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媒

這天早上,剛吃過齋飯,若胭拿帕子輕輕的擦了擦嘴脣,就聽見門外傳來笑聲,正詫異聲音好生耳熟,就見巧雲領着一人走進來,“若胭!”

“嘉芙,你怎麼來了?”若胭驚喜的起身迎上去,兩人相互打量着。

閔嘉芙今天看上去很開心,眼角眉梢都掩不住喜色,稱着粉霞似的圓臉,顧盼生輝,她盯着若胭看了看,卻皺起眉,“若胭,你瘦了許多,我前幾天給你下帖子約你玩,你家姐妹們都去了,偏你沒去,映雪說你生病了,跟着梅太太上庵裡靜養了,我還納悶,這天氣,難道還能着涼,現在看來是真的了,好好的,你怎麼病起來?”

若胭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生病,這個理由倒是最合適了,“貪涼,掀了被子,有些難受,想不到你都知道了,你怎麼來庵裡了?跟着閔太太來燒香拜佛的?”

再過兩天就是觀音菩薩得道法日,這前後幾天香客都較多。

閔嘉芙掩嘴笑,“母親說明後天肯定人多,不趕着湊這個熱鬧了,提前些來,也算是一片誠心了。”

若胭失笑,看來閔太太雖然信佛,卻也不是個狂熱的信徒。

兩人拉着手又坐下來,嘰嘰喳喳的聊天,初夏早收拾乾淨了桌面,倒了清茶來,閔嘉芙說起話來眉飛色舞,與前幾次見面感覺大爲不同。

若胭就湊過去輕聲問,“你說實話,爲什麼這麼高興?我瞧你今天有些怪,有什麼喜事,可不許藏着掖着。”

閔嘉芙頓時面紅耳赤,卻嬌俏的瞪了若胭一眼,不肯實說,只道,“你只管胡亂猜測,哪有什麼喜事,我不過是好不容易見到你,心裡高興罷了。”

若胭見她臉色,也猜出些緣故,只是她不肯說,也就不追着問了,又打趣幾句,閔嘉芙就問若胭收到忠武侯夫人和六小姐兩份大禮的事。

若胭點頭承認,閔嘉芙羨慕的嘖嘆兩下,又問收的什麼東西,若胭只說是歸雁送的暗香箋和自己打的一副絡子,並不提起玉璧和藥膏,她雖然不清楚閔嘉芙從何處得知的消息,卻能肯定就算是梅映雪說的,也絕不會說出玉璧和藥膏之事,張氏可是發了話,爲了梅家名聲,誰也不能泄露的,只是若胭小看了梅映雪。

只見閔嘉芙撇嘴,假裝不悅,“你還哄着我呢,我早就知道,六小姐除了給你這些,還有好些個藥膏和別的貴重的貼身的東西,你卻不肯實說。”

不讓說玉璧便不說玉璧二字,只說是貴重的、貼身的物件,由着別人去猜,這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連這樣若隱若現的話都說了出來,若胭自然明白這是梅映雪傳出去的,心裡已有幾分惱意,猜度着她既然也說了藥膏,必定會說自己捨不得分享的話,到底是一家子姐妹,不想毀她顏面,只好陪笑的含糊過去,“是我糊塗忘了還有藥膏,因不常用着,便想不起來,什麼貼身的東西,正是那絡子,歸雁說是送我掛腰上的,只因我這些天生着病常躺着纔沒戴,可算不算是貼身的?”

又拉着她左邊哄一句,右邊扯一句,又說起上次去閔府,閔太太還送了扇墜的事,閔嘉芙被她繞的暈了,也就揭過了。

提起扇墜,閔嘉芙就說,“若胭,你還記得上次說的一起去看月季花嗎?不如我們一會就去,可好?”

“一會?”若胭驚訝。

“就在半緣庵和普賢寺之間的山谷,很近。”

閔嘉芙很興奮的解釋,見若胭滿臉猶疑,抓緊她的手,急道,“你可不許不去啊,你要是怕梅太太不同意,一會我去說,或者讓我母親去說,一準會同意的,我可是約了好多人今天一起去看花的,我看你病也好了,不礙事了,你必須去。”

若胭尚有些遲疑,一連數日的情緒低落引起的慣性似乎還沒消失,對熱鬧有着微妙的排斥,然而經閔嘉芙一頓口舌轟炸和軟磨硬逼,那顆無所畏懼、陽光燦爛本質的心又悄然回來了,爽快的應道,“去便去。”

兩人說笑着,就見巧雲在門外說是杜氏請兩人過去,閔嘉芙笑道,“正好我們去說,早去早回。”拉着若胭就跑。

閔太太剛說完一句什麼話,若胭沒來得及聽見,正見着杜氏一臉鄭重,似在思索着一個很嚴肅重要的事情,略頓了頓,才進屋去,向兩人恭恭敬敬的行了禮。

閔太太看見若胭,眼睛一亮,笑道,“聽說二小姐身體不適,嘉芙急得在家坐不住,非央着我早些過來,今日瞧着二小姐精神倒還好,只是清減了些,越發的惹人疼愛了。”

若胭連忙道謝,“若胭小恙,勞閔太太和嘉芙掛懷了。”

總覺得杜氏剛纔的表情很奇怪,疑心閔太太此次前來不僅僅是爲了拜佛,而是找杜氏有事。

閔嘉芙上前道,“母親,我約了若胭一起去看花,要請母親和梅太太示下,許我們前去。”

閔太太當即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個坐不住的,見了若胭必是要撒歡去玩的,我是管不住你的,愛去就去吧,你只管哄着梅太太點頭就是。”竟是這樣爽快的答應了。

杜氏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緩緩去看若胭,見她笑容淺淺、陽光暖暖,不覺也心絃觸動,笑道,“若胭也悶了好幾天了,難得嘉芙過來,便去散散心也好,初夏,巧雲,你們帶着婆子們都跟着,好生照顧二小姐,二小姐纔剛病癒,別貪玩,早些回來。”

杜氏每次來半緣庵都不過兩三個婆子,各司其職並不得閒,現在卻說讓她們都跟了去,可見是緊張若胭。

閔嘉芙見杜氏也許了,高興的謝了,巧雲則驚異的看着杜氏,不太情願,杜氏知她心意,不願離開自己,安撫的笑了笑。

若胭已開口道,“多謝母親體貼,女兒有初夏在身邊就夠了,巧雲還是陪着母親吧,母親身邊不能沒個人,要不,女兒心裡也不放心母親。”

心裡卻總是想着閔太太找杜氏究竟有什麼事,看閔太太的意思,是樂得我們幾個都不在,她們也好說話。

閔太太笑道,“我最是喜歡二小姐的孝順懂事,二小姐說的是,巧雲是你跟前得力的,還是陪着你吧,二小姐和嘉芙在一起,你放心就是,嘉芙身邊帶着好幾個丫頭呢,還能落下二小姐?”

話已至此,杜氏猶豫了一下,也就點了頭,兩人喜滋滋的辭了去,又回廂房換了件衣裳,梳了頭髮,這纔出門,也不叫婆子跟着,杜氏還在庵裡不說,又多了個閔太太,只一個巧雲怎麼行?

閔嘉芙是有排場的,早有三四個丫頭並着僕婦婆子擡着兩架檐子過來,山道崎嶇,馬車不便同行,只能坐這種檐子讓人擡着,閔嘉芙當先坐穩了,丫頭給她戴上帷帽,回頭看若胭,若胭有些不忍叫別人擡着,也知道該入鄉隨俗,只好一本正經的坐在後面,初夏扶她坐穩了,也爲她戴好寬檐垂紗的帷帽,才吩咐上肩,一行人逶迤而去。

閔太太含笑目送若胭出門,這才又看着杜氏笑道,“你我相識這幾年了,還信不過我嗎?我自然知道你把這個庶女看得重,雖說不像我把嘉芙已經過繼在膝下,喜愛之情是不差的了,本想我擇日去梅府上直接說了,只是那天聽府上的三小姐提及一句,說是二小姐的親事要你親自點頭的,與別人不同,便知道你待二小姐的心意了,想着還是先來這裡見你。”

杜氏微微而笑,“嘉芙這孩子能跟着你,也是她的福氣,我也是極喜歡若胭的,這纔想着親自安排她的親事,唯恐誤她一生,並非不信你,你我這麼多年的交情,你爲人如何,我豈能不知。”

閔太太笑道,“那便是了,齊大人雖是比起二小姐年紀大了些,卻也正值當年,算不得老夫少妻,這男子正該年齡要略大一些纔好,懂得體貼,比起十幾歲的毛頭小夥子還要穩妥些,你雖然不常出來走動,大約也聽說過,齊大人可是朝野皆讚的年少有爲,而立之年已經位居太僕寺少卿,這樣的品級,多少人一輩子也沒爬上去,偏他還是難得的好品行,從不酗酒貪色,立身端正,”

說着,閔太太卻是嘆了一口氣,目中流露惋惜之情,“你大約還不知道,齊大人和他那過世的原配羅氏,還是我給做的媒,兩人相敬如賓,從未紅過臉,可惜天妒紅顏,羅氏生下慧姐兒沒多久就去了,實在可憐,難得的是齊大人真真是個重情重義的,推了多少媒人,堅持爲亡妻守了兩年。”

杜氏心裡略動,卻沒接言,只是靜靜的聽,閔太太見她沒回應,只好道,“咱們這樣熟了,你心裡想什麼也只管說出來,這門親事,一是齊府所託,二是我自己也覺得不錯,二小姐嫁過去就是做太太,齊大人又是個憐香惜玉重情義的,自然虧待不了,我們做父母的爲兒女操心,無非就是這些事,怕她得不到丈夫寵愛,夫妻情薄,家世複雜,妯娌姑嫂一大堆、丫頭下人心腸壞,這樣的日子卻不折磨了孩子?我也是真心實意的看好齊家,家世清白簡單,齊大人自身不錯便不再說了,家裡除了一個羅氏病重時非塞給他的姨娘,並沒有其他不明不白的女子,雪菊帶着慧姐兒,也是安安分分的人,這樣的人家,也當真少了。”

杜氏點點頭,心中萌芽出一個念頭,第一次主動問,“齊府這是求的梅家小姐?還是若胭?”

“明說了想求娶二小姐。”閔太太回答。

杜氏疑問,“齊大人何時見過若胭?”

閔太太就笑起來,“這就正是緣分了,齊大人並沒見過二小姐,是雪菊姑娘和慧姐兒見過,雪菊姑娘說,上次去周府,慧姐兒的乳孃一眼沒看住,竟看丟了慧姐兒,多虧了二小姐找着,雪菊姑娘當時便喜歡上二小姐了,向我打聽二小姐是否定親,我那時卻沒怎麼當真,後來在雲家,你自己也瞧見了,慧姐兒也很喜歡二小姐,前幾天,雪菊姑娘竟是連着幾次來見我,央着我來保媒。”

“原來是雪菊姑娘的意思。”

杜氏喃喃。周府之事她聽若胭提起過,當時已隱隱有些預感,只是後來風平浪靜,也就擱下了。

閔太太挑眉而笑,“一開始是雪菊姑娘的意思,後來便不是了,齊大人自己也很願意,你若是應了我,過幾天齊大人便親自登門求親了。”

杜氏沉吟片刻,道,“實不相瞞,若胭的親事,我心裡已經打算好了,雖然還沒有換庚帖下定,也不想再議其他人家了,倒是三……”

話未說完,已被閔太太着急的打斷,“既然還沒定下,你又何必急着推了這邊?一家有女百家求,擇高棄低,原是正理,我選在今天來找你,還有一個原因,今天是那羅氏過世兩年的祭日,齊大人現在就在普賢寺親自爲羅氏超度,你不妨隨我前去,親自看看齊大人的儀表舉止,雪菊姑娘和慧姐兒也在,不妨也見上一見,若你親自見了,仍覺不妥,我亦無話可說,只嘆緣分太淺。”

杜氏微微笑起來,搖頭道,“看卻不必了,這樣相看,未免失禮,也讓齊大人尷尬,我雖身居內宅,對齊大人的爲官爲人也略有耳聞,只是……”

閔太太又搶了話去,“你一向是個爽直的,今兒倒處處不痛快,既是爲了兒女一生的安穩,正該仔細看好了,你自己看過了,好是不好,日後也不用怨我一人之言了,親事成與不成還在你,我雖然與齊家親近,與你情分也不差,總不會故意害了兩家。”

“那便去看看吧。”杜氏心中萌芽的念頭又拔高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