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4章 鄴城之事

在一片歌舞昇平中,季漢悄然地完成了一系列的人事替換,甚至暗中厲兵秣馬,爲將來的大戰做準備。

而季漢太行山東面的對手,同樣也是觥籌交錯。

鄴城內,太傅別府,司馬懿正在招待賓客。

這些賓客,大多是來自河北,也有來自南邊的青徐等地。

這些人,大多是來自郡望之家,比如說范陽盧氏、清河崔氏及博陵崔氏等等。

其中最引人注目者,莫過於前廷尉盧毓。

盧毓乃是盧植的幼子,十歲喪父,後兩位兄長也因爲戰亂而死難。

盧毓以一己之力養寡嫂孤兄子,以學行見稱。

曹丕聽聞盧毓之名,召其署門下賊曹,後面又被清河崔氏的崔琰舉爲冀州主簿。

歷經曹操、曹丕、曹叡三代,多次在地方和魏國朝中任職,不但深得地方百姓愛戴,而且在朝中頗有聲望。

就連曹叡也經常詢問他的意見,並且讓他擔任選拔官員的吏部尚書。

誰料到了曹大將軍輔政掌權,嫌盧毓礙眼,不方便自己控制尚書檯,於是就把盧毓調作尚書僕射,同時讓何晏擔任吏部尚書。

“臺中三狗”禍亂朝綱,盧毓自然是看不過眼,屢屢加以指責。

曹大將軍越發地煩他,乾脆把他調出尚書檯,出任廷尉。

隨着臺中三狗越發勢大,得罪過他們的盧毓自然逃不脫報復。

何晏尋了個機會,特意寫了一篇長長的奏疏,彈劾盧毓,又指使有司先行收了盧毓的印綬,然後這才上奏。

可見臺中三狗的威勢,與先斬後奏相差無幾了。

而何晏這等行爲,居然還得到了曹爽的支持。

盧毓就這麼被免官貶爲庶民。

盧毓算得上是魏國的四朝老臣,在朝中的聲望本就不低。

如今被這麼對待,自然是被許多人同情。

這幾年來,盧毓看着曹大將軍從輔政開始,除了最開始的那幾個月還有點人樣,後面越發荒唐。

早已是從怒其不爭到深深失望。

這一次被如此莫名免官,讓他對許昌終於不再抱一絲希望。

於是他收拾行李,離開許昌,欲歸老家。

誰料到才北渡大河,就看到早早在河邊等候的司馬太傅。

這些年來,從鄧艾到孫禮,再到傅嘏,乃至郭循,司馬太傅愛才好士之名,早已是傳遍了朝野。

看看對自己以禮相待的司馬太傅,再想想對自己棄如敝履的曹大將軍,盧毓差點就老淚縱橫。

原本想要歸鄉養老的他,根本沒有辦法拒絕司馬太傅的盛情邀請,於是就來到了鄴城。

“盧公,”司馬懿向着盧毓舉杯,“此次歸鄉,可有何打算?”

盧毓連忙舉杯還敬司馬懿,喝了一口酒之後,這才搖頭嘆息:

“有勞太傅關心,某已至花甲之年矣,年老體衰,歸鄉除卻養老,尚能作何?”

司馬懿聞言,臉上故作不悅:

“盧公這是在暗諷吾耶?吾已六十有五,比盧公尚虛長數歲,難不成現在就辭歸故里?”

盧毓一聽,連忙起身道歉:

“是某失言,太傅乃大魏柱石,安能屈尊與某這等野老相比?”

司馬懿哈哈大笑起來,跟着站起身來,扶着盧毓一起坐了下來:

“盧公,我不過是戲笑耳!想當年,滿伯寧(即滿寵)年近八十,欲請骸骨,猶被先帝比之廉頗馬援而不許。”

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司馬懿臉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感慨之色:

“今盧公不過剛至六十,安能自稱年老?且國家正值危難之時,大魏正是最需要像盧老這等剛正老臣的時候啊!”

盧毓聽到前半段,本欲與司馬懿同笑,哪知道再一聽後半段,臉上頓時就是一暗!

“豎子誤國啊!”

司馬懿彷彿盧毓心中所思,他飲下杯中之酒,重重地把酒杯放到桉几上,長長地嘆息道:

“小人誤國啊!若非朝中奸侫小人,盧公何至於此?而吾,又何至於拖着這病殘之軀,以抗強賊?”

說到這裡,司馬懿握住盧毓的手,有些動情地說道:

“吾與盧公,年紀相差不遠,侍奉武皇帝的時間,也是前後之間。吾等這些老臣,隨武皇帝征伐天下,又隨文皇帝開創基業。”

“而如今,卻是被那些後進豎子所欺,看着他們敗壞大魏的基業,吾每每思及此,簡直就是痛徹骨髓!”

“盧公,大魏的基業,也有我們這些老臣的心血啊!吾等不久之後,有何臉面去黃壤之下見武皇帝?”

司馬懿聲情並茂的說辭,一下子就打動了盧毓。

他在許昌那邊的遭遇,本就積鬱滿腹的委屈和不憤。

此時被司馬懿言辭挑動之下,終是忍不住地放聲大哭起來:

“武皇帝啊,你若是黃壤之下有知,且看看大魏吧!”

兩人這一哭開,在座的衆人,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皆垂泣不語。

就在司馬懿等人放聲大哭的時候,大廳門口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衆人被腳步聲所驚,不少人連忙止住哭聲,擡頭看去,想要看看是誰,膽敢在太傅的宴會上如此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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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見一老婦,正風塵僕僕地大踏步進來。

老婦看起來五十有餘,身上的衣物因爲長途趕路,顯得有些污穢不堪。

但在座的人,卻是無人敢輕視之,反而是紛紛站了起來。

婦人目光凌厲,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盧毓身邊的司馬懿,面帶悲容地開口問道:

“你都知道了?”

司馬懿看到婦人,驚得連忙放開盧毓的臂膀,站起來直愣愣地盯着對方:

“什麼?”

原來這老婦不是別人,正是司馬太傅的元配張春華。

張春華抹了一把眼淚:

“你在這裡哭泣,難道不是已經知道子元(即司馬師)的事了?”

看到原本在洛陽的元配突然出現在這裡,再聽到她提及兒子司馬師,向來沉穩的司馬懿,心裡頓時就是一慌。

他的潛意識裡,拒絕把事情往進一步去想,只是麻木地問道:

“子元?子元出了什麼事?”

張春華沒有回答,反而是伏地放聲大哭起來。

司馬懿的身子晃了晃,跟着跌坐下去,目光呆滯,久久不語。

在座的衆人,皆是不知所措。

坐在司馬懿身邊的盧毓,看着太傅夫婦兩人,一個嚎啕大哭,一個呆若木雞。

他似乎猜到了什麼,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太傅?”

這一聲,終於把司馬懿喚回神來,他目光呆滯地看向哭泣不止的張春華,又看向盧毓,澀聲道:

“盧公,我可是醉了?”

盧毓不忍言。

司馬懿得不到迴應,眼中漸漸地露出絕望之色。

他的耳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醉什麼醉?子元,子元已經傷重不治,去了!”

這一句話,終於讓司馬懿最後一線希望徹底破滅。

“子元啊!我的兒啊!”

司馬懿前面談及國事,只是流淚。

但這一次,他是一下子就淚涕齊流,鬍鬚很快就沾滿了亮晶晶粘乎乎的水光。

“兒啊,我的兒啊……”

司馬懿哭着哭着,又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最後幾近氣絕,暈倒在地。

這一場宴會,因爲張春華的到來,不歡而散。

待司馬懿醒來時,發現自己已是躺在榻上。

身上的衣物換成了舒適的貼身睡衣,臉上和鬍鬚也應該是被人細心清理過了,讓他感到一陣乾淨清爽。

在醒來的一瞬間,就能讓他全身上下感到這般舒適的做法,只有一個人能做到。

這個人肯定不是正室張春華。

而是眼下最受司馬懿寵愛的姬妾柏夫人。

“阿郎,你醒了?”

伴隨着輕柔的聲音,司馬懿聞到了自己最喜歡聞的香料味,這也是柏夫人身上的香料味。

“我睡了多少時日?”

司馬懿開口問道。

“睡了近十個時辰,”柏夫人彎下腰,輕柔地抱起司馬懿的腦袋,然後把柔軟的絨墊放到司馬懿的頭下。

“阿郎要不要先喝些熱湯暖暖腸胃?”

“嗯,好。”

喝了酒,又睡了這麼長時間,讓司馬懿感受到身體確實有些虛弱。

幾口熱湯下去,不但暖了身子,也暖了心窩。

這就是他爲什麼寵愛柏夫人的原因。

不但貌美溫柔,而且善解人意,什麼也不用說,她就會提前準備好自己想要的一切。

哎,人老了,最是需要體貼和慰藉了,也是最難抵擋這樣的體貼和慰藉了。

特別是在痛喪親兒的情況下,司馬懿感覺自己只有在柏夫人這裡,才能稍稍緩解悲痛之情。

可是這份溫馨,很快就被一個聲音打破了:

“阿郎醒了麼?感覺如何了?不要緊吧?”

聽着這一連串的聲音,司馬懿眉頭就是一皺。

而進入房內的張春華,也看到了屋中的一幕。

想起自己的兒子正是因爲這個男人派去領軍,這才受了重傷,最終還是沒能救回來。

而他呢?

躲在鄴城享福!

自己前日剛到的時候,他正和衆人在飲酒作樂。

今日剛醒來,又在享受美色。

張春華受喪子之痛,本已是情緒頗爲不穩定。

只不過她終不是普通女子,故而尚能勉強控制自己。

但眼前這一切,徹底擊潰了她的心理,讓她忍不住地尖叫出聲:

“司馬仲達,汝有何臉爲人父!”

“禽獸失子,尚知悲鳴,汝比禽獸不如!”

司馬懿被張春華這般叫罵,頓時又驚又怒:“你在胡喚些什麼!”

他一邊說着,一邊欲撐體而起,誰料到才起了一半,就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阿郎,你沒事吧?”

柏夫人看到司馬懿臉色不對勁,連忙抱住他的身子。

誰料到柏夫人的這個動作,更是讓張春華猶如火上澆油一般:

“什麼阿郎,你這個賤人,阿郎也是你能叫的?”

靠在柏夫人懷裡司馬懿,伸出手指顫巍巍地指着張春華,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大喊一聲:

“滾,你給我滾!我不想見到你這個老物!”

“以後沒有我的許可,不許踏足這裡!”

張春華也不知是被司馬懿嚇住了,還是沒有想到他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一下子就呆愣在那裡。

司馬懿看到她這個模樣,心裡閃過一絲後悔,但一看到那張鬆馳而衰老的臉,又是一陣厭煩:

“你這個老物,當真是可憎,你且看好你自己就行了,就不用勞煩你過來看我了。”

張春華一聽,頓時又是羞憤又是惱恨,恨不得要吃人的目光在司馬懿和柏夫人身上掃了一眼,轉身恨恨離去。

“阿郎,你這樣,會不會……要不,妾去向女君道個歉吧?”

在張春華離開後,柏夫人這纔敢開口,有些花容失色地小心詢問道。

“此事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去道歉做什麼?”

司馬懿躺在柏夫人的懷裡,閉着眼,緩緩地說道,“不必去管那個老東西。”

“可是,可是子元……”

“子元之事,我自有打算,你不要操心。”

司馬懿睜開了眼,眼中沒有焦距:

“洛陽乃大魏國都,如今處西賊兵鋒之下,鄴城乃大魏開國之地,雖有太行天險,但誰能保證就一定能擋得住西賊?”

“可恨國危至此,大魏仍有些人,以私利爲重,視外賊壓境而不見,卻視吾爲生死之敵。”

“如今,吾兒領軍與賊作戰,重傷而亡,誰還敢說吾別有用心?”

說到這裡,司馬懿又閉上了眼,長長地嘆息道:

“子元已去,我就算是哭瞎了眼,又有何益?還不如豁情散哀,好好想一想,如何保家全國。”

柏夫人低下頭,看着司馬懿哀容未盡,疲憊而蒼老的臉,忍不住地問道:

“阿郎,難道就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

“什麼?”

“西賊,漢國那邊,難道就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

司馬懿勐的睜開眼,目光銳利,但很快又全盡散去,甚至重新閉上了眼:“沒有,至少目前沒有。”

“前日的宴會你也看到了,皆是河北大族的人,還有南邊,也有人對吾寄以厚望。”

現在不說什麼要平滅西賊了,就算只希望能擋住西賊,讓西賊不要再東進,就已經有這麼多的家族支持自己。

而自己呢?

連兒子都搭進去了。

如果就這麼半途而廢,不說爲天下笑。

光是那些支持自己的人,現在對自己多厚望,日後就有多恨自己。

就算是司馬懿老謀深算,但一想到關東這些大族反噬的後果,也是禁不住地有些心驚肉跳。

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從進入鄴城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不打到沒有一絲希望的那一刻,司馬氏身後這些關東大族,是絕對不會讓自己放棄的。

“那,洛陽那邊,如此危險,要不還是讓子上到鄴城這邊來吧?這樣也能讓夫人安心。”

“不必。”

司馬懿斷然拒絕:“我說過,我自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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