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盧氏喜歡淺夕的理由,更是不言而喻。
首先淺夕孤身遠道而來,沒有那些公侯夫人們的自持高貴,眼高於頂,交談之間如沐春風,舒服的很。次之,是未嫁帝姬的身份到底尊貴,結交起來,還絕不至於辱沒了她這個常侍夫人。最末,自然是淺夕與長公主比鄰而居,又是長公主座上客,試着結交一二,總沒有壞處。
有了這許多理由,盧氏越發殷勤了三分。到了茶舍,一定要做東,上來的茶果點心,皆是最好的,連茶都是雨前香茅,一根根舒展開來,立在壺底,香氣四溢。
憑欄望去,春風花雨,人如在畫中。
桃瓣紛飛,落在肩頭袖口,盧氏望了淺夕,由衷讚歎:「我今日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美人,帝姬之美皆在神髓,等閒脂粉,哪堪比肩!」
聽得盛讚之辭,淺夕也不推卻,單論身份高低,她比盧氏尊貴得不是一點點。
笑意謙和,淺夕舉茶相敬:「皆是夫人謬讚。」
婢女、嬤嬤們退下,只留二人暢談。不過二人相知尚淺,閒聊幾句就自然而然扯到熟悉的話題上前日長公主府的晚宴。
淺夕仍是佯作不懂事件原委,彷彿不滿晚宴乏味一般,歪頭奇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礦藏地寶,本該是天子所有。皇上收歸礦產,不是天經地義的事麼?倒讓夫人們苦惱一整晚!」
盧氏抿嘴一笑,諱莫如深:「帝姬雲英未嫁,還不曾管家主事,自然不知這裡頭門道,這事兒,怕是不易的。」
「振臂一呼,天下回應之事,如何就不易了?」臉頰微紅,淺夕眼中閃過一絲惱色,彷彿被輕看了一般:「在柔然時,卿歡也時常陪伴尊師左右,聽他講家國大事!」
盧氏自知失言,雖不欲在這個話題上深講,卻也不想教淺夕誤會,生了嫌隙。忙解釋道:「帝姬也知那些言官,慣會口誅筆伐。如今恰逢皇上在修陵,再與這事湊在一塊兒,御史們難免揣測,皇上此舉是存了『私意』。」
宋鈞乃新秀崛起,與那些大礦主尚無利益糾葛,對此事的態度自然是偏向惠帝一邊。淺夕一番激將試探,便在盧氏話間得到印證。
「說這話的,真真是混賬!」淺夕修眉一豎,不留情面斥道:「天子無私事,皇上代天牧民,怎能說存了私心?修陵本是大事,擇風水之地而穴,不就是爲了澤被後世子孫!」
盧氏附掌道:「可不是麼!偏那些個酸腐文人,根本食古不化,不識變通,皇上也頭疼的緊。」
「這有什麼好頭疼?」淺夕一撅嘴,滿不在乎道:「若他們非要說皇上修陵是私事,那麼皇上正苦心孤詣,爲天下萬民謀福祉,可算是『公心』了?」
聽着新鮮,盧氏立刻一挑眉,傾身問:「帝姬此話怎講?」
「咦,夫人還不知麼?這可是事關民生的大計。」淺夕閉了嘴,眼裡卻都是亮色。
難道是有什麼大事發生,竟連自己的丈夫也不知道?盧氏眼中閃過精明:「求帝姬賜教!」
玉指拈起肩頭一片花瓣,淺夕顧左右而言他:「夫人可覺得今年春天來得格外晚。」
盧氏慣會察言觀色,見淺夕眉宇間有凝重之意,知她不是惡趣,低頭細忖道:「經帝姬這麼一說,民婦亦有同感。還不止這桃花,民婦後院中幾棵果樹,打苞、開花,也比往年遲些。」
「哎,」幽幽一嘆,淺夕棄了花瓣:「卿歡只怕夫人家那幾株果樹,今年不會再結果兒了。」
「帝姬何出此言?」家中果實累累,乃是吉瑞之象。聽淺夕口吐不吉之言,盧氏不禁臉上色變。
「夫人莫急,」淺夕連連安慰,解釋道:「不止夫人一家,連同整個大燕,還有代涼、柔然,都是如此。卿歡在公主府,也聽到太常寺的大人們議論,幾百年一遇『嚴冬』又要來了。」
壓低聲音,淺夕將史籍記載中的寒冷期,一一講解與盧氏聽。盧氏只覺匪夷所思,待聽到淺夕說,代涼國已經採取了存糧放賑、作物南遷的措施,霎時明白了其中利害。
潤一潤喉,淺夕悄聲謹慎:「卿歡來大燕時,父君也正爲此事煩心,只因不確真僞,還是金使者在大燕多方求證,最後才得了準信兒。現在只怕也是憂心忡忡,日夜難眠。」
「那皇上他…」根本沒從丈夫抑或是任何管道聽到這樣的傳言,盧氏不禁心慌,話說了半截兒,就覺失言。到底是丈夫失了聖上寵信,所以不曾得知,還是惠帝懶得管百姓死活?盧氏直眼語塞,呆呆看着淺夕。
淺夕恍然無覺一般,接口道:「大燕皇上自然也在煩惱,說起來,南邊的魏國受影響最小,皇上若不苦心應對,來年豈非內憂外患!」
「是啊…」這樣的臺階,根本寬慰不了盧氏內心的慌張,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看着已經上鉤的魚兒,淺夕穩坐釣臺,面上卻搖頭嘆息:「想來,皇上這樣急着收歸礦產,爲國庫增收,多半應該是爲了這個緣由。偏此事機密,若錢糧都不曾安排妥當,就貿然泄露出去,豈非要鬧得人心惶惶。彼時,天下亂矣!」
言辭愈發懇切,淺夕一臉無奈:「雖說不知者不爲過,可皇上的一番愛民之心都不能被臣工們體察,也實在太教人痛心了些!當此際,若有賢良之臣,上可體察聖意,下能疏導、聯合臣工,一舉促成此事,那才真是天下萬民之福!皇上便是委其以要職,功臣以待也不爲過…」
淺夕兀自絮叨,盧氏已經眼睛發亮,聲音顫抖,只覺此番出遊遇見淺夕,必是上天照應,丈夫仕途通達就要在此一舉!
「可惜事態機密,不便開誠佈公。」盧氏搓手爲難,試探道:「帝姬以爲,如何才能說服衆臣工。」
淺夕宛然一笑:「聽說秦老丞相是兩朝重臣,門生故吏滿天下,有他出面,自然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