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月……”蒼越帝伸出顫抖的手,在所有詫異的目光之下,就撫上了桑未的眉梢。
桑未盯着蒼越帝佈滿皺紋的眼睛,她覺得,蒼越帝是在透過她看另一個人,可到現在她也沒想明白是誰。
可無疑,蒼越帝在意的,是她眉梢上的胭脂紅胎記,這恰好是她最大的疑惑。
蒼越帝就那樣細細看着,用手指摩挲着胭脂紅,眉頭皺着,眼睛的淚光閃閃。
“聖上,右相府褚桑未,恭祝吾皇萬世永安。”桑未向後推開,恭敬拜倒。
身後的琉璃、秦衍,還有冒火的孟之吾也都跪下,“恭祝吾皇萬世永安。”
蒼越帝這才找回那個威嚴霸氣的皇帝儀態,他再看了桑未一眼,便回到寶座之上,微微一笑,“好,好一個劍舞。”
四人隨着他的揮手而起身,在場衆人都應聲鼓掌,讚美不斷。
“褚桑未?”蒼越帝琢磨着這個名字。
桑未向前一步,握劍拱手,“是,聖上。”
蒼越帝蒼老的臉化開一個欣賞的笑容,“你會武功?”
“回稟聖上,臣女不會,只是會些不上臺面的劍舞。”桑未道。
蒼越帝點頭,“這劍在你手中真是如同遊蛇般厲害,劍舞你都跳得這樣瀟灑,若學些劍招,定會大有裨益。”
桑未沒有擡頭,“多謝聖上誇獎。”
蒼越帝疑道,“你這劍……”
“只是尋常鐵劍罷了。”桑未回道。
蒼越帝搖搖頭,“這怎麼行?朕送你一件禮物,就算是對你劍舞的封賞了,來人。”
一旁的宮人很快將一長錦盒遞給桑未,桑未接過,擡頭問道,“聖上……”
蒼越帝笑道,“打開看看。”
桑未打開錦盒,琉璃上前幫她扶住盒子,她取出裡面的一把劍,讓她眼前一亮。
劍鞘通身是血玉造就,劍柄鑲有一粒貓眼大的紅寶石,輕輕拔劍,便會有嗡鳴聲在震盪。
蒼越帝道,“這是紅玉血劍,是當年朕帶兵出征雲攸國時,一件珍貴的戰利品,朕看你和它有緣,這就歸你所有了。”
桑未雙手捧劍,跪倒在地,“聖上,臣女與社稷無功,擔受不起紅玉血劍。”
蒼越帝輕輕一嘆,望向殿外的天空,聲音細弱遊蚊,“擔得起,就當彌補朕的虧欠吧……”
沒有人聽得清他說了什麼,只聽黎周皇后一笑,“桑未,聖上是看重你的才華,這就是你的功,快謝恩吧。”
桑未咬脣,“謝聖上賞賜。”
她起身要退下,卻聽蒼越帝展顏一笑,“桑未啊,朕不妨再多賞賜你一點,此劍爲你所有,但凡不違蒼黎國之律法,上斬貪官惡吏,下斬蛇蟲鼠蟻,丞相以下的官員百姓,見此劍都避讓而行。”
每個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穩重老練的蒼越帝會做出的事?給區區一個庶女這麼大的賞賜?
桑未卻把劍高高舉過頭頂,回以明媚一笑,“臣女桑未,多謝聖上賞賜。”
桑未的
笑容,像陽光一樣,晃了蒼越帝的眼睛,他苦澀一笑,擺手示意她們退下。
“桑未,你怎麼了?”琉璃大叫一聲,扶住桑未的右臂。
桑未右臂已經鮮血直流,只是紅色舞衣看不分明,她搖搖頭,“沒事的,就是方纔和大皇子殿下對劍時,不小心……”
孟之吾怒瞪了她一眼,下一秒卻是滿含關切走來,“桑未小姐,是我不小心,才誤傷了你……”
秦衍撩起她的衣袖,看見那一道傷口崩裂開來,可桑未卻一點痛苦之色都沒有,他沉聲稟報,“聖上,三小姐被劍劃傷,傷口崩裂,不及時治療的話,恐怕這條胳膊就會不保……”
蒼越帝也面露急色,“這是怎麼回事?之吾?”
桑未蒼白着臉辯解道,“不,和大皇子沒有關係,是我不小心蹭到了他的劍上,沒想到這麼,這麼嚴重……”
“桑未,桑未你忍着點,姐姐在你身邊……”不知何時褚知槿跑過來,而且推開所有人,把桑未緊緊摟在懷裡,哭得梨花帶雨。
桑未很是嫌惡,可並沒有表現出來,疼得額頭上冒出冷汗。
“好了,就讓桑未先住在未名宮養傷吧。”蒼越帝一擡手,十幾個內侍宮女就要去扶桑未。
褚知槿冷不丁跪在地上,哭道,“聖上,臣女放心不下妹妹,臣女不能讓妹妹帶着傷獨自一人啊……”
蒼越帝一時沒明白,只以爲褚知槿愛妹心切,“好,你就留下陪桑未吧。”
大家一看,心裡明白了,雖然褚桑未是庶出,可褚知槿並不嫌棄她,反而對她極好,真是個心善的嫡長姐。
這一舉,幾乎把在左相府和邱安睿那件腌臢事給淡化了,大家現在只是記得褚知槿的大度善良。
“多謝聖上,爲小女周全。”褚相心痛不已,向聖上拜謝。
褚紳纔不是傻子,他知道他這個小小庶出女兒已經討得聖上歡心,以後的前程,恐怕是高不可及,他不趕緊表現一下作爲父親的慈愛,怎麼能行呢?
桑未心中頗是不屑這父女倆惺惺作態的模樣,今天她想要做的都做到了,蒼越帝的別樣對待,留在宮裡。
褚知槿,既然是你要留下的,那你可不要後悔。
當下,她就被秦衍抱着回到未名宮安置了,爲什麼又是秦衍呢?在秦衍懷裡的桑未瞪着他。
秦衍在不經意間將頭低下,氣息噴薄在她的面龐,只聽他魅惑的聲音低聲響在耳邊,“你這麼深情地看着我,會愛上我的。”
桑未眉頭一皺,別過頭去,聽到秦衍一聲輕笑。
據她的記憶,她可真不知道這個左相是什麼來頭,只記得在孟之吾即位前,是這位左相全力支持,才力排衆議,順利即位的,而她在後宮,似乎沒有見過這個左相。
未名宮殿,宮燈照出明紅的暈影,殿內的瓷器、寶石,在燭火的映照下反射着星星點點的光澤,香爐裡青煙嫋嫋,名貴的秋羽香的氣味充盈着空闊的宮殿。
寂寂深宮。
宮醫爲桑未包紮好,一羣宮人忙亂收拾
好後,現在宮裡就剩下褚桑未和褚知槿兩人。
桑未半躺在牀上,涼被隨意搭在腿上,右臂包紮地很貼合,在衣袖的遮擋下看不出什麼,她冷冷的目光飄向正在倒茶的褚知槿,赫然記起前塵往事,想來比這身上血痕更痛千萬倍。
前世裡,孟之吾登基,就在她被封后的前一天,對她殷勤以待的褚知槿進宮來,爲她梳妝打扮,和她說體己話,素來狠心的桑未竟被所謂親情感動,留褚知槿在皇宮一夜。
可那一夜褚知槿未歸,清晨回來時,說走丟了,就在未名宮睡下了,可桑未的貼身宮女悄悄對她講,褚知槿是從龍嘯宮出來的。
誰能知道背叛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褚知槿遞來一杯霧絲洛神茶,自己站在牀邊,優雅地品茗,她望着緊閉的窗櫺,道,“十六年,褚桑未,你真是讓姐姐意外啊,深藏不露,就是爲了給我致命一擊?”
桑未只用嘴脣碰了碰茶水,聲音清冷,“大姐說笑了,褚桑未懦弱,膽小,對大姐二姐畢恭畢敬,怎麼敢造次呢?”
褚知槿轉頭,目光如毒蠍,“一個人一生的好運氣只有那麼點,我不信你會一帆風順,你總有一天,不,必定會栽到我手上。”
她會有好運氣,那上一世就不會死得那麼悽慘!桑未自嘲一笑,迎上褚知槿的目光,“我怎麼敢和大姐比?大姐可是天之驕女,擁有所有人的寵愛,擁有最好的東西,而我,只是他人腳下的污泥,大姐何必自貶身價,與我計較?”
褚知槿冷笑,“你知道就好,褚桑未,今天不知道你對聖上下了什麼蠱,竟然讓他對你寵愛有加,但是你別妄想,皇后娘娘怎麼會坐視不管?皇宮的手段,可不是右相府裡的小伎倆!”
桑未緩緩起身,整理衣服,目光微有閃爍,“皇后娘娘?聖上喜歡誰,誰纔是皇后,世上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嗎?就像我褚桑未,難道永遠會被你當爛泥一樣踩在腳下嗎?”
“你……”褚知槿微微發怒,沒想到桑未會說出這麼大膽的話。
“三小姐,在嗎?”門外響起孟之宇清冽如泉的聲音。
桑未譏諷地瞥了褚知槿一眼,便向門口走去,一邊輕聲道,“我要出去了,既然大姐想住在皇宮裡,那就好好享受吧。”
“見過二皇子殿下。”桑未打開門出去,用含笑的聲音問候道。
褚知槿憤怒地站在原地,聽着桑未柔柔的聲音,心中想象着如何把她碎屍萬段。
“三小姐,你這,怎麼還穿着這紅舞衣?”孟之宇問道。
桑未笑笑,停頓片刻,聲音故意壓低了些,但足以讓褚知槿聽到,“聖上最喜歡穿着紅衣的女子,猶愛執劍的紅衣女子,我早就在進宮前打聽好了,咱們這就去落霞宮吧,聽說每到傍晚,晚霞滿天時,若有女子從那南面隱門中偷溜進去,定會討得龍心大悅。”
孟之宇失笑,“三小姐,這些最好還是不要向他人再提起了。現在離傍晚還有一個時辰,咱們先去湖心小築坐坐吧,呃,還是先換一套衣裙,畢竟舞衣不方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