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隨着“闢裡叭啦”的一陣聲響後,眼見炮仗已將燃盡,“噹噹噹……”根全抄起放在地上的一面銅鑼,連續敲打了十多下,鞭炮的聲音一停就大聲高叫起來:“大家快來看啊,我們的刀是用鋼打製的,不但鋒利無比,割皮切肉毫不費力,而且還結實得能砍斷鐵線。大家快來買‘雙木刀鋪’的好刀,不但刀好,而且耐用。”

三兒覺得有趣,揚着一把長方菜刀,也放開喉嚨叫喊:“快來看啊,快來看,來看菜刀砍鐵線!能砍斷鐵線的菜刀表演,一刀下去鐵線立刻就斷。”

一連串的鞭炮聲、鑼聲和吆喝聲,很快就吸引了一羣人圍到鋪板前。

三兒看人到得多了,右手持菜刀,左手拿了一根鐵絲一同高高舉起,大聲說:“各位請看,這是我們‘雙木刀鋪’打製的刀,它能把這鐵絲斬斷而不損分毫,用這刀來切肉、切菜和砍骨頭最好不過的了。大家看好了,看清楚了快來買!”

話音剛落,三兒將鐵絲放到硬木塊上,揚起右手“咔咔咔”對着鐵絲就是三刀。隨着“篤篤篤”三聲沉實的輕響,三節二三分長的鐵絲彈跳到鋪板上,有一節在鋪板上一蹦,跳到了一個圍觀之人的身上。

那人嚇了一跳,連忙蹲下身,將落到地上的那一小節扁鐵絲揀起,送到眼前仔細察看,並用手在鐵絲的斷口處一抹。立即叫起來:“哎呀,會割手。是鐵的,真的是鐵線啊。”

這一叫,圍觀的人叢中立時響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真的是鐵線,看來怕有半分粗吧!連鐵線都斬得斷,那可的確是好刀呀!”

“這樣能斬斷鐵線的刀,我可還從來沒有見過,不知道要多少錢一把,我要買一把回去。我家的菜刀不要說切肉了,連切菜都要用很多力,是該換過一把了。”

三兒將砍過鐵絲的刀平舉伸到衆人面前,高聲說道:“大家看,這刀砍過鐵線後沒有一絲損壞,不見半點缺口。這樣的刀纔是好刀,每人限買兩把,千萬不要錯過了。”

三兒的話聲一落,在衆人的議論聲中,一人擠到鋪板前大聲問道:“我要買你手上的這把刀,你賣不賣?”

沈念宗本來站在後面看熱鬧,這時見有生意上門,連忙把手中的“釐等”(古代專用來稱金銀及藥材的小秤)交到坐在條凳上的鳳兒手中。走來接過話頭說:“賣,怎麼會不賣,我們打出刀來就是賣的。不過,我倒要問清楚了,你買這把刀回去是用來切肉切菜的,還是用來砍骨頭的?”

那人聽了沈念宗的話,有些不悅地說:“你這話問得奇怪了。我買刀當然是拿回家去切肉切菜的,難不成我買把菜刀回去是用來做鍋鏟的?”

圍觀的人聽了“哄”一聲笑起來。

沈念宗神色不變地拿起另一把刀,微笑着解釋:“這位客官,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們‘雙木刀鋪’打製的刀,是按用途有分別的。比如現在你要買的這把刀,打製得厚重結實些,最適合用來砍骨頭等等較硬的食物。當然,用這把刀來切菜切肉也並不是不好用,只是在磨刀時會要稍微多花些時間罷了。如果不需要砍骨頭,只是用來切肉切菜的,那就不如我們打製的這一種輕些輕薄些的刀了。但這種刀卻是不能用來砍骨頭等硬物的,否則就會把刀砍缺。”

那人恍然道:“原來是這樣,我錯怪先生了。還要請教先生,這刀要賣多少錢,全部的刀都是一樣價錢麼?”

沈念宗說:“大的菜刀和皮刀不論輕重,每把賣銅錢三百五十錢,柴刀、竹刀每把四百二十錢,殺豬刀五百錢一把,屠刀每把一千錢。小菜刀每把賣二百五十錢。若是用銀子或紙鈔的,每兩銀按五百八十錢,‘會子’每貫以一百六十五錢算。另外,鐵錢則以十當一。”

那人立時解下腰間的錢袋,點了六張紙鈔交給沈念宗說:“那好,我要買兩把刀,一把用來砍骨頭,一把用來切肉、切菜。這是四貫二五折錢七百,你點清了。”

沈念宗將紙鈔交到鳳兒手中,從三兒手上取過刀,連同手上的薄刃刀一起交到那人的手上。笑容滿面地高聲說道:“我們‘雙木刀鋪’打製的刀,一定保證使用。大家把刀買回去後,若是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只要是因爲我們打製手藝的問題。三個月內拿到這裡,我們負責包退、包換。”

那人伸手接過兩把菜刀,問道:“要什麼樣纔算是不好,以後到哪裡找你們退換呢?”

林強雲站過來接口說:“就是買回去的刀,如果有出現開裂、分層、不利幾種情況的,我們負責包換。若是覺得我們的刀不好,我們如數退還買刀的錢。請大家放心,每個墟天我們都會在這裡賣刀。另外還有一點,大家務必看清了,我們‘雙木刀鋪’所制的刀,無論什麼樣子、無論大小,每把刀上都有‘雙木’兩字的鈐記。沒有這樣鈐記的刀拿來這裡是不能退換的。”

林強雲這一開口說話,外面立時有人認出了他,叫了起來:“這位是林公子,是打虎英雄林公子!原來‘雙木刀鋪’是他開的,他的刀連老虎都能殺死,還會差麼?我買一把薄菜刀。喏,這是三百五十錢,給我這把方形好看的。”

圍觀的聽到有人叫出這樣的刀能把老虎殺死,又見他立刻買了一把刀。馬上就有幾個見過林強雲的人擠過來,爭先恐後地搶着要買刀。

過了不久,聞風而至的人多了起來。開始只是挑選着購買菜刀,到得菜刀賣完,後到的人急了起來,不管什麼柴刀、竹刀或者殺豬刀,只要還有就買。不到一個時辰,所有的一百七十多把刀——包括小菜刀、幾把匕首等——全部一掃而空,鋪板上只剩下幾根鐵絲和一塊硬木。

買着了刀的人一副得意洋洋,沒有買到刀的人卻是一臉懊喪地唉聲嘆氣。

還有不死心的,擠到鋪板前一直追問:下個墟天幾時開門,有多少刀好賣?弄得三兒他們想早點收攤都不能辦到。

林強雲站到鋪板上,大聲說:“各位請先回去吧,要買刀的人請在下月初六再早點來,我們每個墟天都最少有六、七十把刀拿到這裡來賣。現在要收攤辦其他事,請大家原諒。”

三兒和根全等人上好了店門板,正要關上店門,一個聲音叫道:“小兄弟,請等一等,我有事要請見林公子。”

瘦高個兒羅先生匆匆走過來,拱着手問道:“小兄弟,林公子在麼?我家東主想請他過去商量些事情。”

三兒還沒有答話,林強雲已經走出來,拱手道:“哦,原來是雲山酒樓的羅先生,請到裡面說話。”

瘦高個兒羅先生急急地說:“不,不進去了。林公子請聽我說,我家東主有事與您商量,煩公子請移尊步到雲山酒樓。還請公子千萬要答應。”

林強雲:“雲山酒樓我看就不必去了吧,我還有許多事情要辦呢。你有什麼事說說看,讓我斟酌斟酌。能辦得到的,我會答應你。”

羅先生道:“是這樣的,你上次來賣熊掌時,我家東主曾與您講過要買您的那個熊膽,您說要再想一想。我家東主說了,只要您肯將那熊膽割愛,價錢可以付給您二千貫。您看如何?”

林強雲聽清羅先生的來意,沉吟道:“熊膽啊?本來這熊膽我是要留着到臨安去賣的,聽說這樣大的一個熊膽,在那裡能賣到二千兩銀子。若是碰到識貨的人,賣個三千兩也不是什麼稀奇事。我看這樣好了,叫你家老闆拿一千兩銀子來,我這個熊膽就賣給他。少了我可不賣,等過一段時間送到臨安去,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羅先生說:“價錢好商量,好商量。那麼,林公子能不能帶上你那個熊膽去我們店裡,我家東主想和林公子談一談,順便也好讓我們驗了貨付錢。”

林強雲還沒有來得及回答,沈念宗上前對羅先生抱拳說:“實在對不起,熊膽我們還放在家中,要再過十天才有。若你們老闆不是急着要用,下個墟天我們專程送到貴酒樓如何?”

羅先生對着兩人深深地躬下身,小心地說:“不,熊膽是一回事。實在是我家東主有重要的事與林公子商談,望請公子移駕到酒樓一行。我家東主早備好了酒席,望眼欲穿地等着呢。拜託,拜託!請你們辛苦些走上一趟。不然,我是實在不好交差啊。”

沈念宗看林強雲點頭,生恐他會吃虧上當,便說:“那好吧,我陪強雲去走一趟。”轉過身吩咐:“三兒、鳳兒整理好後你們就去六叔家吃飯,順便跟六叔講一聲,就說我和強雲到雲山酒樓去,不必等我們回來吃飯了。其他的事我們回來以後再商量。”

……

還是在雲山酒樓的那個房間內,還是那位胖得要將椅子撐爆的老闆。不過,這次在房間正中安放了一張四方桌。似乎早料到了林強雲他們會來兩個人,桌上擺了四副杯筷。

看到羅先生帶着林強雲和沈念宗進來,胖老闆吃力地扭動身體,雙手抱拳笑容可掬地尖聲說:“歡迎,歡迎!總算被我請到了林公子。來,二位快請坐下說話。”

羅先生指着胖老闆說:“二位,我來介紹。這是雲山酒樓的杜雲山。兩位請坐。”

沈念宗拱手爲禮,笑嘻嘻地說道:“久仰,久仰!杜老闆是越來越發福了。”

杜雲山聽到這話一點也不覺難爲情,反而大覺得意地笑逐顏開道:“哪裡,哪裡!過獎了。”

酒樓老闆自己宴客,只需一聲傳喚,酒菜立時就上齊了。

待得酒過三巡,沈念宗停箸問道:“杜老闆,,我們酒也喝了,菜也吃了,有什麼事情就請早些賜教吧。不然我們是坐不安席,食不甘味的,反倒會辜負了您的一番好意哪。”

杜胖子掃了沈念宗一眼,看着林強雲說:“如此,我也就直說了。這次請林公子來,一是與您商量,求您將那熊膽割愛讓與我。價錢好說,只要林公子肯出讓,開出個價錢,敝人無不遵從……”

林強雲打斷他的話:“杜老闆,剛纔我已經與羅先生講過了:若是你一定要買,拿一千兩銀子來,這熊膽就是你的。若是嫌價錢太高,我也不勉強,留待日後帶到臨安去賣就是。不過,就是杜老闆願意出一千兩買下這熊膽,也要等十天後才能給你。因爲這熊膽這次我們並沒有帶在身上,而是放在家中。”

杜胖子:“林公子對做買賣倒是精明得緊。就按你所開的價,這熊膽我買了,下次你們帶到這裡,我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如何?”

林強雲:“好,就這麼說定了。那麼,杜老闆是不是先交付一些定金呢。”

杜胖子:“一言爲定。羅先生,你去賬房取一百兩銀子楮幣的定錢付給林公子。也請林公子寫下收取定錢的字據,我們交割熊膽時纔有憑證。”

當席即交付了定金,並由沈念宗寫下字據。

一切辦理妥當後,杜胖子尖細的聲音又響起:“好了,這件事辦完,我就等十天後你們送熊膽來羅。另外,我想請問一下林公子,你是否有興趣到我這雲山酒樓來做事?”

林強雲奇道:“杜老闆,我又不會燒菜的廚藝,到你的酒樓能幹些什麼。你不是開玩笑吧?”

“不不不,不是開玩笑。事情是這樣的,我這雲山酒樓要請你來保護,你只要每天到我這酒樓中坐着就行,其他的並不要你去做。除每日供你飲食的酒菜外,每年付給五十兩銀子楮幣的工錢。”杜胖子說。

沈念宗問道:“就是每日來你這店裡坐着,飲酒吃菜,其他的什麼都不用幹?每年還有五十兩的工錢?杜老闆,你不會搞錯吧?”

要知道,當時的上好白米是七文錢一升(約600克),一兩銀子折銅錢約五百八十文,能買糙米近一石(約一百二十斤)有餘,足夠五口之家一月所需的了。普通人每月賺得到一兩銀子就算很高的工錢了,五十兩一年,每月四兩多銀,就是每天喝酒吃肉都有得剩。

羅先生說:“我家東翁說出來的話如何會錯。實話對你們說了吧,我們開這酒樓也確是不容易。不用說衙門內的那些師爺、押司和衙役等,時不時地上門討要孝敬。就連這城內的潑皮無懶,也是三五天一回的來鬧一番。隔個十天半月的,再來大吵大鬧地攪擾一次。開解得好時,好言好語再送些錢鈔也便走了。銀錢送上遲些兒或是稍有不如意處,便在店內爭鬧打鬥,驚嚇客人。這般下來,每年少說也得數百貫來打發,而且生意也少做許多。我家東主的意思是,請林公子來坐鎮店內,憑他打虎英雄的名頭,又是林大人的本家侄兒,只要坐在這裡便可以壓住上門打秋風的潑皮無懶。便是州、縣衙門有人來時也好有個照應。當然了,有些事林公子一個人也是做不來的,比如數十上百人來這裡圍攻鬧事,是不會叫林公子去拼命的。”

林強雲笑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杜老闆,說實話我是不可能到你這裡來的,我打算自己做一些事情,將來準備到外面去發展。實在抱歉。”

杜胖子失望之情溢於言表,說話的語氣一剎那間變得落寞無比,幽幽問道:“那麼,林公子是想到大軍中去或是在仕途中發展一番的了?”

林強雲聽到他用這樣的語調說話,不由得身上的寒毛直豎,趕緊回答說:“不,當官我不會,官場上的那一套我做不了,就是想學都學不來。也不想去軍隊中,我曾聽人說過拖欠餉銀、頂功冒賞的事,實在是令人寒心。我只是想做個買賣人,做點小生意謀生。”

杜胖子似乎對林強雲越來有好感,好心地提醒說:“林公子呀,你想的可真是和我一樣了。過去,我也曾想在仕途上混個一官半職,可受不了那官吏貪腐之氣,又不會奉承拍馬,更做不到欺上壓下。所以麼,最後只好避到這汀州來開了間酒樓。但公子啊,你可知道,這生意也不是那麼好做的。正如剛纔羅先生所說,城內的潑皮無懶來爭鬧,用些銀錢便可以打發了。但是衙門內的那些押司、都頭、欄頭(收商稅的衙役)等人,可就不是那麼好相與羅。他們纔是酒樓的無底銷金窟,無論如何去填也是填不滿的。不瞞你說,我這酒樓的利錢,有六成以上是被這些人弄走的。而我自己一場辛苦下來,也僅是得了三、四成的利錢罷了。似我這樣還算是應對得宜,有些賺頭的了。另有那不會做人又小氣,只想着省些花費或者是得罪了官吏們的商家,運氣好些的,不過是被逼得無法再做生意,流離逃避在外;運氣差的傾家蕩產;更厲害的,那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場了。”

這番話聽得林強雲汗流浹背,一張臉變了顏色。心事重重地問道:“杜老闆,那有什麼好辦法,使得我們這些做生意的人既能把買賣做下去,合理合法的賺錢;又能不受或是少受這些潑皮無懶、兇官惡吏的騷擾呢?”

杜胖子見林強雲肯虛心向他請教,不由用心指點:“林公子林老弟呀,這你都不明白麼?合理合法的生意麼,那是一定沒有的。就算本本份份的做着生意,那收賦稅的欄頭找上門來時,不要說賺錢了,能不虧本就是得老天爺保佑。生意買賣做得下去、做得好、做得大,而且有錢賺的商家。有哪一個不是交通官府,大秤買進小秤賣出?如果光是交通了官府,也並不是就一定好做生意了,僅是官府中的人少來打擾。而遇上那些潑皮無懶,你也一樣毫無辦法。所以麼,我們做生意之人,不但要與官府有交情,自己本身也要有人手,而且是身手了得的英雄人物才行。這樣,萬一出了事時,私下裡要打能打得過,擺到檯面上來又有官府支撐着。最不濟時,只好少賺一點,花費些銀錢,不至於弄到傷筋動骨的地步。”

林強雲:“多謝杜老闆,強雲受教了!”

這句話林強雲是說得十分誠懇,與之前對杜雲山的態度大不相同。

這一席酒菜到午時末才散去,四個人吃了一個多時辰。

這一番交談,林強雲發現,這位杜胖子也不是很壞。只不過多年的生意做下來,顯得比較自私、貪財了些,這也是人之常情,不必太過苛責。

走在回家的路上,林強雲對沈念宗說道:“大叔,回去後請您馬上和六叔商量,我們先要把這城內的州衙、縣衙兩個衙門內的上上下下都打點一番。我們禮數做到了,以後就可以省去很多麻煩。這汀州可是我做生意的第一個立腳點,也是我們將來向外面發展的支撐,一定要做足文章才行。”

沈念宗鄭重地問:“兄弟,你現在打鐵也能賺不少錢了,還想要做些什麼生意呢。你先告訴我,將來打算怎麼做,要做到怎麼樣?讓我心中有個底,纔好爲你籌劃謀算。”

沈念宗這一問,把林強雲的興頭引起來了,他興致勃勃地說:“我準備以汀州城爲立腳點,先以我們打製的刀具爲底子,先賺一筆,加上那個熊膽賣得的四千貫作爲本錢。等積存了萬貫以上時,我就準備放手大幹一番,凡是不犯法而又能賺錢的生意,只要我有能力做的都做起來。照我想來,人活在世上日常最主要的就是衣、食、住、行這四個字了。我的生意要從這四個字入手,從小到大,從少到多。先在汀州一地下種,將來做成遍地開花。”

沈念宗:“哎呀!你的心可不小,可你想過沒有,正如剛纔杜老闆所說的,這做生意中的各種難處你要如何辦纔好呢?”

林強雲:“好,你這個問題可是問到點子上了。這要分幾個方面來處理,首先就像杜老闆所說的那樣,花錢結交官府,以取得合法的身份地位,減少我們無法抗拒的不利因素。其次,我們請些有武功的人來加入我們,教我們的子弟練武。並且,我也會製作些好的武器把他們武裝起來形成自衛的隊伍。這樣一來,在官府方面有人幫着,生意有錢賺了,自然要送些錢給那貪官污吏。他們得到了好處,自然也就不會來破壞我們的生意,而且還會千方百計地幫着我們維護生意買賣的正常進行。另一方面,有了可以自衛的武裝,就不怕強盜土匪來光顧,更不用說一些市井中的潑皮無懶了。你看,這樣可成麼?”

沈念宗:“啊!你講了這麼多,我可弄得有些糊塗了。其他的事我不懂,要講算賬麼我可以做,我也只會幫你管管算算賬目。這樣好了,交通官府的事情眼下我先幹着,一有機會你就要找個人來替換,省得壞了你做生意的大事。別的我沒法幫你做,也不會做。”

林強雲:“好,眼前沒有人手時你先幹着,等我們的生意真正做成時,我一定找個交通官府的內行來替換你。”

林強雲皺着眉頭小心翼翼地畫着圖,握毛筆的手不住發抖。看着自己畫出的那些忽大忽小粗細不勻的線條,心想:“這毛筆畫圖也太難了,真不該把鉛筆、三角板這些東西留在村裡的。早知道不把它們放在村裡多好,這弩弓的圖早就該畫完了,還用得着這麼吃力地用毛筆來畫,而且還畫得這樣難看。”隨着“唉”地一聲,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大哥,看你一頭的汗,先擦掉歇歇吧,你這一坐下來就是半個多時辰,連茶水都不喝一口。”鳳兒拿着一塊洗面帕在林強雲的頭臉上擦拭,又遞過一碗茶。

這時根全扶着胡鐵匠走進屋說:“強哥,胡老爹來了。”

林強雲接過鳳兒手中的茶碗順手放到桌上,站起來扶着胡鐵匠說:“胡老爹,看你能把支柱的棍子丟開,想必身子已經好一些了,快來這裡坐下喝口茶再說話。”

胡鐵匠感激地說:“謝謝林公子。要不是遇上了你,我真不知道今後該怎麼辦呢。”

胡鐵匠坐好後,林強雲問道:“胡師傅來找我,是有什麼事麼?”

胡鐵匠顯得有點激動,努力控制了一下情緒後才慢慢說道::“也沒什麼重要的事,看你今天賣的刀打製得極好,不但好看,而且堅硬鋒利得能斷金截鐵,實在是手藝非凡,讓人佩服得很啊。”

“別人可能不懂,要打製出如此好刀的難處。可我懂,我明白打出這樣的好刀是如何難辦到。年輕時我曾在贛州鑄鐵司冶過鐵、煉過鋼,也在軍器所打製過兵器。知道打製出一把好刀,需用上好的鋼料才行。”

根全好奇地問道:“胡老爹,你過去是如何煉出鋼來的呀?”

胡鐵匠正色道:“那鋼可不是一時半會可以煉出來的,先要煉出熟鐵,在熟鐵中裹入生鐵,再經上百次的熔焊鍛打後才能成鋼,兩個人幾天煉成的鋼不過數斤而已,正所謂‘百鍊成鋼’啊!而且,所煉成的鋼料也是有軟有硬,並不一定就能用於打製刀具。再說,就算所用全部都是上品鋼料,一把軍刀要整整兩天才能打製完成,每天能打製出五六把家常刀來的鐵匠,手藝就算極好的了。能達到公子所制刀具般斷金截鐵的,卻是百不得一,甚至千不得一呀。何況你剛纔賣的刀,看上去雪白錚亮,這還要花費多少功夫來打磨呢?故此,我不懂你這是如何辦到的?想問問清楚,何以在這短短的十多天的時間內,公子便能打製出近二百把刀來?”

林強雲被說得很不好意思,卻也大大地滿足了虛榮心,暗自思量:原來這時也有鋼,煉得如此艱難,看來老祖宗鍊鋼的方法,是經過了幾百年的不斷改進,才變成了自己所會的坩堝鍊鋼呢。

未老先衰的胡鐵匠一番讚美之詞,讓林強雲不得不耐下心來向他解釋道:“說到鍊鋼,我用的方法與你所知道的方法不同。你那樣的叫‘灌鋼法’鍊鋼,我現在所用的叫‘坩堝法’鍊鋼,方法不同效果就不一樣,當然煉製出的鋼料也就多些,鋼質也就會更好了。另外還有好幾種鍊鋼的方法,煉出來的鋼更多更好,只是還沒法做。此外,打鐵的手藝也是關鍵,比如怎樣打,怎樣燒熔鍛焊、如何淬火,如何回火以及各種火候的掌握都是缺一不可的。至於打磨,那就更簡單了,這又不是什麼技術活兒,只要多叫幾個人來做,爲他們準備好一些必要的工具,教會他們怎麼樣去打磨,並讓他們知道爲什麼要這樣打磨,那不就行了麼。”

胡鐵匠倒吸一口涼氣,悚然動容:“原來是這樣。‘淬火’我懂,‘回火’則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連打磨也要準備專門的工具,不但教會如何做,還要讓他們懂得爲什麼要那樣做,這得用多少時間精力啊。你……你還說這樣簡單?說實在的,我冶煉、打鐵的手藝雖然不是最好,卻也算得上一流,更是自認爲見多識廣。原以爲憑着自己的手藝,走遍天下都能吃得開。自從見識了公子打製的刀後,才真的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話的意思。再聽了公子的這一番話,確是使我長了見聞。可惜我這身子已經不能再打鐵,只有眼睜睜地等死,不然我定要拜在公子門下,好好地多學些本事。”

胡鐵匠遲疑了一下,換了一副堅定的神情接着又說:“我有四個徒弟,都出師了的,原來也是贛州冶坑的鐵匠。前幾日來這裡找我,說是在贛州那裡不用他們了,要我代他們找個地方做事。我答應代爲問問,看看是否能在這城裡開個打鐵鋪,叫他們聽我的信。可昨天見了公子打製的刀後,我想還是讓他們改拜在公子門下學藝。公子能否收他們爲徒,讓他們跟着公子多學一些手藝,也有個掙飯吃的去處?”

林強雲高興地說:“我正想要多請些人呢,這不是正好。至於拜師什麼的那倒是不必了,跟着我做事情,我會做的還能不教會他們,讓他們分擔些事情去幹麼。如果什麼事情都要我自己來做,那不是把我自己累死了。他們人在哪裡,馬上叫他們來好了,我帶他們到橫坑村去。”

胡鐵匠有些爲難地說:“目下他們在古城等我的信,有四、五十里路,我明後日託人帶信去,叫他們立刻趕來。”

鳳兒說:“何必託人,請個人去叫不就行了,今天去明天就能回來。託人帶口信,要等到什麼時候呀。”

林強雲對三兒說:“你去六叔那兒,請他僱個人馬上去古城,按胡師傅說的地方把他的四個徒弟叫到這裡來。”

三兒向胡鐵匠問清了他四個徒弟的住處,扯着根全跑了。

林強雲拿起桌上的圖畫問:“胡師傅,你在贛州時曾製作過弓弩嗎?”

胡鐵匠:“弓弩我不曾制過,但我在兵器監時看過弓弩坊的匠人制作弓弩,知道一些。各種弓弩用的箭鏃,比如普通弓用的、神臂弩用的和大、小牀弩所用的箭鏃倒是經常打製。不知公子問這些有何用處?”

林強雲選了一張自己認爲畫得較爲入眼的圖,交到胡鐵匠手上說道:“你看這圖上畫的弓弩和你見過的是否一樣,若有不同,請你和我說一說相差在什麼地方好嗎。”

胡鐵匠仔細看着畫在紙上的弓弩,指點着緩緩地說:“這圖我看不太懂,但能看出個大概來。比對我所見過的弓弩,這圖上畫的是與實物有些不同。你來瞧,這弩的臂短了,弓也太薄,射出的箭沒有力道射不了多遠。據說兵器監弓箭坊制弓要有六材,就是幹、角、筋、膠、絲、漆。幹就是用來製作弓臂的木料,其中又以柘木爲首,其次是檍木、柞樹等。乾材要選其紋理流暢而不含疤節樹杈的,若是柘木有疤節,則選無疤節的檍木和柞樹。角多用牛角,不用過老的角以保證潤澤柔和,把角製成薄片貼在弓臂內側。筋就是動物的筋,聽說選筋要選小筋,一定要整條而細長的,大的則應選圓得比較均勻,手感潤澤的。筋裝在弓臂外側,與牛角相對。膠用來粘合乾材、牛角和筋,如鹿膠、馬膠、牛膠、鼠膠、魚膠、犀膠等,最好是魚膠。魚膠應選魚嘴內上齶後半部分與魚膘一起熬煮,配上石灰鹼後過濾、蒸濃而得。乾材、角和筋粘合後,選很韌的絲線緊密纏繞三到五層。弓上塗漆能防止寒霜溼氣,否則容易變形……這六種材料的選取和製作須在不同的季節進行,春天制角,自然潤澤柔和;夏天取筋不會糾結;秋天合攏諸材,自然緊密;寒冬定弓體就不會變形;嚴冬極寒時膠、漆完全乾固,故可修治外表。春天裝上弓弦,再藏置一年方可使用。”

林強雲聽得直吐舌頭,笑着說:“製作一把普通的弓也要花費如此多的人工精力和時間,要製造複雜些的武器那不是更不得了。胡師傅,假如我用鋼鐵來制弓呢,你看怎麼樣?”

胡鐵匠道:“你是說鐵胎弓?我只聽說過,聽說一把鐵胎弓最弱的也有一石(六十公斤左右)的力,射得好的箭可達一百大步或是二百小步(一百五十四米左右。宋代有大、小步之分,小步,單腿跨出一次,每步約0.7~0.8米;大步,雙腿各跨出一次,每步約1.536米。以下凡用步計量時,俱指小步0.8米)遠呢。”

林強雲抓起毛筆,拿過一張紙畫着說:“我不是說鐵胎弓,而是說整個的弓都用鋼板來做,再裝到弩臂上。這樣行不行?”

胡鐵匠:“這要試過才知道。不過,我是沒法幫你的了,你自己不妨去試着做。好了,我也不多打擾,告辭了。”

鳳兒攙扶着胡鐵匠回屋去,剩下林強雲一個人皺着張苦瓜臉,無奈地坐到桌前,抓起毛筆又畫起圖來。

三兒去了不久,匆匆回來的沈念宗走進房門,還未及坐下就急急地說道:“強雲,我叫三兒跟着請來的人一起去古城了,明日午時前後就可以回來。另外,剛纔我和六弟到州衙,找了幾個要緊的人,除了繳納稅錢和經總制錢等捐錢外,還送上了孝敬常例錢。押司、都頭、欄頭幾位都稱道你這位林公子會做人,拍着胸脯擔保,今後你要做生意時一定會盡力給予方便。”

林強雲:“這樣我就可以放開手腳來幹了。啊,大叔,我們現在總共有多少錢了?”

沈念宗坐到凳上,不慌不忙地從懷中掏出兩張紙看着,說:“今天我們的刀共賣出一百七十二把,總共收到會子八十四貫六、銅錢三緡四十一文。繳納稅錢、經總制錢十貫零三,給了常例錢二十貫,還有五十四貫五七。算細一些,還要扣除本錢十七貫、工錢九貫,就剩餘會子二十八貫五七和銅錢三緡四十一文的利錢,全部摺合成會子就有利錢四十七貫。連同那一百兩銀子的定錢折算成會子,我們共有七百八十六貫的本錢。”

林強雲:“那好,我們先買上五六十石稻穀、三四十匹布和日用雜貨,多請些人挑回去。另外,再買上二三十頭豬仔。其餘的全部交給六叔,讓他都用來買鐵料,大約還能買上數百斤吧。”

沈念宗剛要走,林強雲又叫住他:“大叔,還有一件事。這回多了四個打鐵的人來了,回去村裡安置他們還要勞動你呢。再有,就是村裡的年輕人若有想學打鐵的,也可以讓他們跟着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