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桑未始料未及的,前朝現在應該打得火熱了,可她還在這萬春宮陪着太妃消磨時間,但她表面上一點痕跡也沒露。
“是。”
桑未接過玉梳,爲萬柔輕柔地梳理着頭髮。萬柔的頭髮順滑烏黑,桑未撥弄的時候,頓了一下,她分明看見萬太妃那一把烏黑順發中間藏着一縷花白,桑未心一震,萬柔她纔不到三十,怎麼會……
“怎麼了?”
桑未繼續梳頭,給萬柔挽了個高高的髻,顯得她仍舊高貴冷豔。
“沒事,娘娘還是這麼美。”
萬柔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讓她坐下,“別哄本宮了,本宮什麼樣子,自己心裡知道,自打先帝走了,本宮可再沒有開心過,就連,她也死了,也不那麼歡喜了。”
看着萬柔臉上微微凝注,桑未立即知道,她說的是黎周太后。
“太妃,皇宮中發生大變故,您依然好模好樣地在這兒,這是您的福氣,應該珍惜的。”桑未說的是真心話,也不算是開解萬柔。
萬柔目光放空,苦笑,“本宮是什麼樣的,自己心裡明白,不用寬慰本宮了。我知道你會進宮來,就算是爲了宇王爺,你也得闖一闖宮門,孟氏的皇朝,要易主了,呵,本宮也只是想見見舊人,和你說說話罷了……”
桑未頓時感覺有一種滄桑之感,她眼前這個女子,明明在去年盛夏,還明豔照人,還笑顏如花,此時卻已經如同一朵即將凋零落土的枯花。
“娘娘,您放寬心,您的日子還長着呢,桑未沒有什麼能力,左右不了現如今朝堂上的局勢,但凡有機會,桑未一定盡力保全娘娘,以報從前娘娘偏愛偏幫之恩。”桑未一番話說得真誠,她的確是這樣想的,萬柔在宮裡囂張跋扈,可對她的確不錯,她也不是知恩不報的人。
萬柔擺擺手,起身走向門口,擡起頭仰望着天空,不知道在看什麼。桑未跟着走過去,只見天邊烏雲蔽日,天空瞬時黯淡下來。
“呵……蒼黎的天要變了……聖上,您還記得柔兒嗎……”
桑未的呼吸幾乎都要被抽離了,她眼睜睜地看着萬柔,這個女人一生的青春都埋葬在皇宮,奉獻給皇帝孟越,可孟越到死也沒有告訴萬柔,他的心裡是不是有她。
萬柔真的可悲嗎?桑未心中悽然,或許她比萬柔更悲哀,萬柔獲得了孟越的盛寵,他們曾在一起歡度多日,至少也留給萬柔一些值得懷念餘生的回憶。
可她褚桑未呢?
從來都只有仇恨,現在大仇全報,她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該去哪裡?該留在哪裡?
沒有留戀,沒有懷念,沒有愛。
或許從前是有的,從前那如同流星一般一閃而過的愛,現在和秦衍兩相對立,近在咫尺,遠隔天涯。
桑未就聽着萬柔絮絮叨叨了很久,說起先帝孟越,說起宮廷裡曾經發生過的趣事,不提未來。桑未也不忍心打斷她,便耐心地留下來陪她,心道只好晚一些再去找孟之宇了。
所有朝臣齊聚蒼吾宮,主持大局的當然是秦衍。
孟之吾登基稱帝大約四個月,那也算是接受過羣臣朝拜的皇帝,可宮裡沒有爲他披麻戴孝的,因爲秦衍就沒有穿白衣,他說的話就是權威,就是律法。
他對羣臣解釋道,“暴君當政,昏庸無道,百姓苦不堪言,羣起而攻之,秦衍作爲護國丞相,沒能盡監督新帝之責,遂順應民心,廢去新帝,秦衍自知罪過,請各位同僚共同主持公道。”
這就是說,秦衍不光說孟之吾昏庸暴虐,而且是他秦衍監督不力,所以也要承擔一份罪責。
衆臣面面相覷,誰敢站出來指責秦衍啊?
孟之宇站在一邊,恍如桃花源仙境而來的仙人,置身事外,好像這一切紛爭都與他無關。
褚紳看沒人說話,大臣裡除了秦衍,那就是他這個右相官職最大,他瞅了一眼孟之宇,心裡就有了計較。
“左相這話說的實在,孟之吾的確荒淫無度,廢去也算是蒼黎幸事,可如今最緊要的事,老夫以爲,應當是立新帝,而不是再追究罪責。”
其他臣子響應,“是啊,是啊,羣龍無首,這會讓其他國家有機可乘的。”
秦衍沉聲,“那麼,各位以爲皇帝當立誰爲好?”
臣子又噤聲,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不敢吱聲。
褚紳站出來,“孟之吾被廢,宇王爺作爲皇族孟氏的嫡親血脈,理應成爲繼任新皇,其他皇族誰能比宇王爺更適合?”
褚紳不是沒有私心,他那當國丈的夢還沒破滅呢,桑未這個宇王妃的名頭還在,他還是有希望的,只要孟之宇在此時登基。
孟之宇登基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衆人還是猶豫不決,一雙雙眼睛有意無意地瞄向秦衍。
秦衍纔是那個決斷的人啊!
秦衍默不作聲,昂首目視前方。
“臣不以爲然。”是邱明豐!
“臣以爲,皇帝之位,能者居之,宇王爺雖有高貴的的血統和身份,可王爺這些年並沒有多爲先皇協力朝政,可以說是對朝政一竅不通,蒼黎外有強國風闌國的威脅,還有云攸國舊部蠢蠢欲動,內有暴動百姓在擾亂,試問在蒼黎危急時刻,王爺如何能一己擔下這麼大的重任?”
邱明豐趾高氣昂,但說辭卻有理有據,把一些想要爲孟之宇出頭的老臣都嚇得縮了回去。
孟之宇一副悲憫的神情,好像這一切都和他無關似的,他脣邊只是掛着的淡淡笑容,看着宮殿外那一小片天空。
秦衍脣角不經意地勾起。
“好像是這個道理……”
“王爺的確不太合適……”
“可這個時候還要找誰呢?六王爺是先皇唯一的兄弟,可也只有一個琉璃郡主……”
第二個站出來的是周國公。
“各位同僚,老夫是黎周太后的同族中人,也算是皇族一支,我的話也算是公允。我也不倚老賣老,我只說幾句,你們聽聽是不是這個道理。方纔邱大人說了,能者居之,莫說在暴君孟之吾當政時,就是先皇在位時,左相秦衍也是爲蒼黎鞠躬盡瘁,事事操
勞,他曾親自率兵上陣,得勝而歸,立下多次戰功,也算是輔佐兩朝皇帝,而現在他還自請罪責,如果左相還不算是能者,那老夫還真不知道誰才能擔得起能者二字!”
周國公精銳的眸子掃過衆人,看到羣臣臉上帶着些爲難的神色,他便對秦衍深深一拜,高聲道。
“老臣願請左相登基爲帝,一統蒼黎江山!”
周國公,周思悠的父親!這纔是他擁立秦衍的最大理由!
秦衍皺眉,“秦衍,怕是擔不起,周國公還是……”
“臣以爲周國公所言甚是,蒼黎存亡危急之際,左相是新皇的不二人選,此時還要拒絕,那才叫大家爲難吶,左相就答應了吧!”邱明豐幾乎要聲淚俱下地求秦衍了,可他的心裡已經是狂喜了,只要秦衍一坐上皇位,憑藉着邱安默的地位,他可不就是扶搖直上了?
就在此時,邱明豐那一道寒毒的目光瞥了眼褚紳,他沉聲道,“右相難道認爲周國公所言爲虛?左相的功績可都是大家看在眼裡的,右相還有什麼話要說?”
褚紳不由得氣紅了臉。他們倆都在做一件事,那就是極力推舉自己的女婿成爲皇帝,可看起來邱明豐要爬到褚紳頭上去了。
秦衍看了眼孟之宇,孟之宇淡淡笑着,不予理會。
此時,秦衍這邊的人都紛紛跪下,拜了幾拜,高呼讓他登基稱帝,其餘中立的或是向着孟之宇的,眼見着大勢所趨,都紛紛泄了氣,化成牆頭草也都跪下請命。
只有孟之宇,站着不動,所有臣子的目光都隨着秦衍看向孟之宇。
秦衍脣角微彎,眼眸盡是肅殺和冷酷,“宇王爺,你認爲如何?”
方纔在進宮時,孟之宇就看到宮門口幾個鎮守邊防的將軍帶着各自的精兵鐵騎守在各個宮門外,那時他便知,今夜大局已定。
孟氏皇朝氣數已盡,孟之宇不是那種願意爭搶的人,更何況,孟之吾本就不得民心,蒼黎江山交在秦衍手上,也還能延續下去,總比成爲其他國家的俘虜要強得多。
至於他自己,便聽天由命吧!
孟之宇脣邊滑過一絲苦笑,膝蓋輕輕一彎,大殿之上的浮塵撲起。
“臣孟之宇,請新皇即位!”
毫無懸念的結果,秦衍終於得償所願。
正值深夜,天空中炸開了絢爛的煙火,一簇又一簇,像極了燦爛盛放的海棠花。
桑未剛從萬春宮出來,看見這盛大的景象,連忙抓住一個宮人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回稟王妃,皇位人選已經確定,這是爲新帝登基提前慶祝呢!”
桑未的心狂跳不止,新帝……
“是……是誰?”
“左相。”
嘭!又是一朵祥雲般五彩的煙火在漆黑的夜幕中轟鳴炸響,黑夜都快映襯成白晝。
桑未望着天空,天上的煙火映得她的臉彩光閃爍,她怔怔站在原地,悽然一笑,秦衍,你做到了是嗎?你想要的,都能實現……
可我褚桑未,何去何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