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他獨自一個人走出來,到了亭子下面說了半會的話,仍然不見他有一個隨從。
她畢竟有些吃驚了。
除了在月光樹林和鼓樓上,他見她時,還從沒有不在身邊放人的時候。
季青辰看着樓雲,心裡也忍不住在想,他也許是真的很喜歡她?
所以趁着她和陳文昌親事出差子的時候,來找她說話?
不提勞四娘在旁邊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她自己幾乎都要相信五六分了……
但她剛纔可親眼看到了,樓雲呆呆看着趙德媛的模樣。
“樓大人有什麼話,現在就說吧。”
她左思右想,覺得自己對陳文昌有幾分真心的喜歡,陳文昌也沒有半點對不起她的地方,她實在沒有理由要和樓雲私下說話。
這要是傳到了陳文昌耳朵裡,她想和他好好商量的努力,根本就不可能了。
而樓雲如果還想挽回趙德媛這門退過的親事,也是少一些閒話比較好。
“……”
樓雲見得她一心爲陳文昌着想,心裡自然就有了嫉惱交織的酸意。
然而想着剛纔在紫竹林子裡他確實多看了趙德媛幾眼,他難免心虛,只能忍着沒有直接問她——難不成她沒有半點喜歡他樓雲的意思?
月光樹林裡,他們那算是什麼?
他遇上她,喜歡她,這可都比陳文昌要早!
要不是他心裡確實也覺得陳文昌是個良配,又不遠萬里地向她求親,現在他就算不來找她說私話,他不是可以明着請官媒去季園提親嗎?
好女多家求,他求個親有問題嗎?
“我因爲在蕃坊大會上看到了坊主。就有了求慕之心。讓身邊的小廝駿墨跟着坊主去了祟義坊的首飾鋪子。沒料就因爲這樣的差錯,讓我以爲坊主是宗女,這纔有了後來的誤會——”
他索性也直接開口,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勞四娘聽得他這樣膽大直白的話,當然是心花怒放,也不等季表辰吩咐,她一手拉着烏氏。一手拉着季蕊娘。連忙就要告退離開。
季蕊娘卻不肯動。她擡頭看着季青辰——大娘子可沒有叫她走。
烏氏也知道這些話不能聽了,丟下季蕊娘就和勞四娘一起退出去亭子,打算爲坊主去看守路口了。
然而她們施禮的時候。被季青辰冷冷看了一眼,頓時就受了嚇。
勞四娘站在亭子下面不敢走。
她雖然吃驚坊主半點也不怕被人聽到她和樓雲的私情,比烏氏那女兒秦餑餑臉皮還要厚。
但她也明白,只要她和烏氏兩個中年僕婦都在場。這事情傳到陳文昌耳朵裡,季青辰怎麼着都能說得清。
她沒有馬上掩耳不聽。轉頭離開,就已經是給了樓雲面子了。
樓雲只看季青辰的神色,就知道她剛纔在紫竹院子果然是疑心他了。
她要不是拿定了他隨便說什麼,她都能笑着提起趙德媛。笑着噴回去讓他滾蛋,她也不會如此氣定神閒。
他雖然急着要解釋,嘴裡卻忍不住道:
“後來我們那晚在樹林裡子相見。我撥了刀放在坊主的膝上,當時的心思。我只怕坊主不明白。”
他忍不住就要先提醒她,他和她不論是從蕃商大會開始算,還是從月光樹林開始算,他都比陳文昌佔了先。
孤男寡女的時候,被算計上了惡當的是他樓雲不是她,她怎麼防他跟防賊似的。
他可不信陳文昌在那樣的情形下,會比他樓雲做得更好!
“……”
季青辰瞥他一眼,索性坐了下來,隨他怎麼說。
這亭子裡的都是她的人,他那怕胡編他們早就一夜-風-流了,她也能笑着聽。
樓雲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臉色,剛涌起的難過和怒氣頓時又縮了頭。
“……以前的事,我本是不應該提。”
他也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思。
那怕明知道和陳文昌商量孫家親事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她也不肯叫自己理虧。
他看明白了,她在男女之情上就和他一樣,絕不肯叫人着實抓到她失禮的樣子,叫別人罵她是個夷女。
她現在的樣子,和月光樹林裡撒嬌耍手腕把他騙上手的夷女,何嘗不是判若兩人。
“趙縣主我是從沒有見過的。因爲她的長相有點像我在夷山裡的一位故人,所以我剛纔多看了他兩眼。”
當着僕婦和小養女的面,他不怕多受一些氣。
這樣才叫她知道他確是真心,也好把剛纔的誤會解開。
“我和趙縣主的退婚書已經在官衙裡用過印了。我也和趙老爵爺商量了,拜他做義父,也算是有個名份爲趙縣主打理這門親事。
“……”
季青辰總算也聽出來,他從紫竹院子追過來,就是爲了解釋他對趙德媛絕對沒有別的心思。
那怕他站在那裡看得發呆呢,那也完全是因爲趙德媛長得像他的某位故人。
——如果她還是四五年前和王世強的初戀時候,她說不定就信了。
但如今的她可沒當初那樣傻。
她剛纔在紫竹院,發現他樓雲情形不對後,她馬上就觀察了他身邊家將的神色。
樓葉和樓春都是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另外,她太清楚樓雲的底細了。
他也不是沒聽說過,他以前養在泉州樓府中的夷女,現在雖然都打發了出府,但她們的容貌都是偏圓的臉龐,和趙德媛那樣的大眼睛。
她當初在唐坊裡,還曾經讓人挑選了類似的美人,準備送給他的。
她站了起來,摸了摸蕊孃的頭,讓她自己去玩。
季蕊娘和勞氏、烏氏擦身而過。見她跑遠了,季青辰才請了樓雲進亭子,讓他坐下,她在一邊站着。
樓雲自然不會坐,而是耐心等着聽她說什麼。
季青辰卻是先看了烏氏一眼,問道:
“文昌公子的船到哪裡了?”
從泉州到明州城,沿着大宋海岸線。這個季節只有三四天的海路。
“……昨天應該出發回來了。明天就能到寶應縣一帶。”
烏氏小聲回答,季青辰這纔看向了樓雲,避開和他眼睛對視。笑道:
“大人,我聽說陳綱首本來也有意請樓大人明日去曉園赴宴。但聽說樓大人卻是有事出城,所以不能去?”
樓雲微怔,直視於她。看了半晌後,才點頭道:
“陳公子的船快要到寶應縣了。我打算快馬去迎住他。和他說一些話。”
樓雲心中隱約不安了起來。
“坊主……”
他想看清她眼中的神色,然後她卻明顯在迴避。
他本是一門心思地相信,她心裡是有他的,完全是因爲他訂了親才入不了她的眼。
他在鼓樓上和她說話時。她分明沒有忘記舊祭場那晚的事。
這些日子,她越來越不喜歡他,他也想過了。是爲了她的碼頭。
另外,爲了不傳出閒話。這些日子他對她確實也冷淡了些。
“坊主,坊主遠到明州,我確實沒有去季園探望,但這裡不是唐坊是大宋——”
像陳文濟那樣跳出來去扶李秋蘭的失禮之舉,弄得人人側目,他實在是做不出來。
季青辰心中一動,知道他話裡的意思。
然而她當然沒有盼着他到季園來見她,於公於私那不都是給找麻煩嗎?
“大人言重了。並不敢讓大人屈尊下降。”
她頓了頓,畢竟不能不對烏氏在階下急得跳腳的神色視而不見,
“大人在泉州準備的寄舶港,我也是感激在心的。”
“坊主,我明天不去曉園,也會安排張書吏在席上爲坊主與陳綱首周旋。文昌公子當初在京城遊學時,因爲先皇駕崩參加過一次在皇宮門外的叩闕上書,差點被革去功名,他欠了我一個人情。再加上這次孫家的事……
樓雲知道話不能說得太急,否則容易讓互相都下不了臺,
“我去見文昌公子,最多三四天就回……”
明天他出發去迎陳文昌,當然是爲了她。
——她卻半點沒有歡喜的神色。
難道他現在就像是那舊祭場裡一樣,只是自作多情一場空?
這叫他回來後,怎麼去提親?
“樓大人……”
因爲聽到了七年前京城學子們在皇宮外叩闕上書的事,她總算也顧及了樓雲的面子,讓勞氏和烏氏退開了些,聽不到他們說話。
她看了看神色期盼的樓雲,沉默一瞬,儘量委婉地暗示着,道:
“大人,我也已經安排了船,明日過後就準備去迎着文昌公子……”
“……”
他一聽,就知道她是要去和陳文昌商量聘禮的事情。
她不肯就這樣放棄這大半年來的情份。
“坊主是讓我不要去見陳文昌?”
季青辰避而不答,只是溫和勸說着,道:
“大人,這些年來兩位官家先後駕崩,難免有些動亂。文昌公子參加了七年前的叩闕上書。我聽說紀二公子也是因爲參加了前年的叩闕上書,纔不得已避到壽威邊軍裡去保平安。只要趙老夫人知道縣主在宗學裡也許聽過孫昭講學,這門親事,趙老夫人是絕不會答應的。大人在明州城裡事務繁雜,何必出城去接陳公子?”
“……”
樓雲聽着,幾乎要氣極而笑。
她到現在關心的還是她和陳文昌,這倒也罷了,然而爲了阻止他去見陳文昌,她還要拿着他和趙德媛的事做搪塞。
他剛纔的解釋全都白說了,她就認定了他在虛言掩蓋?
樓雲是個人都有脾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