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得之我命,不得我幸。

那天晚上,風起。

長城遠。

長街寂。

在寒風颯颯的味螺鎮口,追命獨自在路攤上,叫了幾碟小菜,獨個兒自斟自飲。

也許是因爲風寒,或許是因爲太晚,所以只剩下一攤賣餑餑的,一攤賣燒餅油條的,一攤賣面的還在鎮口擺賣。

熱騰騰的煙,氤氳着人間煙火的夢。

寒夜鍋裡的街頭,蕭颯零落,幾張空凳,只有一個食客:那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端坐低首,在等着熱面,就算是在這樣濃的夜色裡,那小孩的臉色是白得泛寒,兩道眉毛很清秀。他在把玩着一雙滿是污垢的筷子──小孩子畢竟還是小孩子!

鍋裡的油滋滋作響,追命聽了就很喜歡,不覺又哼起了歌,帶着星星的醉意。

──是那首後院裡小透姑娘和他說那幾句話時二奶奶唱的調兒,還是那首窗簾下動人小姐俯視街景時所唱的歌?

他想起了準?

──誰知道?

那時追命還年少。

──年少的追命,但有一顆蒼桑的心。

但那個晚上,他仍年少──誰都有過曾經年輕的晚上,可不是嗎?

那天晚上,追命叫了面,正吃了第一口。

然後他就停箸──

隔在黃火暈昏(那一點燈火不敵整個了無憚忌的黑暗)的微光裡,他向那賣面的漢子問:“怎麼你的面?”

漢子看不清面目。

他的話也含糊不清。

“嗯!面?”

“對,你的面!”

“面?什麼事?”

──也許“什麼事”是一道命令、一句暗號,也許是說暗號或下命令的人覺得時機到了,該下手了,這三個字一說,賣面的和賣餑餑的一起/一齊/一氣出手:賣面手中的面,變成一條長線般半黃色的劍,直刺追命;賣餑餑的餑餑,飛蝗石般的飛射向追命。

只有賣油條的動作最慢。

──-個真正好的殺手,不是因爲他快,更不是因爲他慢,而是因爲他的身手,快慢得恰到好處。

他當然是好殺手。

他要看着吃了毒湯的追命如何閃躲那“面劍”和“餑餑飛星”。

他看敵人是怎麼閃躲他纔出手。

他是點了一把火,

──一把把敵手燒得屍骨無存的火。

他最穩。

最定。

因爲他纔是今晚的主角:殺手的主人。

他是樑堅乍。

樑堅乍雖然“奸詐”,但他萬未料到今晚會有這樣的突變、這樣子的下場!

因爲追命突然平平飛起(用的是“太平門”的輕功,但卻是連“太平門”也沒學會的輕身功夫),一霎間,連捱了“面劍”和“餑餑飛星”,臉不改容,閃到了自己面(檔攤)前一張口,連面帶湯,全噴到他臉上,接着,飛起一足,把整鍋濃油踢到他身上。

正當他痛得慘叫/大吼/咆哮/悲號/哀吟/狂嘶/厲嘯之際,追命再飛起一腳,踢飛了他的頭顱。

一腳。

踢斷了──

他的脖子!

──這是什麼腿!

──這是何等可怕的腿法!

他一踢得手,立即回頭,令他震愕莫已、驚異莫名!

因爲賣面和賣餑餑的,在樑堅乍整個人給沸油淋得像剛煎炸過一般之際,都一齊送了命。

──就死在那兒。

死在他們的“攤位”上。

──每人喉管,都穿過了一支筷子。

寒街上,只有小孩子仍在那兒。

坐在那兒。

一個臉色很白的小孩子,令人看去有點發寒。

他手上的那雙筷子,已然不見了。

他只不過是一個七八歲的稚齡小童!

映着燈火一照,那小童還未及長得俊,但已見俏了:一種寂寞刀鋒冷的俏。

追命忍着傷痛,道:“謝謝。”

“謝什麼,沒有我,你一樣殺得了他們。”

追命奇道:“──可是你爲什麼要殺他們?”

“因爲他們是惡人。”

“你跟他們有仇?”

“沒有。”小童說,“我不知道世上究竟還有沒有報應這回事,但我只知道:好人該有好報,惡人得有惡報。如果沒有:就讓我們來替天行道吧。”

這個小孩竟說出這樣的話來,不但正義感很凜然,其怨毒也頗深,殺氣更烈。追命怔了一怔,不禁問:“尊師何人?”

小童一曬:“得有緣時,你自然便會知道。”

──聽他談吐,居然像是飽學博識之士,不但得體大方,也話裡含鋒,咄咄迫人。

小童反問了他一句:“你也殺了人,你不怕嗎?”

“他們是來殺我的,我不能讓他們殺,只好殺人了。”

“你當過衙捕,”小童居然像很清楚他的“底細”,“你當知道殺人償命這回事吧?”

追命孤疑地道:“……你是要我到衙裡去自首?”

小童立即搖着:“非也。家師說:你殺樑堅乍是旨在自保,而且,你也是“太平門”樑家外系子裔,此舉是清理門戶,這是武林械鬥,與官府無權干涉。知道嗎?”

追命爲這小孩聲勢所懾,只能說:“是。”有些話,想問,又不敢問。

小孩把話說完了,便打算要走了。

他真的“走”了。

但他不是用腿“走”的。

他並沒有站起來。

他坐的凳子是會動的,原來早已裝上兩個滑輪,只要一拎把手,再按機括,便會徐徐轉動。

追命一看,便知道這小孩子一雙腿子,已經癱瘓了。

──已經廢了。

──這樣的一個小孩,真可惜啊!

他心頭憐惜,甚至有些疼惜了起來,不禁也看着看着而忘了轉移視線。

小孩剎地寒白了臉,叱道:“看什麼?,沒見過斷腿的人嗎!”

倏地一揚袖,一道刀光,以電的速度雷的驚愕向追命迎臉而至!

千忙萬險中,追命猛起足,踢飛這一刀。

這一踢,那一刀,飛上老半天,蒼穹黯處,久久不下。

──那一刀竟全無力道!

追命額前落下二綹髮絲。

──還是給刀鋒險險掃中!

(這一刀如此之速,如此之厲、如此之銳,但竟不是以內功發力,而是憑巧勁施爲的!更可怕的是,小孩那一刀,似意不在傷他,似只要嚇他一嚇而已!!)

(以巧勁御刀,尚有這等威力,要是這小童日後練成雄渾內力,豈不是……!!!)

追命震愕當堂。

小孩扁了扁嘴,很難過似的道,“我以前也是像你一樣,有手有腿的──”

追命忙道:“小兄弟,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

看他忙了嘴皮說不清,小孩嗤的一笑,笑靨天真漫爛:“什麼意思!這個那個的!聽說你也是一出孃胎就受內傷,每天非飲酒不能活命,而且上身的功夫,總難有大成──你也不曾傷心難過嗎?”

追命呆了一呆,只脫口就說:“得之我命,不得我幸──沒啥好怨的。”

小孩垂下了頭,直至那把飛上半天的小刀“篤”的以聲,自天空落了下來,插在桌子上,刀柄兀自震幌着,他才如夢初醒,喃喃地道:“得之我命,不得我幸;不得我命,得之我幸……”並推動機括,緩緩遠去。

追命不敢再追。

他怕這小孩會不高興。

他只敢遠遠地問:

“小兄弟,你如何稱呼?”

“……我姓無。”

“吳?”

小孩沒有應他。

“姓毛?姓巫?”長過對方至少十餘歲的追命傻愣愣的自忖:“還是姓武?”

事實上,追命一腳踢死“火燒天”樑堅乍,少年的他,在第二天,已經成了名。

大家都知道,有個少年把“太平門”中第一號殺手樑堅乍踢死於鎮口,正是大快人心;而傳聞那少年的腿法,極似當年“大平門”所失傅的“追命腿法”,是以人皆稱之爲“少年追命”。

只不過,大家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少年追命也遇上了一個令人驚異的人物,一個小童,不知姓毛?姓巫?還是姓武?

稿於一九九零年三月二十日:汪成華來電約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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