以出門上學,但仍然有個惡鬼隨他而來,不停對他威脅恫嚇。
阿育聽鬆仔述說至此,想起了什麼,說:“你爸爸還躺在地上?”
“我……我好像打傷他的骨頭,有些鬼壓着他,他不能動……”鬆仔驚慌地又哭了,儘管爸爸對他和弟妹們極差,但他尋找守護靈,只是想尋求一個強而有力的庇護,可不是爲了要殺害親生父親。
“趕快去你家,要是你爸爸死了,那……”阿育催促着,心想要是搞出人命,那還得了,鬆仔必定會被扣上“弒父”這個罪名。
“石大哥……這個……”阿育低頭問着:“一個打五個會不會太爲難你?”
“你用激將法啊?”石大哥沒好氣地回答,跟着又補了一句:“如果只是一般的孤魂野鬼,一個打二、三十個我也不怕。”
“石大哥,我知道是我們不好,但這一次只有你能幫我們了……。”阿育連連懇求着,還不停扔出高帽子,轉頭對鬆仔說:“石大哥道行非常高,簡直是鬼裡面的武林高手,那些阿貓阿狗孤魂野鬼,怎麼會是他的對手?”
“你還有時間講廢話?”石大哥哼哼地說。
阿育聽石大哥這麼說,知道他同意相助了,趕緊與鬆仔一同返家。他們走過了幾條街,來到了公寓之下,擡頭望去,只見三樓鬆仔家沒有透出光線,他們戰戰兢兢地上樓,鬆仔取出鑰匙開門,兩人步入陽臺,進入客廳,只見客廳漆黑一片。
“我回來了……我帶朋友回來了。”鬆仔大聲說,聲音中帶着顫抖,他最想知道弟弟妹妹的安危,然後是他爸爸的情況。
他沒有得到迴音,緩緩地挪移腳步,來到電燈開關前,伸手打開了電燈。燈光沒有隨着開關綻放,壞了。
鬆仔又按下陽臺的橙黃小燈,小燈亮起,稍稍照亮了昏暗的客廳。
“喝!”鬆仔和阿育都讓目光所及的客廳景象嚇得動彈不得,家中擺設大都破損毀壞且滿布污跡。
鬆仔的爸爸歪斜着頭,癱躺在竹藤躺椅上,雙手、雙腳都被捆綁着紅色塑料繩,他上身,腰腹間有一塊大面積的瘀腫,且雙臂上都有十數條刀劃割痕,還帶着血跡。
“爸……爸爸!”“呃,伯父……”鬆仔與阿育驚訝愕然,上前推了推鬆仔爸爸的身子,發現他尚有氣息,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或許是阿育與鬆仔在推動的過程中觸動了他身上傷口,鬆仔爸爸稍稍清醒,一見到鬆仔,不由得加重呼吸,身子向後縮挪,似乎在懼怕着什麼。
鬆仔見到了如此驚恐的父親,心中五味雜陳,他朝着屋中深處喝喊:“阿弟、阿妹!你們在幹嘛?”
鬆仔的叫喚得不到響應,只能夠見到幾個房間門是微微敞着,縫隙中墨黑一片。
他鼓起勇氣,一前一後往房間走去,屏着氣息,將門推開,這是一間大房間,有一張雙人牀和一張單人牀,平時他與兩個弟弟睡雙人牀,妹妹則睡單人牀。
此時儘管有自陽臺映入客廳,再隱約漫入房中的昏黃光線,但房內仍然昏黑,僅能隱隱可見雙人牀上坐着兩人,是他兩個就讀國小的弟弟。
兩個弟弟回過了頭,眼睛是綻放着青森光芒,嚇得鬆仔和阿育後退一步,阿育覺得撞着了什麼東西,轉頭,是個小女孩,是鬆仔的妹妹,她捧着一杯米,上頭插着數炷香。
她,或者是她體內的那傢伙,彷佛察覺出阿育身上帶着不尋常的氣息,在她尚未有進一步的反應時,阿育的手已經不受控制地甩出,將她捧着的那小杯插香米掃打在一旁牆上,嘩啦啦灑落下地。
“噫!”“不是他!”鬆仔兩個弟弟突而站起,瞪着阿育與鬆仔,阿育聽見了四周隱隱發出的鬼嘯聲,他的身子比他的眼睛反應更快,又一巴掌甩出,在一片空氣中,打出清脆一聲響,阿育感到自己的手在明明什麼都沒有的空中,拍到一個東西,且讓他抓在手上。他眨了眨眼,只見到自己一手扣着一箇中年漢子的腦袋,那漢子呆楞楞地與阿育互視,卻無法掙脫阿育的“抓”,急得胡衝亂竄。
“不是他!”“是誰?”“是誰?”鬆仔兩個弟弟淒厲吼叫起來,先後蹦跳下牀,朝阿育和鬆仔撲來,在他兩個弟弟衝來之前,鬆仔已經噫呀一聲向後坐倒,覺得身子僵麻,一股怪力往他身子裡衝,然後,這股怪力又瞬然抽離了他的身子。
先讓阿育抓出的,是一個披頭散髮的女性亡靈,她的臉和墨一樣黑,幾乎看不清五官,讓阿育,或者是說控制了阿育雙手行動的石大哥抓着。阿育雙手抓着兩隻鬼,掄甩搖晃着,使之互相碰撞,而原先鬆仔那隻紅布袋子,則讓阿育踩在腳上,仍不停掙動着。
鬆仔的妹妹又自背後撲衝向阿育,她的手甫接觸到阿育腰間時,本來小女孩的稚嫩雙掌,忽地漫冒出黑色筋脈,生出厚沉指甲,附在她體內的是一個年邁老鬼。
阿育感到後背冰涼如水,且痠麻激刺,他回頭,看見鬆仔的妹妹此時面貌,竟然如同一個八、九十的老人,不禁嚇得哇哇大叫。
鬆仔妹妹張開口,朝着阿育腰間要咬,阿育驚慌無措,只見到腰間登時浮冒出一顆腦袋,是石大哥的頭,由於角度關係,他瞧不清這石大哥的面貌,僅能微微見到石大哥臉龐上數條青黑條紋,那是當年石大哥受師公巫術惡煉出來的邪蠱印記。
阿育見不着石大哥的面貌,那年邁老鬼卻是與石大哥打了個照面,像是小盜撞見了土匪頭子一般嚇得倏地縮飛不見。鬆仔的妹妹剎時又恢復成了原本的小孩面容,癱軟睡倒。
跟着阿育覺得自己臉孔麻癢不已,嘴巴不自主地張開,一口咬在那掙扎扭動的中年男鬼頸上。
“嘔──”阿育感到一陣腥苦氣息在他的口腔中衝涌瀰漫,他的雙手雙腳都不受控制,現在連嘴巴都不受控制地去咬鬼了,他連連呸喊:“石大哥……拜託啦……你要吃……用你自己的嘴……”他的話還沒說完,又咬上另一手上的墨黑色女鬼肩上。
阿育咬她肩時,臉離女鬼面容極近,他吊着眼,與那與鬼細長雙眼互視,女鬼眼睛緩緩睜大,通紅一片,沒有眼瞳。
“唔──唔──”阿育除了口中那股難忍惡味之外,極度繃緊的神經也幾乎瀕臨極限,畢竟這種在電影、小說中才能見到的情節,此時的他正親身體驗着。
然而石大哥這兩咬,並未將兩隻鬼給咬死,只是咬傷了他們,然後將他們一拋,怒罵:“再來啊!”
中年男鬼與墨臉女鬼驚懼地退到了角落,鬆仔兩個弟弟則是登然倒地,兩股怨靈自他們口鼻間散出,凝聚成人形,飄浮在空中,突然同時朝着阿育竄下,阿育同樣雙手一伸,架住了迎面而來的兩隻惡鬼。
這兩隻鬼較方纔三隻鬼更加兇惡,他們左右抓着阿育的手,與阿育體內的石大哥較勁鬥力。
突然,阿育覺得自己頸子一緊,一條紅塑料繩自他後腦套下,圈住了他頸子,猛地一縮,勒實紮緊。
“爸爸!”鬆仔怪叫着,他見到自己的爸爸就站在阿育背後,兇厲地拉着阿育頸上紅繩,爸爸的臉上也是同樣猙獰,這使得鬆仔記起了霸佔他家的共有六個亡靈。
阿育的雙手空騰不出,頸子又爲鬆仔爸爸所制,方纔飛得不見蹤影的老鬼又浮現竄出,抱住阿育小腿,墨色女鬼和中年男鬼也自左右衝來,四手齊伸,掐上阿育頸子。同時,本讓阿育踩在腳下的那紅布袋子,也因爲阿育移開腳步,裡頭的兇暴惡靈得以竄出,擒抱住阿育另一腿。
“唔!”阿育雙眼一翻,身子顫動,石大哥自阿育胸口伏身探出半邊身子,雙臂一摟,摟住了兩個抵着阿育雙手僵持不下的惡鬼,猛一縮,竟將兩個惡鬼全拉進了阿育體內。
跟着阿育腰脅兩側又探出石大哥的雙臂,將中年男鬼、墨臉女鬼也拉入了阿育體內,跟着再將老鬼也拉入阿育身中。此時阿育的嘴巴已經不停冒出泡沫,鬆仔爸爸那圈繩索,差不多要將阿育給勒死了。
石大哥的手臂自阿育背後伸出,拉住了塑料繩,將鬆仔爸爸的身子拉近他身邊,跟着石大哥一拳擊出,打入了鬆仔爸爸的腹中,一抓,將鬆仔爸爸腹中那隻惡鬼給揪了出來,同樣又拉進了阿育肚腹之中。
“爸……爸!”鬆仔撲衝向自己的爸爸,將正要軟倒的他扶住,將之拖到了角落,鬆仔的爸爸緩緩回神,一見鬆仔的臉,驚駭得連連掙扎,但他腰腹的筋骨瘀傷發出劇痛,使他每每一挪身子,就痛得渾身發麻。
“你不要怕啦!”鬆仔喊着:“我……我來救你了。”
鬆仔爸爸無法動彈,也只得靜靜看着,在微弱的光線下,他見到阿育漂浮在空中,渾身發出怪異的氣息,掛在空中的他,時而揮拳打自己肚子,時而張口咬自己手臂,或是用左腳蹬右腳、打自己耳光等。
“他……他……”鬆仔爸爸對此景象倒不陌生,惡鬼在他家肆虐一夜,他已經看過數次這般附身異狀。
“他是我同學……我請他來把鬼趕跑的。”鬆仔解釋着,同時將嚇呆了的弟弟妹妹拉回身邊,用身子守護着他們。
此時只見到騰於空中的阿育身子激顫,突然一彎腰大嘔起來,嘔出了一團黏糊青光,那光團飄落在單人牀上,緩緩挪移着。
跟着,阿育接二連三地嘔出一團一團、黏糊青森的光團,他嘔得眼淚都迸流出來,嘔得肚腹翻騰不已,甚至有些光流黏團,是自他的鼻中淌出。
“嘔嘔、咳咳──”阿育摔落下來,捧着肚子瑟縮一團,身子連連顫抖,張開的嘴巴已經合不攏了,又有一大灘的光流黏團自他的口鼻泄出,嘔了半邊臉龐全是黏水。
五團黏團挪移飄動,連人形都幻化不出了,阿育蜷縮着的身子發出了沉沉聲音:“哼,在我面前裝兇,我看在是這些小鬼起的因,所以沒讓你們永不超生,應該感謝我啦──”
“還不滾!”跟着這一記怒吼,將六個黏團狀的靈體,驚訝得向外一散,透過了牆,再無動靜。
阿育的身子仍然不停抽搐,鬆仔趕緊上前攙扶,只聽見阿育口中仍發出那陌生的聲音:“小子,去拿些鹽巴水給他喝,再讓他吐個幾次,就沒事啦。”
“好……好……”鬆仔這纔將歪斜的眼鏡推正,趕緊照着石大哥的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