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時,靈髡大陸,南部。
厚厚的烏雲遮住了清冷的月光,也不見一絲星辰在空中閃爍,再加上時而不時微風吹動樹葉帶來的窸窣聲響,讓這原本寂靜的夜晚越發顯得蕭瑟不已。
在如此一方的紫色土地上,在這般空寂的漆黑夜晚下,莊嚴肅穆的某座宮殿裡,除卻燈影稀疏人煙寥寥之外,還氤氳着一場心狠手辣的驚天大陰謀。
透過一縷昏黃的燈光,依稀可見一抹體型高大的明黃色身影正高高地端坐在寬敞舒適的靠椅之上,男人眼睛沒有看向前方,只是低頭把玩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儘管一言不發,渾身上下卻散發出一股睥睨一切的氣勢,讓人不敢怠慢分毫。
“尊主,那邊剛剛傳來消息,藍瑟已經成功完成任務,只不過……”低沉的聲音從一襲黑色的影子處清晰傳來,只見黑衣男子恭敬地單膝跪地,擡頭仰視着高堂之上的那個男人,有些猶豫地繼續說道,“藍護法不幸犧牲……”
“確定那個女人已經死了?”對藍瑟的死活毫不關心,男人冷冷地打斷黑衣男子的話,緩緩擡起頭來,雙目如炬地盯着堂下的男子,不帶一絲感情地說道,“本座要的是百分之一百的肯定,不容許有一分僥倖跟猜測!”
“是的,尊主!”見男人沒有絲毫惋惜的意思,黑衣男子便非常識相地收回了眼中的那抹感嘆,轉而一臉忠誠地看着男人,一字一句地稟報道,“藍護法混進土匪窩裡,裝作被虜少女接近了花解語,然後用您特製的奪命爪刃趁機取了她的性命。現在她的屍體已經被火化了,確確實實徹底消失在靈髡大陸了。”
“呵,妨礙本座的,幾個能有好下場?”聞言,男人滿意地點點頭,眸底閃過一絲狠絕,脣角輕勾一抹邪佞的弧度,冷冷地低笑道,“本座很想知道冥洛夜的反應……呵,應該會非常有趣……”
“尊主英明!冥洛夜確實已經崩潰,居然一時之間白了頭髮。”想到手下傳來的消息,黑衣男子在暗歎他們主子的好手段之外,不由得有些同情起身爲他們主子敵人的冥洛夜等人,但是情勢迫使他很快便將那一丟丟少的可憐的憐憫心徹底掐滅,擡頭之時眼神已回覆一片冷漠,繼而畢恭畢敬地問道,“尊主,接下來屬下等該如何行事?”
“藍鯉若是少了以一敵百的戰神,會是什麼樣子?”也不直接回答黑衣男子的話,男人心情頗好地撥弄着手中的扳指,狀似無意地說道,“若是此時去給冥蕭然添點兒亂子…………”
“是,屬下這就去辦!”體會到男人話裡的弦外之音,黑衣男子抱拳行禮,乾淨利落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不用堂上的男人多說,便轉身往外面走去。
“炸彈?巫蠱之術?呵,花解語,想查到本座頭上來,那你就註定不走運……”右手篤篤地敲擊在桌面上,緊湊而又急促,男人淡淡地掃了一眼黑衣男子離去的背影,耳朵靈活地動了動,目光咻地一下射向那方火紅的衣角,雙眸危險地眯起,冷冷地毋庸置疑地低斥道,“出來……”
“父皇……”偷聽被發現,北拓瑾也不慌張,只是很自然地從柱子後面走了出來,脣角掛着一抹不羈的笑容,就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翹着一雙二郎腿,故作放蕩地說道,“不是說好了讓兒臣來對付花解語麼,你怎麼派人把她殺了呀?兒臣還想着讓她給你做兒媳呢……”
“哼,別人穿過的破鞋,沒有資格做本座的兒媳!”沒好氣地打斷北拓瑾的話,北流楓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異常扭曲的恨意,堪堪毀了他那張本顯儒雅的容顏。
“是,父皇您說什麼就是什麼咯……”投降地舉了舉手,北拓瑾主動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豪爽地一飲而盡,便擡頭看着北流楓,漫不經心地問道,“現在炸彈沒了,冥洛夜垮了,赤兔那邊也找人牽制住了,我們是不是該找機會動手了。”
“急什麼,本座已經等了二十年了,不在乎再多等些時日!”斂回眸中的恨意,北流楓臉色恢復正常,意味深長地將北拓瑾上下打量了一番,遂緩緩開口道,“尉遲悠雪送過來的那三萬士兵的血液樣本你可處理好了?”
“還湊合吧,畢竟一下子操控太多人,兒臣怕你的那些人受不了……”擡眼看了一下屋外的夜色,北拓瑾誇張地伸了個懶腰,在北流楓還未來得及追問下去,就捂着嘴打個呵欠轉移話題道,“啊……已經這麼晚了?兒臣好睏吶……唔,父皇,兒臣就先告退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議可好?父皇你也早些歇息吧,累壞了龍體可不好!”
說完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拍拍屁股就往外面走去,轉身之後,臉上的放蕩不羈立刻斂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憂傷與惋惜。
解語,你真的就這樣死了嗎?原來你也是如此不堪一擊麼?咱們說好的後會有期你也忘得一乾二淨了?
雖然認識你這麼久,除卻第一次見面之外,你對我從來都沒給過好臉色;雖然你在別的男人身下輾轉承歡,眼裡從來沒有我的存在;雖然你是父皇宏圖偉業的最大障礙,雖然…………
我卻很多次想讓你成爲我的女人,我也在爲這個目標努力奮鬥着……可是爲什麼,你不能多等我一些時日,就這麼早早地,殘忍地扼殺了我二十年來的唯一一次心跳……
…………
看着那抹漸漸消失的火紅色身影,即便再怎麼假裝瀟灑,卻依舊透着幾絲落寞,北流楓不由得將想說的話嚥了下去,眼瞼低垂地望着自己的腳尖,彷彿又看到了某個悲慘的身影,薄脣緊緊地抿在一起,眉頭死死地皺成幾條溝壑,滿滿的,全部都是恨意。
…………
同樣一片大陸,同樣一片天空,還是那一條樹葉與天穹相接的竹林古道,還是那一方幽靜空靈的淨土,還是那一味清香怡人的花紅柳綠……不同的是,不久前還在林間歡樂嬉戲的那個絕美女子,如今已化爲一堆塵埃,而隨着她而去的,是他的淚,他的笑,他的理智,他的靈魂,還有,他活着的勇氣……
“五……五哥,我……我們回去要怎麼跟父皇他們交代?”淚眼婆娑地看了一眼馬車裡那個死死抱着骨灰罈子不放,仿若老翁的白髮男子,冥洛星吸了吸酸到要命的鼻子,猶豫地站在車門口,嚶嚶哭泣道,“我……我不想回去藍鯉……那裡全部都是我們同語兒的回憶……嗚嗚……我也不敢告訴花將軍,他的寶貝女兒已經……哇哇……你們幹嘛趁我昏迷的時候火化了語兒??嗚嗚……狠心的傢伙……”
“好了星兒,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儘快回去把事實告訴其他人,這樣語兒才能……”啞着嗓子摸了摸冥洛星紅腫不堪的眼睛,花輕塵努力睜大刺痛的雙眼,強顏歡笑地說道,“至於爹爹那裡,我會好好交代的……你不用擔心……乖,上車吧……”
“嗯……好……”楚楚可憐地逼回眼中不聽話的液體,冥洛星在花輕塵的幫助下,小心翼翼地上了馬車,怯怯地坐在冥洛夜對面,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車內的狀況,花輕塵扭頭衝一旁的疾風驟雨說道,“你們也進去吧,我和晨來駕車……”
“是,公子……”猶豫地看了一眼靜默不語的冥洛晨,二人也不多說什麼,只是禮貌地打了個招呼,便直接上了馬車。
晨王和輕塵公子心裡肯定都很不好受,不僅痛失了親人,還不得不狠下心來斷了夜王的念想……所以,他們不忍去車裡面對那已經陰陽相隔的夫妻……
“走吧……”彼此淡淡地對視一眼,花輕塵與冥洛晨相繼坐在馬車的駕駛座上,默契地控制住馬匹的方向,掉頭往來時的方向行去。
就在這時,一抹白色的身影從竹林裡鑽了出來,輕飄飄地往馬車方向撲過來,秀氣的柳眉緊張地蹙在一起,紅脣輕啓,着急地呼喊道,“等一下……哥,晨,等等我……”
可惜,他們並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更加沒有看到任何人影,只是毫不猶豫地揮下手裡的皮鞭,長喊一聲“駕……”,便驅動着馬車往相反方向奔去。
另外兩輛馬車的車伕見主人已經前行,也不再耽擱,遂拉了繮繩掉頭跟着追了上去。
“哎,哥,洛晨,等等我……夜……我是語兒……我沒有死,我回來了……星兒……”她那麼努力地跑了過來,卻只是撲了個空,看着那絕塵而去的三輛馬車,鼻子好一陣酸澀,她只想着快點追上去,告訴他們她還在,所以完全都沒有意識到,她,現在只是一縷誰也看不見的靈魂……
“夜……星兒……曦……晨……纏·綿織錦……疾風驟雨……”一邊奮力地追着馬車奔跑着,一邊扯開了嗓子把所有人的名字喊了個遍,察覺到沒有人聽到她的呼喚,她心裡一急,不由得加快了腳下的步伐,連自己飄了起來都不知道。
腳下生風一般,很快就追了上去,她距離最後一輛馬車也越來越近了,美眸不由得欣喜地凝望着那個寬闊的車窗,她使勁全力往前一撲,想要伸手抓住車檐,卻驚訝地發現,她竟然直直地穿透了車門,悄無聲息地撲進了馬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