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飛璟做了一個夢,睜開眼後,朦朧間,他看到了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臉龐,爲了防止她像夢裡一樣逃走,他下意識拉住眼前人的手,喚道:“小……禾……”
一出聲,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又幹又澀,喉嚨裡就像有刀在割。
因爲發現牀上的人有了動靜,夏邑卿下意識地起身查看,然而不待他出聲詢問,手便被緊緊攥住,然後牀上的人發出一聲不甚清楚的呼喚。
聽到那兩個字,夏邑卿頓時臉如鍋底。
他壓抑着怒氣問道:“二表兄,你在說什麼?”
若眼前人真的是在叫妹妹的名字,就像對方還在病中,他也會毫不猶豫給他一拳。
與印象中清脆悅耳相去甚遠的低沉聲音讓俞飛璟的腦子瞬間清醒許多,看清楚眼前的人並不是心尖上那人,而是一個大男人,他馬上收回手,還嫌棄地在被褥上擦了擦。
夏邑卿沒有發現他的小動作,再次問道:“二表兄,你剛纔是不是在喚小禾的名字?”
俞飛璟見他神色陰沉,腦中一轉,當即擺出一臉無辜,虛弱地喘了口氣,輕聲道:“表弟你在說什麼,我剛纔是在叫瀟瀟拿水給我喝。”
夏邑卿琢磨了一下他的話,覺得很有可能是自己聽錯了,於是緩和了神色,道:“郡主去給表兄拿藥了,我去替表兄倒杯水來。”
“有勞了。”俞飛璟微微頷首。待夏邑卿轉過身,他立馬呼出口氣,暗道好險,若不是他機靈,找到了不錯的藉口,他毫不懷疑會被狠揍一頓。
又暗自對比了一下,發現這個木訥的表弟跟心上人當真有幾分相似,難怪他剛纔會認錯。
很快,夏邑卿端着水進來,俞飛璟道了謝,撐起身子接過來一口喝下,這才覺得乾澀刺痛的喉嚨好受了許多。
喝完水,表兄弟兩人都找不到話說,就這樣大眼瞪小眼地乾坐着,直到江瀟瀟端着剛熬好的湯藥回來。
相對無言是最尷尬的事,是以江瀟瀟一回來,夏邑卿就立即找藉口告辭了,江瀟瀟望着他匆忙的背影,還以爲是俞飛璟對他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見江瀟瀟一直盯着夏邑卿的背影看,俞飛璟眉頭一挑,似模似樣地嘆息道:“女大不中留啊,哥哥我還躺在牀上,某些人的心卻已經跟着別人飛到了天邊咯。”
江瀟瀟一開始還沒有回過味來,待明白了他是在調侃自己,當即瞪起一雙鳳眼,惡聲惡氣道:“再說些有的沒的,我連碗一起塞進你嘴裡!”說着恐嚇地舉了舉手裡的碗。
俞飛璟看她臉都沒紅一下,頓覺無趣,往下縮了縮,慵懶地側躺在手臂上,低聲問道:“我睡了多久了?”
“不久,也就一天一夜。”江瀟瀟咧着嘴笑嘻嘻道。
這會她就開始說風涼話了,也不知昨日着急忙慌的是哪個。
俞飛璟當然知道她是嘴巴不饒人,也不往心裡去,低低嘆了口氣,道:“難怪我做了那麼長一個夢,原來已過了一天一夜。”
江瀟瀟本是不想理會他的,聞言卻下意識問道:“你夢到什麼了?”
“夢到了小禾。”俞飛璟在她話音落下的同時開口。
“……”江瀟瀟抽了抽嘴角,恨不得撕了自己的嘴,她怎麼就多嘴問了一句呢?
俞飛璟完全不在意她的反應,自顧自道:“我夢到那日穿着石榴裙的她,擎着傘靜靜立在雨中,被風挽起的裙襬像一瓣花,那樣恬靜而美好,然而我卻連看她一眼都不敢,抱着所謂的自尊與高傲,故作姿態地越過她離開。”
他的神態悠遠而飄渺,帶着淡淡的感傷,似乎還沉浸在夢中的那場雨裡。
看着這樣的他,江瀟瀟心裡很不是滋味,又忘了自己不理會他的決定,輕聲道:“那日你爲何要故意無視小禾?你可知小禾以爲你再也不想理會她,已經做了以後彼此做陌路人的打算。”
“是嗎?”俞飛璟扯出一抹苦澀的笑,掙扎着起身。
見狀,江瀟瀟忙將手裡的藥碗放到一旁的小几上,上去扶他坐好,還貼心地給他背後墊了兩個柔軟的靠背。
俞飛璟笑了笑,調侃道:“看不出我們瀟瀟妹妹還如此細心周到。”
江瀟瀟瞥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就省點心吧,就是因爲你愛耍嘴皮子,所以說出來的話總是大打折扣,讓人不知真假。”
俞飛璟挑眉,舒舒服服靠在牀頭,道:“嘴花不代表不誠實,我何時說過假話?”
江瀟瀟凝眉想了想,認同道:“這倒是不假。”轉念又一想,道:“我知道你沒有說謊不代表其他人也知道,比如說小禾,有些事還是說開了好。”
俞飛璟搖頭,道:“你不懂,有些人需要解釋,有些人不需要解釋,如果懂我,根本就不必我多費脣舌。只能說小禾還不夠懂我。”
江瀟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你跟小禾認識才多久,你就指望小禾理解你了?現在是你心悅人家,不是人家心悅你,你憑什麼要求別人猜你的心思,然後還要理解你,體會你的用心?何況是我們有錯在先,你卻還向小禾發脾氣,你還真是有理喲。”
俞飛璟噎了噎,一向自詡舌燦蓮花的他竟無法反駁。
見他啞口無言,江瀟瀟撇了撇嘴,端起小几上的藥送到他面前,道:“別扯東扯西,趕緊把藥喝了。”
俞飛璟抽了抽嘴角,枉費他掰扯了大半天,還是逃不了喝藥。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俞飛璟乾脆一把搶過藥碗,悶着鼻子一口氣喝了,只是那個苦的喲,整張俊臉皺成了十八道褶子的大包子。
江瀟瀟指着他扭曲的臉笑得前俯後仰。
喝完藥,嘴裡的苦味半天才散去,俞飛璟砸了咂舌,然後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他若有所思道:“或許你說的對,是我太矯情了。”
知道他又繞回了之前的話題上,江瀟瀟都懶得理他了,端起空碗轉身就走。
“誒,你等等!”俞飛璟叫住她。
“世子爺您有何貴幹吶?”江瀟瀟陰陽怪氣地回頭笑望着他。
俞飛璟勾勾手指,道:“你幫我個忙唄。”
“……”江瀟瀟真的差點忍不住拿碗糊他一臉。
夏蓮離開後,夏禾一直坐立不安,她知道自己在爲俞飛璟擔心,可她始終猶豫着,不知道自己是否該去看望他。
青萍紅芝見她神思不屬,心中愧疚,歉意道:“小姐,奴婢們有錯,我們一早就聽說了俞二公子生病的事,但我們怕你聽到俞二公子的名字會不開心,所以就故意瞞着你……”
夏禾打斷兩人的話,道:“就算你們提前告訴我,我也一樣拿不定主意,只是更早地煩惱罷了。”
聞言,兩個丫鬟鬆了口氣,紅芝頓了頓,小心翼翼問道:“那小姐要去看望二表少爺麼?”
“……”夏禾沉默下來。
黃鶯送點心進來,聽到這話,道:“以奴婢之見,小姐還是不要去的好,不說一個姑娘家去看望外男是否合規矩,單禮數方面就過不去,何況還是一個人去,沒的惹人閒話。”
夏禾認同地點點頭。
“可是俞二公子對小姐多番關照,若是他病了小姐連探望一二都不曾,豈不是顯得沒有人情味兒?”紅芝爭辯道。
黃鶯白了她一眼,道:“表人情不一定要小姐親自去,派個人送些禮,問候兩句也是一樣的。”
“可派人去哪有親自去顯得有誠意。”紅芝撅起嘴。
黃鶯說不過她,也懶得再跟她多費脣舌,轉向夏禾道:“奴婢也只是說說自個的看法,去或不去,還是小姐自個定奪吧。”
夏禾苦笑不已,她若是自己能拿定主意,也就不用如此煩惱了。
看了看紅芝滿含期許的眸子,又看了看黃鶯不贊同的眼神,夏禾略一沉吟,道:“今日天氣不錯,不如我們出去走走?”
青萍:“……”小姐你這樣轉移話題真的好麼?
雖說心裡大爲吐槽,幾人到底還是陪着夏禾在府上四處轉悠了起來。
俗話說得好,不是冤家不聚頭,這句話用在夏禾與夏顏幾人身上極爲合適。
夏禾不過是隨口找了個藉口,用以轉移話題,順帶出來散散心,卻不想到後花園裡剛走了沒幾步,就遇到了結伴來散步的夏顏、夏晴、以及夏珂,這等孽緣,也不知是積了幾輩子才得來的。
眼見着對方人多勢衆,夏禾不想跟她們鬥嘴鬥智,遠遠的就拐了個彎,想往另一邊走,然而夏晴卻不願放過她,高聲喊道:“三姐,怎麼撞見了也不打聲招呼就走?”
她這一喊,原本沒有發現她的夏顏跟夏珂頓時望了過來。
夏顏滿眼不屑,陰陽怪氣道:“瞧咱們三小姐這架勢,也不知是瞧不上咱們,不願跟咱們打交道呢,還是心虛怕事,想夾着尾巴逃走呢?”
這話一出,跟在三人後邊的一羣小丫鬟都掩着嘴咯咯偷笑起來。
夏禾不怒反笑,站在原地,不緊不慢道:“我還道那邊來的是什麼東西,原來是一羣穿了綵衣的烏鴉,難怪老遠就聽到嘎嘎嘎叫個不停的。”
剛纔還在偷笑的一羣丫鬟頓時青了臉,不敢再做聲了。
夏顏黑沉了臉,道:“夏禾,你也就囂張這兩天了,等比試一結束,我就讓祖母把丟了大臉,又得罪了淮南王郡主的你給趕到鄉下田莊去,到時候看你還敢不敢再牙尖嘴利!”
顯然她還不知道自己計謀被拆穿一事,還在等着淮南王郡主來找夏禾的麻煩。
“不勞二姐擔心了。”夏禾淡淡一笑,氣定神閒的姿態氣得夏顏直跺腳。
夏晴安撫地拍了拍夏顏的手臂,輕輕柔柔笑道:“今日我們相約去看望俞二公子,三姐爲何不與我們同去?我還以爲以俞二公子與三姐的交情,以及俞二公子對三姐的關照,三姐必定會去探望一二的。”
這話明着是詢問,暗地卻是指摘夏禾忘恩負義,無情無義。
府上不少人都知道二表少爺對三小姐很好。
夏禾眼底微沉,不慌不忙道:“五妹這說的是什麼話?你們相約去看望二表哥,可有誰通知了我?又可曾請示了母親?後院女眷不可隨意接見外男,何況是去男子房中逗留,難道二姐跟五妹六妹連這麼點規矩都不知道?”
三個問句,問得夏晴啞口無言。
夏珂道:“三姐不願去看望二表哥就直說,何必扯這麼多歪理,真是白費了二表哥平日裡對你那麼好。”
“六妹,謹言慎行四個字你不懂?何爲歪理?你將數百年流傳下來的規矩看做歪理,若是這話傳出去,外人會如何恥笑我們夏家?夏家百年世家的名聲可還要?到底是你狂妄自大,視禮法規矩爲無物,還是已經蠢到連真假好壞都分不清了?”夏禾一番話擲地有聲。
她早就想這樣說了,只是一直忍着,可偏偏有人就是看不得她隱忍,硬是要找罵受,那她就只好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