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年節禮

一夜宿醉,遍地狼藉,葉長安跟秦未回去的時候,家裡如同遭了賊。

文子欺仰躺在桌子底下四仰八叉,手裡還拿着酒碗,正經的一灘爛泥。呂二口跟蔡崇嘉伏在桌子上睡的呼聲震天,倒是不見了徐應桐賀添那對冤家。

“秦將軍,他倆不會……我爲什麼會有種不好的預感?”葉長安捏着鼻子,連她都要受不得屋裡的酒肉氣,他們走後,這幫人到底喝了多少。

秦未笑,“他們不是小孩子,做什麼都在能承受範圍之內,何必替他們操心,倒是你,趕緊回去補一覺,不然會頭疼的。”

這兩位昨夜在洛陽城溜達一宿,從來沒這麼無聊過,卻是心滿意足。

“怎麼你還要出去嗎?”

秦未應了一聲,“年節下,總有人情要往來,我回來再睡不遲。”

“那好吧。”她盯着他傻笑,“咦,才一宿鬍鬚就長了那,快去刮一下,好醜。”

葉長安摸索着他的下巴,正待旁若無人的調戲他一下,忽被外面的叫喊聲嚇了一跳,做賊心虛的縮回手,心說誰這麼沒眼色。

沒眼色的就是一夜宿醉後醒來,發現自己衣衫不整的跟賀添躺在一張牀上,並且渾身都佈滿了疑似鬼混過證據的徐應桐,以及被揍的鼻青臉腫,孫子似的跟在後面的賀添。

葉長安跟秦將軍雙雙嚇了一跳,看徐應桐的模樣,大概是想要吃人。

“長安,秦將軍!家裡爲什麼沒有刀啊,我要刀,大刀小刀都成,能殺人就成,啊啊啊我受不了了!”

“不是,徐娘子你要想開啊。”葉長安勸她,“不就是被霸王硬上弓了嗎,你看秦將軍不是也沒尋死覓活的,好死不如賴活着,賀公子對你一往情深一片情誼,我看你就從了他吧。”

“秦將軍居然讓你霸王了!”徐應桐不可置信,“什麼嘛,我都讓你繞糊塗了,誰說我要自殺的,我要殺人,賀添那個不要臉的,居然趁我喝醉了就就……啊,我要活剮了他!”

秦將軍感覺自己的一世英名,可能得要就此斷送了,他拉住某個熱心的傻姑娘,“咱別跟着摻合,我陪你去休息一會,讓他們自己解決便是,放心出不了人命的。”

“不是……哎!”葉長安被秦將軍拖走,半道才反應過來,“秦將軍你要陪我休息嗎,好啊好啊,還是秦將軍惹人疼啊。”

秦未:“……”

葉長安揣着一肚子的齷齪,幻想着撲倒秦將軍的百八十種姿勢,然而事實卻是,秦將軍把她摁在牀上,幫她蓋好了被子,然後一個人去浴堂沐浴更衣。

那若有似無的水聲直往耳朵裡溜,貓撓似的心癢,秦將軍沐浴的樣子一定很有看頭啊,要不是他上了門閂,她可能會去扒門縫的。

真是的,一個大男人沐浴還要遮遮掩掩,她看起來有那麼色急嗎!

於是葉長安就在這種想睡不甘心,卻又抵不住宿酒的疲累中睡去,大夢一場後醒來,天都要黑了,秦將軍不在。

徐應桐跟賀添都不在,不知道鬧成了什麼樣子,院子裡就只有於伯跟蔡崇嘉在收拾,葉長安問,“於伯,秦將軍還沒有回來嗎?”

“葉娘子你起來了,將軍讓我熬了薑湯,你起來就去喝一碗,將軍他出門,不知道何時回來,餓了的話我給你煮碗麪。”

“謝謝於伯啊。”她坐在竈臺下,一面心不在焉的喝着薑湯,一面看於伯煮麪,心說秦將軍的人情有這麼多嗎?

秦將軍並沒有什麼人情往來,而是在初一這日去了永寧寺沾染香火氣,長公主說要在年節送他一份禮。

適逢年節,寺廟裡人山人海,秦未一個人在茶客房品茶,宿醉讓舌尖失了味道,喝的寡然無味。

“你喝酒了。”長公主祈福過後走進來,一下就嗅出了他身上殘留的味道,“看來你心情不錯哦。”

“長公主要給我送禮,我心情自然好。”

“你如何也這樣油滑起來。”長公主嫵媚的笑了笑,看他,“既然你高興,不如陪我喝一杯如何?”

秦未面無表情,“對不住,我酒量有限,該喝的都喝過了,再容不下一杯。”

“剛誇你一句,就開始無情起來,也罷,你隨我來。”

長公主的大禮藏在外城一個不起眼的小院子裡,內裡層層把守,關的是失蹤已久的樑建章。

秦未從一開始就猜到是她藏了樑建章,洛陽城裡能有這種心思跟手段的人不少,但有理由能做到的卻只有長公主,她之所以會對樑建章費這番心思,完全是爲了他。

“長公主用心良苦,關他關了這麼久,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

連高安都不甚在意的樑建章,到底是知道什麼了不得的,可以左右他的秘密,秦未真的拭目以待。

“白淵也真是的,怎麼說我也是幫你一個大忙,我可是完全站在你這一邊的。”長公主嗔道。

“長公主的人情,我記下便是,可我好奇的是,長公主如何在三年前就未雨綢繆的收留了劉錫的長子,還把他安排進廷尉府,莫不是從那時候起,你就惦記着替我報仇?”

長公主服了服髮髻上的簪子,淡笑,“劉家人死的可惜,我生點惻隱之心順手救了他,其實並沒有指望用的上,誰知道你一回來就派上了用場,也算是沒白費我這番好心,咱們大魏朝蛀蟲太多,皇兄他眼神不好,我少不得要盡點綿薄之力的,你說可是?”

“長公主之魄力,讓我欽佩。”

長公主淡笑不語,轉身領他去見地牢中關的樑建章。

這個不起眼的小院子裡別有洞天,關在這裡當真插翅難飛,樑建章如此關了大半年,頭髮都已經斑白,好像一個垂垂老者。

“樑建章起來瞧瞧誰來了。”

一陣鐵鏈碰撞的聲音響起,樑建章好似一個被豢養的畜生,身束鎖鏈蹣跚而來,漏出祈求而又貪婪的眼神,而在看到秦未到那一刻,卻又猛的跳開,顫抖着蜷縮到牆邊,視秦將軍如猛獸。

“是你!你沒死!不是我殺的你,你別來找我索命,都是大司馬的吩咐,都是他……”

秦未蹙眉,“樑建章瘋了?”

一個瘋子的話有什麼可信的。

長公主不以爲然,“你不覺得這纔是他最忠誠的反應嗎,一個人因恐懼絕望而失常,證明你纔是他心底最害怕的那部分,其實還好,他只是被關的太久罷了,他見了我可乖順着呢。”

秦未對此已經索然無味,其實從一開始他就不想被這些細枝末節左右,一個瘋子口中的驚天秘密,如何都透着陰謀。

樑建章嘴裡還在喃喃自語,嘴裡偶爾吐出幾個人名,“都是大司馬安排的,斷了你的糧草,孤軍奮戰不許人支援,還有文顯,他從頭到尾都知道,故意瞞着文副將,不讓他有支援你的機會,都是他們都是他們,跟我沒關係,沒關係……”

文公?秦未聽到他的名字,意外又在情理之中,果然是他麼,當時如果能有文子欺支援,的確不至於那樣慘烈,他只當子欺是被其他人馬拖住,卻忘記了文公的愛子心切。

說他自私?不顧全大局?文公的大公無私從來不是做給人瞧的,不過明知是場必死之局,還要眼睜睜看着親子葬送,換成是誰大概也不能無動於衷吧。

或者還應該感謝文公保住了子欺,官家跟大司馬視他秦未爲眼中釘,唯有置之死地一條路,他自己冒險就算了,何苦搭上個文子欺。

“這就是長公主要給我聽的?”秦未不再去看樑建章,對長公主說,“大過年的,何必聽這些糟心事。”

“看來是沒能博你歡心。”長公主努嘴,面有失望,“文公的事我不過給你提個醒兒,怕你太相信人,再大公無私的人,心裡最先想的也是自我保全,你啊,有時候很精明,有時候卻會感情用事,會壞大事的。”

長公主率先從地牢出來,“樑建章不糊塗的時候,曾經寫下一份名單,是他所知到的屬於高安的親信,以及以齊政爲首的那幫豢養男寵的利益鏈,我看了看,絕不是之前暴露的那麼簡單,齊政與高安暗通曲款,背後的勢力不可小覷,整個大魏朝,已經沒有多少是我們陳家的了。”

秦未收下名單,“多謝長公主的大禮,天色不早,我就先告辭了。”

“拿了東西就告辭,你還真是無情。”長公主揮手,“罷了,回去陪你的小姑娘吧,哦說起你的小姑娘來,有個事得告訴你,官家已經派人去查王沉了,不知道會查出些什麼來呢?”

秦未沉吟着自小院出來,疲憊的精神反而讓他冷卻下來,開始思考把她帶回洛陽城來是不是錯了,因爲他漸漸意識到她的存在帶給這些人的敏感,他似乎從一開始就高看了自己,越是在意的時候越會發現自己能力有限,不確定是否能護她周全。

不知爲何,他隱約覺得事情已經開始朝意料之外的方向發展了。

……

此時司馬府中熱鬧剛散,孔小刀從一片混沌的思緒中醒來,腦袋有點斷片兒,好似回到常樂縣中偷着喝酒的日子,他酒量一般,常常被葉老大灌醉,他心裡一直不怎麼服氣,總想着練練酒量,卻苦於沒機會。

所以他現在是在哪呢,孔小刀醒來好一會兒還沒回過神兒來,直到有侍女聞聲進來送茶,他才隱約想起一些端倪,他是進了司馬府。

昨日他告假趕回來過年節,這可是他平日因爲表現優良而積攢下來的假期,他珍惜而又滿足,雀躍着跑回來,只想快些跟兄弟們見面,只是剛進外郭城門的時候就遇上了大司馬的車架,然後他就被盛情邀進司馬府,得到了大司馬的禮遇。

孔小刀只記得自己受寵若驚,那可是大司馬啊,因爲他的提攜賞識,他孔小刀纔有今天,他有些奢望的把自己迷茫的前程系在大司馬身上,如果他能成功,大司馬就是他的伯樂。

他記得自己喝了許多酒,大司馬把他介紹給好多連名字都記不住的大官兒,他當時很懊惱自己爲何沒有葉老大那樣聰明,至少該記住他們的名字,這些都是人脈。

他還記得大司馬單獨跟他說話,考校他功夫,問了他的出身,哦,還有關於葉老大的一些話,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暗罵自己糊塗,早知道他一開始就說自己酒量不行,少喝些也是好的,萬一有什麼沒回答上來,是不是會影響大司馬對他的印象。

孔小刀拍拍自己腦袋,下意識的摸了摸衣袍裡頭藏的東西,就是在他家地窖裡找出來的那塊令牌,他不知道這令牌有什麼用,就只當是他爹留下來的遺物貼身存着,還好沒讓他給弄丟了。

孔小刀安了心,便與大司馬告辭,出來司馬府後,他有點不敢回去,總覺得自己幹了虧心事,明明是回來過節的,卻在大司馬府上徹夜未歸,二口他們不會說什麼,可他害怕葉老大那雙眼。

想起上次他回去的時候,葉老大看他的眼神裡透着瞭然,還有那麼一點陌生,他意識到什麼卻又不大明白,總之他進司馬府宿酒的事不想給她知道,橫豎明日就要回去,索性就當沒有回來吧。

於是孔小刀放棄了回家,從司馬府出來後便往城外而去,他步履匆匆,甚至沒看見跟他相距不遠的呂二口。

呂二口從長公主府裡出來的時候,恰好看見孔小刀自司馬府出來,他本來想喊住他,卻好奇他要去哪,因爲方向明顯不是回家,他的刀哥原來回來了,沒有回家還進了司馬府,他難道有什麼事?他莫非不知道大司馬不是他們可以接觸的人嗎,因爲他在長公主府的時候,隱約聽到有關於大司馬的一些言論,還有很明顯秦將軍跟大司馬也不怎麼往來,老大還教他要遠着這些貴人。

他刀哥是遇上難處了還是叫人利用了,還有這事要不要告訴老大呢?糾結的二口小胖陷入了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