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聘娶(二)

江城的張家離柳城需要走三天的路程,如果走水路的話也要兩天的路程,江城因爲靠着魚江而興起來的城鎮,水陸交通方便,魚產豐富,來往的商旅不少,商業發達甚至比柳城還繁榮。按說處在這樣的環境,張家不可能寒貧到這個程度?

張家之所以是小門小戶也是有原因的,江城很久以來就是三大家壟斷着江城的,江家,餘家,胡家,三家算是江城的大戶,江城的客棧,漁船,糧食布匹這些商鋪都是由三家經營,外人根本插不上手,只能做些小買賣經營,自然富不起來。

張家以前是官宦之家,到了他們爺爺這一代就已經衰敗了,靠着祖產過活,到了他爹爹這一代,已經是一個平常百姓的日子,若不是在哦江城還有一些帝企鵝商鋪,漁船勉強能夠撐過去,張家連小門小戶都稱不上,不過張家在江城名聲好。先祖雖不是什麼大官,卻也是清廉之家,深受百姓的愛戴。

唐老爺之所以選中張家這門親事,卻也不只是因爲這個,十多年以前,唐老爺從江城路過,恰逢大雨連綿,江水上漲,那時的他,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商人,他的名聲在柳城倒是有人知曉,卻都是罵名。柳城之外的人倒是不清楚。他坐的船翻了,恰好漂到張家的漁船邊,被下人撈了回來,張家收留了他,讓他請郎中,唐老爺感激連連,看着在院裡奔跑的張家小公子,想着秀姨娘肚子裡懷着的孩子,如若是女兒就結爲夫妻。

爲了報答張家的救命之恩,張家看着唐老爺也不是說笑的神色,見他斯文儒雅,便笑着同意了,並且交換了信物,張家拿出了祖傳的玉佩,一對魚形玉墜,正反兩面,合起來纔是一條完整的魚。

後來唐老爺離開來,多年之後都沒有消息,在他快要淡忘這事的時候,在京城偶然遇到張家老爺,若不是他認出來,唐老爺已經忘了還有這門親事。因此纔會寫信給王氏,讓她舉辦花會,一面擡高唐月婉的身價,一面,爲以後的姑娘小姐做準備,她們相繼長大,加上唐老爺商路順暢,自然有人上門提親。還有便是,他也是深思熟慮之後覺得把自己的手伸進江城,江城可是遍地黃金,只要能夠站得住腳。

江城的人是不允許外人進入做生意得,來往的商人可以,如果想要在哪裡開店面做生意,那時萬萬不能,沒有客人上門不說,大白天的還有人上門拿東西,官員也是不管的,原因和簡單,江城的官員都是江城的人出銀子捐回來的,就算不是捐的,朝廷派下的官員也抵不住真金白銀的誘惑。加上江城三家還算齊心,遇到外敵就會抱成一團,沒有外敵的時候就是內鬥,多年來,三家並沒有停止過,每一家都能安然的渡過每一次風波。

對於朝廷爲什麼不管制這種行爲,三家可算是八面玲瓏了,上繳的賦稅是佔了國庫的一小半,而且他們手中沒有其他的力量,不會有造反的嫌疑,反而給國庫存錢,皇帝也不是傻子,對於江城,可以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讓他們絲巾折騰,只要不做大動作,倒是可以不管的。

唐老爺就是盯上了這裡的富裕,與他們比起來,他只是小富而已,比起京城的衛家,那就是更沒法比了,要想在江城經商,就先要成爲江城的姻親,張家就這樣毫無懸念的入選了,得到了唐老爺的青睞,對王氏,唐老爺只說是報答救命之恩,這事,她是知道,而秀姨娘也是知道的。

趁人不注意,秀姨娘帶着陳媽媽從後院的天井旁挖出一個木匣子,木匣子的油漆掉了不少,見沒人,揣在袖子裡拿了回去,唐月婉躺在牀上出神,一旁熬着的魚湯散發着鮮美的氣味,她卻沒有一點食慾。聽見腳步聲,小瑤迎了出去“姑娘吃了嗎?”

“姑娘說不餓。”小瑤回了陳媽**話,見秀姨娘皺眉,低下頭再不言語。

秀姨娘嘆了口氣在牀邊坐下,撫着消瘦的臉龐,秀姨娘知道她心裡還是放不下那個楊公子,可是,事到如今,根本就沒有轉圜之地,他們的親事還沒出孃胎就已經訂好了,這也是秀姨娘聽了王氏的話纔想起來,十五年前,唐老爺回來之後也是大病了一場,說是掉進了江裡差點淹死,幸好遇到了一副好人家救了他,並且許了一門親事,那時,王氏進門不到一年,還沒懷喜,倒是她先有了,她想着一舉得男,沒想到卻是一個女兒,那枚魚形的玉佩便放在她手裡,她看着貴重,不敢戴在身上,就藏在天井旁,以前的唐府並沒有這麼寬大,後來富裕了,就把周圍的宅子都買下來,打通院牆之後合起來就是現在唐府。

沒想到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張家找上來了,而唐老爺又是守信的人,便答應了。

“女兒啊是娘誤了你,一直忘了把這事告訴你。”唐月婉神色不變,盯着牀幔不語,秀姨娘也不指望她能給個反應,便把與張家的姻緣說了一遍“這事啊父母欠下的債,做兒女的總是要償還的,老爺生養了這麼些年,而且這樣看來,張家也不是刁難的人家,女兒過去也不會吃苦。”

“姨娘,女兒願意嫁,姨娘就不要來勸了,女兒不會尋死覓活了。”吸了口氣,唐月婉坐了起來,看着眼窩深陷的秀姨娘,目光一暗,她現在能做的就是償還父母給了她這個血肉之軀的債,張家,張家,誰家都不重要了。

“姨娘,女兒餓了。”聞聲,秀姨娘一喜,陳媽媽要去端碗,被秀姨娘搶了個先,哆哆嗦嗦的親自喂唐月婉,眉目和善,讓人不忍心看着她跟着消瘦下去。

秀姨娘邊喂邊說,這些魚都是張家送過來的,鮮美得很讓人送了幾大木桶過來,都是活的,王氏給每個院子都送了幾尾過去,而張家在這邊住上兩三天,等江水退了之後才走。唐月婉擡頭看了看窗外,窗戶已經關上了,倒還是能夠聽見雨嗒嗒落下的聲音,這幾日,正好到了每年的雨季,聽着讓人更加傷感,唐月婉倒是什麼都沒說,只是聽着秀姨娘說着。

飯後,小瑤端了水給唐月婉漱口,秀姨娘把碗交給陳媽媽,看着一碗魚粥見底,秀姨娘開心得眉開眼笑,從袖子裡取出一個木匣子放在牀頭不遠的椅子上,木匣子已經洗過了,沒有泥土什麼的,又從懷裡取出鑰匙打開。匣子裡躺着一個用布包着的東西,唐月婉有些好奇,目光看了過來。

秀姨娘笑着打開“這就是當年定親的信物,一直放在姨娘這裡藏着,那麼多年,姨娘都忘了,還藏着這麼個東西,也忘記給女兒說了。”

“姨娘事多,現在知道也不晚。”唐月婉輕聲安慰,看着秀姨娘打開手絹,露出羊脂白玉的玉佩。

秀姨娘小心翼翼的撫了撫“這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說是祖上流傳下來的,張家以前是很大的官,也算得上是大戶了,到現在已經沒落了,不過還是有些祖產什麼的,雖然比不上什麼大戶人家,達官貴人錦衣玉食,卻也足夠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女兒就放寬心。況且老爺也不會眼看着女兒受苦的。”秀姨娘安慰着,把玉佩放在唐月婉手裡“玉佩以後就由你保管着。”

玉佩一挨着手,唐月婉就被那冰涼的冷的抖了一下,差點摔了,嚇得在場看着的人,小心臟惴惴的。唐月婉也被嚇出了冷汗,突然笑了起來“姨娘說得對了,卻是是貴重的東西。”這就是她以後一生要守護的一切了。

她的話,讓三個人茫然不解,秀姨娘看看小瑤,小瑤看看陳媽媽,陳媽媽看看秀姨娘,又看看唐月婉,搖搖頭,她也不知道說着是什麼意思。

朱朱從書坊出來,就看見暖雪打着油紙傘在外面等着,剛要過去,唐明珠突然停了下來,在眼前的水坑上狠狠的踏了一下,這下好了,本來就下了一年天的雨,地上積了水不說這樣踏下去,濺起的水把幾個人的衣服都弄濺溼了,髒兮兮的水,帶着渾濁得到泥土很快就在衣裙上留下痕跡,而且不是朱朱一個人,唐月鈺,唐月珊三個走在前一點的人都無一倖免。

朱朱皺了皺眉,沒事人一眼從挑着眉一臉笑意的唐明珠面前走過,唐月鈺也不想惹上麻煩,護着唐月玲撐着銀翹拿過來的破傘撐着離開了。

唐月珊早就看不慣她了,正要出聲,身後的唐月珍拉了拉她袖子,唐月珊想了想,終究是忍了下來,天知道那三個月她是怎麼度過來的,她們學習,她卻只能關在院子裡,除了去請安,其他的時間根本不能出去,更不要說去書坊,好不容易來了,看着唐明珠囂張的嘴臉,氣得牙癢癢卻又不敢在這個時候鬧事,李姨娘特地交待了她,凡事先忍着,如何都好,就是不能不去書坊,否則,她們都成了大家閨秀,而她就是隻是一個五姑娘而已。

今天過來,她已經不知所云了,而她們已經能夠彈奏一首曲子,她卻連一個音節也不會,氣得她當場就想哭了,可不能被唐明珠看扁了就忍住了,幸好她可以讓唐月珍教她,聽說彈得最好的就是唐明珠,其實若不是礙着身份,就是那個唐月瓏傻丫頭也比她彈得好。唐月珊是嫉妒的,她一直就看不起那個傻丫頭,卻還要尊一聲姐姐,那張臉,讓人嫉妒得發狂,特別是現在,養的油光滿面的哪有以前枯枝爛葉的窘迫。

捏了捏拳頭,唐月珊吸了口氣,臉上露出一抹笑,看着因爲看着兩個人沒事一般離開而憤怒的人,從袖子裡取出手絹一一擦拭身上的污點,把手絹丟在地上,積水很快就浸溼了。唐月琪不懂她的意思,掙脫她的手撿了起來“姨娘說,不能亂丟東西。”軟軟的聲音,以及手裡溼嗒嗒滴着水的手絹。

唐月珊見了臉都綠了,想起她們被罰了幾個月的月錢,這些日子,李姨娘沒少抱怨。菊香害怕唐月珊惱羞成怒,連忙把唐月琪抱着。

聞言,唐明珠哈哈的笑起來“是啊妹妹可別浪費了,這也是用銀子換回來的。”她可沒忘,她們這一房,被扣了月錢的。方纔因爲那兩個人鬱悶的心,瞬間高興起來,眉眼含笑的看了他們一會,才讓書琴過來,同樣是油紙傘,她的扇可就漂亮多了,而且,還是新的,油光發亮的。

書琴故意轉動了傘柄,晃出來的水滴落在她們身上,唐明珠見了,笑着離開了。

唐月珊受了這樣的窩囊氣自然要找人出氣,回頭瞪着趴在菊香身上的唐月琪,見她看過來,唐月琪嚇得用手蒙着眼睛。使得她又是無奈又是可氣,對於唐月琪說的,卻是是對的,只是竟然讓她在唐明珠面前掉了面子,怎麼都氣不過,對着積水狠狠的踩了一腳,布鞋很快就浸溼了。她卻笑了,原來,唐明珠也沒佔着便宜,至少她的鞋溼了,想着,唐月珊就平衡了,拉着一臉小心的唐月珍離開了。

走了幾步,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朱朱回頭看着四個人遮一把破傘的唐月鈺兩姐妹,神色黯了黯,她還好,有唐繼明留着的一把油紙傘,至少不破,還能遮聲,看着她們那小碎步,飄着毛毛細雨,雖然一下溼不了身,可她們那速度,回去的時候也淋溼了,她們淋溼了,生了病,還不知道會不會給請郎中看病,況且書坊離她們還挺遠的,說是近便的話,朱朱走幾步就到了。朱朱是吃過生病的苦頭的,現在她依附着,王氏,王氏不可能見死不救,倒是她們,想了想,反正她傻,再傻一次,也沒關係。

從暖雪手中拿過油紙傘跑到她們面前“你們的扇太小了,遮不住。我的扇給你,別生病了。”說着在她們的差異下,把傘交給了淋着雨的奶孃,目光在她們溼了半身的衣服上,笑了笑,扭頭跑開了。

唐明珠出來正好看着這一幕,罵了一句傻子,瞥了一眼就往明珠園走去了。

暖雪也不詫異,朝她們福了福,跟着朱朱跑遠了,幸好用青石鋪了一路的石塊,一點一點,一步一塊青石板也是好玩的,毛毛細雨打在臉上,涼涼的,初秋的雨還沒那麼冷,所以朱朱也不害怕。

跑了幾步,餘光瞟着一道身影倒了下去,緊接着聽見咚的一身,腳步頓了一下,循聲望去,月門處的地上有一個腳印滑過的地方,朱朱好奇的走了過去,就看見一個人仰躺在地上,四肢朝天的狼狽樣,像是被摔傻了一動不動,也不站起來,忍不住詢問道“你沒事吧”

暖雪已經上前去搭把手了,看清人時,忍不住出聲道“盧賬房,原來是你。”朱朱也愣了一下,看着避開暖雪的手站起來的人,背後一大片的泥巴的人,油紙傘丟的很遠,朱朱笑着走過去撿起來撐在頭上,看着整理衣服一臉尷尬狼狽的人,抿着嘴偷笑,招呼了暖雪就穿過月門離開了。

聽見腳步身離去,才鬆了口氣,擡頭找着被他丟掉的油紙傘,卻沒看見,想着餘光一瞥間,手上的那把傘非常的相似,盧青想要去追回來,剛跨過月門就不敢進去了,那邊是後院,他還記得,他那次迷路了,正好就被遠去的身影嘲笑了一番,如今若無其事的拿走了他的傘,真的是…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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