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慎爲與日逐王進行了一次開誠佈公的談話,雙方都急不可奈地拋出真相。
顧慎爲說上官雲跑來威脅自己刺殺王爺,眼下人就留在營地裡,日逐王在表示驚訝的同時,聲稱誇日王狗急跳牆,證明他已經亂了陣腳。
兩人都發了不少誓言,將盟友關係向更深的層次推進。
在一片誠懇的氛圍中,顧慎爲重提舊事,“請王爺原諒我的直白,但這件事橫在我心中,不得不問清楚,我聽到傳言,說二十年前我父親刀上的毒,是被人偷偷塗抹上去的。”
日逐王沉默了一會,將龍王的提問當成一種試探,爲了表明自己的誠意,他決定實話實說,“這件事同樣橫在我心中二十多年,好吧,龍王想知道真相,我就告訴你真相。”
向來粗魯直率的日逐王竟然長嘆一聲,暴露出與他極不相襯的悲傷神情,等他繼續開口時,又恢復了本色,“我那個兒子是個徹頭徹尾的王八蛋,七八歲就能喝得爛醉如泥,十幾歲學會了睡女人,什麼女人都睡,連老子的侍妾、女奴都不放過。”
日逐王向地上啐了一口,事隔多年仍然憤憤不平,“他是我第一位王妃、老汗王妹妹生的兒子,看在他母親的面子上,我一直忍耐放縱,不管他做出多大逆不道的事情,頂多抽一頓鞭子,可這小子,嘴軟下半身不軟,捱打的時候哭叫着求饒,傷還沒好,就把我最喜歡的一名女奴jiān污了。”
這些話本不足對外人道,可它們在日逐王心中積鬱多年,一旦打開蓋子,很快就變成了傾述。
“我一直在想。這是神靈的懲罰,年輕的時候我殺人如麻,所以上天派下一個不肖子來折磨我,去他孃的,你能派來難道我不能送回去嗎?沒錯,我殺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龍王不必聽信傳言,你父親的確砍了他一刀,可是刀上沒有毒,毒藥是我親手抹在臭小子傷口上的。”
日逐王怒目圓睜,沒有一點懊悔的意思,好像還沒解恨似的,“龍王顧及我的面子,還有許多傳言沒說吧?肯定有人說我爲了討好老汗王,殺子送媳。沒錯,我是這麼做了,可是瞧瞧我兒子對小閼氏一家人的所作所爲,他把乃杭族最重要的部落之一當成了jì院,三天兩頭去睡女人,像一頭髮情的公馬,把他那點玩意兒甩得滿草原都是。”
“小閼氏的父親跪着求我,希望能遷到偏僻的遠方。族中的女人任我兒子挑選,想留多少就留多少。我能這樣做嗎?放走小閼氏一族。整個乃杭族都得分崩離析,各支部落都仰仗我的保護,可不是任我兒子蹂躪的。”
“而且小閼氏曾經是我的兒媳,她還能嫁給誰?老汗王是她最好的歸宿,也算是我對她整個家族的補償。”
這不是顧慎爲最關心的事情,日逐王卻滔滔不絕。又說了一會才冷靜下來,“我有點控制不住,請龍王理解一位老人的嘮叨。不管怎麼說,真相就是,我跟你父親其實沒有仇恨。我裝出憤怒的樣子,其實從來沒有試圖‘報仇’。”
“毒藥是金鵬堡提供的?”
“嗯,上官建翼,一個野心勃勃的小子,典型的上官家子弟,在龍庭像條獵狗一樣四處嗅探,不知道怎麼猜透了我的心事,主動向我提供幫助,以爲就此掌握了我的把柄。嘿,他沒想到我會把兒媳嫁給老汗王,這個把柄一下子變得比整個金鵬堡都大,他很聰明,再也沒敢在我面前提起。”
“但我還是給予過金鵬堡很多支持,可我們不是盟友,從來都不是,原因很簡單,我親眼目睹了金鵬堡毒藥的效果,絕不會讓擁有這種東西的人靠近我半步,事實上,正是由於我的努力,北庭才禁止金鵬殺手隨意走動。龍王殺死上官建翼,其實是幫我除掉一個隱患。”
顧慎爲基本上相信日逐王的講述,這解開了他的一個心結:父親顧侖並非卑鄙無恥的毒殺者,維持住了他從小形成的印象,公正、嚴肅、穩重,尤其是光明正大,從不暗箭傷人。
身爲殺手,顧慎爲將暗箭傷人當成理所應當的行爲,但在內心深處,仍橫着一條底線,這條底線分隔正常人與殺手、多數與少數、好與壞、正與邪,他接受自己的墮落,併爲之驕傲,但他永遠不會站在殺手的角度,鄙視芸芸衆生,更不會因此改變對父親的美好印象。
在控制情感這種事上,年輕的殺手比年老的王爺熟練得多,顧慎爲接着金鵬堡的話題問道:“這回上官雲帶來不少殺手,老汗王一點都不擔心嗎?”
“老汗王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一時半會輪不到金鵬堡。”
突然之間,開誠佈公的氣氛消失了,日逐王繞過了問題,並且馬上提出他的要求,“時間緊迫,誇日王隨時都會動手,他若不死,我們就得兵戎相見,到時候北庭會陷入混亂,中原一家獨大,整個西域都會併入皇帝的版圖,龍王可想清楚了嗎?”
顧慎爲點點頭,“不出三天。”
日逐王露出滿意的笑容,“整個北庭都會感激龍王的。”
“希望日逐王事後不要把我的刀當成上官建翼的毒藥。”
日逐王笑得很開心,似乎很欣賞龍王的這句話,以至於笑聲停止的時候顯得非常突兀,“還是實話實說,事成之後龍王得馬上離開北庭,西域是你的,但你和你的手下,從此不準踏入草原一步,我說得夠明白嗎?”
顧慎爲再次點頭。
表面粗魯的日逐王其實精通談判技巧,他以一句帶有威脅意味的承諾,表明自己絕不會半路出賣龍王。
雖然老汗王是死是活的疑問仍然沒有解開,談話結束的時候,雙方的確在信任度上前進了一大步,至於日逐王耿耿於懷的火焰駒,一次也沒被提起。
“龍王不打算觀看今天的勇士比武嗎?”日逐王跨上坐騎,開始用親切的口吻向龍王說話了。
“賭局取消,比武也就沒看頭了。”
日逐王一行人離開,顧慎爲回到帳篷裡,獨自沉思,小閼氏進來的時候,他正構思一個完整的暗殺計劃。
“謝謝你讓我瞭解真相。”
“我不能保證日逐王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
“幾句謊言不影響事實。”
小閼氏昨晚住進香積之國的營地,就是要親耳聽到日逐王承認殺子,願意實現,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對待,“已經二十三年了,比我當時的歲數還要長,和昆亞死時的年齡一樣。”
這是顧慎爲第一次聽到日逐王之子的名字,此前,好像從來沒人關心這一細節。
“嗯。”
顧慎爲已經聽過一位老人的冗長講述,不太想聽一個女人的回憶,可小閼氏跟日逐王一樣,充滿了傾述的。
“昆亞沒有他父親說得那麼不堪,對我他總是以禮相待,從來沒有出格的舉動。”小閼氏沉默了一會,回想當年從父母到奴僕的種種表現,嘆了口氣,“或許是我被矇騙了。”
傷感的小閼氏讓顧慎爲感到有些尷尬,好在她很快擺脫了往日的陰影,恢復直爽的樣子,“哈,不過如此,都以爲沒得到的是好東西,其實握在手裡的才最有價值,他在自己的父親那裡都得不到支持,即使活着也是一個沒出息的男人,還是早點死掉更好,老汗王起碼是一真正的男人,手中有權,胯下有槍。”
顧慎爲發現自己更尷尬了,他在中原和西域還從來沒見過如此粗俗的貴婦。
小閼氏一點都不在意,甚至沒注意到龍王的沉默,繼續說道:“唯一遺憾的是,老汗王的種子發黴了,沒能讓我生育。日逐王還真是倒黴,大小閼氏都出自乃杭族,可是我們兩個誰也沒生下一男半女。大閼氏還好,老汗王根本不見她的面,我倒是備受寵幸,老汗王剛娶我那幾年,不分白天黑夜地折騰,唉,還是沒結果。你知道嗎,老汗王有五十多個兒子,可就是從我開始,他再也沒讓任何女人懷胎。”
“是很遺憾。”顧慎爲敷衍道。
“呵呵,你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好吧,我會遵守承諾,你讓我知道了真相,我也會告訴你真相。你想先聽誰的,老汗王、日逐王、誇日王?還是香積之國的小姑娘?”
小閼氏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似乎非常期待龍王先問起上官如。
“老汗王。”顧慎爲沒讓她,也沒讓自己如願以償。
“老汗王閉關修煉呢。”
顧慎爲一愣,他知道老汗王請來不少“法師”,可是想不到“閉關修煉”這種事會與草原之主聯繫在一起。
小閼氏不以爲然地笑了幾聲,“老汗王想要長生不老,他現在怕死怕得不行,就像從未經歷人事的處女聽說自己要被天下最醜陋的傢伙強jiān一樣,和尚、道士、江湖騙子請來一大堆,你知道他爲什麼同意請你來嗎?”
“解決西域紛爭,準備與中原決戰。”
“哈,老汗王早把天下大事忘在腦後了,他請的根本不是你,是曉月堂,是你身邊的女護衛,因爲他聽說曉月堂秘術能起死回生、返老還童。”
顧慎爲實實在在地吃了一驚,然後發現自己犯下重大錯誤,竟然讓荷女脫離了自己的保護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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