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普斯瑞斯,漸漸陷入一片寧靜。大廳中央的懸浮水晶吊燈已經關閉,唯剩下每個樓層牆壁上的壁燈還在發出淡黃色的燈光。
窗外,高聳入雲的紅杉樹林依舊密不透風的挺立,黑暗慢慢籠罩整個普斯瑞斯。
今晚的月亮,好像不願直視這黯淡似的,被濃濃的霧雲遮蔽,天空黑濛濛的。
我站在八樓健身房旁邊的落地窗邊,身體靠在扶欄上,滿懷心事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鼻尖紅紅的,還忍不住流鼻涕。我從兜裡掏出面巾紙,打開抽出一張擦擦鼻子,唉,剛剛從屋裡跑出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心裡委屈還是太生羅明夕的氣,居然自己一路跑到八樓大哭一場。也可能是最近憋在心裡的事情太多了吧,身邊也沒有一個可以無所顧忌說心裡話的人,家人和朋友也見不到面。再這樣下去,恐怕真的是要折壽了。
窗外的紅杉樹林漸漸看不清了,玻璃上面倒映出我的臉。我對着反光,看着自己憔悴的樣子,突然心裡有那麼一絲悲涼。
好好的上着學,跑個步居然大腿骨折。大腿骨折就算了,居然還查出胃癌。得了胃癌就算了,現在還被囚禁在這麼一座大樓裡。這棟樓不讓出去就算了,我竟然還傻乎乎的把靈魂許諾給別人了。靈魂給就給了,居然還是給了現在這樣冷漠無情的羅明夕。
他剛剛的每一句話,都好像尖刀一樣,殘忍的劃破我對他的憧憬和嚮往。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我前二十年過得太幸福了,現在老天要一鼓作氣的來懲罰我了。
我看着玻璃裡的自己氣不打一處來,怎麼就這麼一氣呵成的把自己搞到這種境地了呢!看來有些人,真的是隻可遠觀,不可近距離接觸。我還清楚的記得,那個午後,在練習室裡優雅的拉着大提琴的羅明夕,雖然那畫面也是美得不可方物,但是卻覺得他還是那麼實實在在的一個人,一個彷彿和我們一樣的普通人。可是,現在的他,真的出現在我身邊的他,卻遙遠的讓人不敢觸碰。
我甚至懷疑,難道羅明夕有一個雙胞胎的兄弟?一個是溫柔的他,還有一個是冷血的他?
就在我百般糾結的時候,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我都沒有察覺。
“這麼死死的盯着自己,不會是愛上自己了吧?”一個男聲響起。
我現在只想自己一個人呆會兒,誰這麼不識相?
我有點不爽的循聲望去,卻驚訝的看着身邊微笑着的男人,
“安丘野?!你怎麼會在這裡?”我趕緊用紙巾擦擦自己臉上的淚痕和鼻涕,不想他看出來什麼。
“這是我們翼組負責的樓層啊,你忘了?”他笑着看着我,從口袋中掏出一條白色的手帕,遞給我,“你哭了?用這個吧,面巾紙太粗糙,會劃壞皮膚的。”
“呃,謝謝,”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手帕,居然現在看到手帕的第一反應就是聯想到羅明夕,也是醉了。
我拿着手帕,沒好意思擦臉,怕把他這麼幹淨的手帕弄髒了,有點尷尬的朝他笑笑,突然想起在驛站的事情,“對了,你身體怎麼樣了?我記得之前小晴…”
“放心吧,下午一回到普斯瑞斯,吉瑞就幫我處理好了,現在都恢復原樣啦,你看!”安丘野舉起胳膊擺了幾個肌肉男的姿勢看着我,“我安丘野可是沒那麼容易被打倒!”
“可是,小晴他…因爲這件事…”我都有點不好意思說出口了,畢竟是我自己想得太簡單,把事情搞複雜了,還把無辜的安丘野拖下水,小晴那麼嚴厲可怕的樣子,看起來應該不會輕饒他吧?
“我真的被他罵慘了!小晴組長的處罰真的好嚴厲,導致我現在還…”安丘野突然誇張的哭喪着臉和我抱怨,聲音聽起來特別悽慘。
“真的嗎?”我超級抱歉地看着他,“他不會又打你了吧?有沒有又傷到哪裡?真的太對不起了,唉,看他那麼五大三粗的樣子,我就知道他一定下手很重,怎麼辦怎麼辦?是不是害苦你了?你還好麼?”
“是啊,真是害苦我了!導致我現在都不能閉眼睡覺了!”
都不能閉眼睡覺了?!我擦!
小晴不會…
“他不會…用針扎你的眼睛了吧?”我立刻腦補出小晴一臉奸笑的舉着一根銀色的繡花針,一步一步逼向安丘野,嘴裡一邊流着口水,一邊淫蕩的說道,“來吧來吧小丘野,讓你晴叔叔給你的眼睛來個massage,扎一紮很舒服的喲~”
“還是…他用燃香薰你的眼睛還不讓你閉眼?”腦子裡的畫面一變,小晴一隻手舉着一盆插滿了燃香的香爐,頭頂上還頂着一個,在安丘野面前叉腿一站,把三個香爐大力的放到他腳下,用力的壓着安丘野的腦袋在煙霧上方,“安丘野!你背叛了組織,背叛了普斯瑞斯,背叛了羅先生!你給我睜着眼睛好好想想自己的罪狀!”
“還是……”,我說的自己都怕了。
世界上惡毒的刑罰太多了,估計小晴用大腳趾都能想出一摞來啊!
“哈哈,”安丘野聽着聽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譚小姐,你想象力太豐富了!…其實,小晴組長只是罰我這半個月都要負責八層的夜班工作而已,不然你怎麼可能這個時間還能在八樓碰見我。夜班嘛,所以不能睡覺,當然就是不能閉眼啦!普斯瑞斯再怎麼說也是個醫療研究院,可不是清朝的監獄!我發現你內心好邪惡哦,哈哈。”
“呃…”,我突然一陣尷尬,這才明白過來他剛剛是在耍我,惱羞成怒的一通狂打他的胳膊,
“好你個安丘野!我好心好意的關心你!你還敢耍我!我打你打你打你!”
“啊,譚小姐,我認輸啦認輸啦!”安丘野一邊哈哈笑着,一邊左右躲着我的襲擊,“我和你認錯還不行嘛~我都被罰不能睡覺啦!你再打我我可能還得截肢!吉瑞費半天勁才治好的吶~”
“那也不能饒過你!免得你下次還犯!”我也哈哈大笑着。
不知道爲什麼,在看到安丘野爲了解救我和思思被小晴打成重傷的樣子之後,現在看他健健康康還能和我嬉笑打鬧,心裡暖暖的,剛剛悲涼的心情現在也緩解了不少。
“啪,啪、啪”
我正笑的前仰後合,身後突然傳來鼓掌的聲音。
我一愣,擡頭看到面前玻璃的反光裡,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一邊拍着手,一邊向我們走過來。
羅明夕!他怎麼會在這?
我趕緊轉過身來看着他,身旁的安丘野也收住了笑聲,恭敬的向他點頭致意。
羅明夕踱步走到我們倆面前,站定,拍巴掌的雙手往褲兜裡一插,目光突然看向我,聲音透着難以掩飾的輕蔑和嘲諷,
“譚潤子,笑的很開心啊?剛剛看你跑出來,我還有點擔心,怕你做出什麼傻事。呵呵,現在看來,你們兩個…”他眼睛掃過安丘野,又回到我身上,“這麼開心的樣子,我還真是多慮了。不過譚潤子…你還真是噁心,是不是每個男人都能讓你笑的這麼低賤?”
“天啊!你在說什麼啊羅明夕!”我難以置信地看着他,萬萬想不到他會突然說出這麼刻薄的話!
他的侮辱來的莫名其妙,我都懷疑我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噁心?低賤?
我是有多讓他不入眼,他居然用這麼惡毒的詞彙形容我!而我,天地良心絕對沒有一絲下賤的行爲和想法。
簡直太傷人了,真的太傷人了。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我氣憤的看着羅明夕,更多的是一種失望透頂的感覺,“你真的太過分了!”
我相信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正經的女生,在聽到這樣的話之後,還能保持冷靜,保持沉默。
雖然,剛剛我轉身就從屋子裡跑出來,雖然,剛剛我因爲他的話大哭一場,但是我內心深處其實還對他留着些許的期待。
不知道是不是簽訂契約的那天他對我的溫柔太過迷惑我,太過讓我欣喜,我腦子裡總是覺得他就是個溫柔的羅明夕,根本走不出來。
所以,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騙我自己,告訴自己那個冷冰冰惡狠狠的羅明夕不是真的他,千暮不是也說了嗎,他之前很善良,只是因爲一些不爲人知的事情才變成這樣的。我之所以答應千暮,一方面是想知道羅明夕的秘密,更重要的,我內心深處和千暮一樣,都渴望找回原來那個羅明夕。儘管我並沒有見過以前的羅明夕,但是我腦海裡總是會憧憬一幅非常美好的畫面,或者說是我的期望吧,在我生命即將消逝的瞬間,羅明夕微笑着看着我,溫柔的將我抱在懷中,讓我走的沒有害怕和擔憂。
可是,眼前的羅明夕,彷彿一把大錘擊碎了我全部的夢想。
“羅明夕,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你怎麼可以在和我簽訂了那樣的契約之後就對我翻臉不認人?”我心灰意冷的看着他,嘴裡的話句句淌血,“你真的太讓我傷心了。”
羅明夕嘴角冷漠的一翹,走到我面前,舉起手,黑色的菩提子手鍊靜靜的躺在他手心,“我翻臉不認人?…呵呵,你以爲這是一條什麼手鍊?滿大街都能買到的那種廉價手鍊嗎?”
“那又怎樣?”我默然回答,“你以爲一條手鍊就可以收買人心嗎?那你就大錯特錯了。這並不能表現你對我有任何關心,只能體現你的虛僞和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