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峰垮落變成海洋，海洋乾涸成爲良田，良田枯裂變成沙漠，而沙漠失去綠洲，在至荒蕪的心裡，要怎樣開出花來？
後來她慢慢的知道，是可以的。只需一滴清水，一把傘，就能長起一片綠洲，覆蓋整片沙漠，雨水降臨形成沼澤，沼澤積水形成湖泊，湖泊匯聚成爲汪洋，汪洋凝結就成爲冰山，在至荒蕪的心中，落下一粒種子到塵埃裡，最後慢慢的，開出一朵花來。
沒什麼是不能改變的，只看你願不願，時間足不足。
當顧薔終於從教學樓中走出來，擡頭的瞬間只覺得陽光無比耀眼，像極了某一年某一天，她從冰冷的鐵門中走出來時頭頂的太陽。
然而宋北城並沒有站在樓梯下，顧薔皺着眉開始環視四周，終於在捕捉到某一個點時露出了一抹舒心的笑容。
顧薔邁着輕快的腳步走到涼亭中，居高臨下的看着已經睡着的男人，一時間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她伸出手，學他的動作，將手掌蓋在他的眼睛上，彎下腰，輕輕地隔着手背吻上他的眼，又快速的移開。
宋北城睡得並不熟，迷迷糊糊中只覺得頭頂的陽光被擋住，於是皺着眉輕輕掀開眼簾，卻只看見一個人正逆着光站在他的面前，短髮、西裝，噙着笑，居高臨下的俯視着自己。
宋北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那邊沒有可以坐着的地方，我就來這了。怎麼樣，還順利嗎？”
“當然，”顧薔難言驕傲的挑挑眉，語氣輕快地回答：“我是誰啊？”
然後顧薔就不說話，笑還停在嘴角，只是目不轉睛的看着面前的男人，看着他臉上難掩的疲憊，看着他眼圈下那兩道淺淺的青色，看着他還有些朦朧的目光。她突然就明白了，從他們相遇的那一天開始，他似乎就一直在遷就她，用他最大的努力和寬容，去感動和溫暖她。
而她，似乎從來沒爲他做過什麼。
“醫生。”她忽然低低的換他。
“嗯？”他習慣性地回答，有些疑惑的看着她突然僵住的表情。
“謝謝你。”她終於伸出手，主動地抱住了對面那具身體。
宋北城微微一怔，也伸出手輕輕地回抱住她，輕聲細語的問：“怎麼了？”
她在他的懷中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後就沉默了，任憑眼淚無聲地從眼角滑落，淌滿她的臉頰，也浸溼了他的西裝。
“醫生，”她哽咽着，一遍一遍的喚着他的名字，“我畢業了。我想要去找工作，我，想要全新的生活。”
他感覺着她的顫抖，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她抓的用力，他知道她是哭了，也知道她一定是不想讓自己看見的，所以任憑她抓着，一遍遍的迴應她，告訴她：“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宋北城曾經想過，究竟什麼纔是愛情？似乎所有的愛情到最後都會變成性慾的糾纏，因爲快感而愛，也因爲快感而背叛。
他一直在想這世上究竟有沒有一段
感情，比柏拉圖式的愛情更真實，而又比現實的愛情更純潔；他覺得古人之間的愛情沒什麼不好，我愛你，所以我尊重你，更懂得如何保護你；他知道在當今這個社會，無論男女，想要守住清白是一件多麼難的事情，可他依舊想要試一試，試一試，一段不是因爲快感而糾纏在一起的感情，究竟會不會長久。
當顧薔終於平靜下來，慢慢的從他的懷裡擡起頭來，下意識的擡起手遮住他的眼睛，聲音還有些沙啞的警告：“不許看。”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變得這麼脆弱了，原本沒什麼事情的，她怎麼就能哭出來了？
她的手掌溫溫熱熱的，輕輕的貼在他的眼睛上，他的睫毛甚至可以擦過她的手心。他在一片黑暗之中輕輕開口，聲音是一貫的溫柔且含着笑：“爲了慶祝你順利畢業，我帶你去個地方吧？”
“去做什麼？”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輕輕的笑，擡起手摸索着在衣服中找出一張白色的印着深藍色格子的手帕，疊成一個整齊的正方形，乾乾淨淨的在他的指間。
她知道他一向有在衣服中放手帕的習慣，也曾經問過他用面巾紙不是更方便嗎？
而他的回答卻是：“因爲它可以重複使用，而不是用過一次就被丟棄，它就是你的。”
在今天，無論是保持着用手帕的習慣還是喜歡用火柴的人都已經少之又少，而當這樣的一個人站在你的面前，你就會發現，在他的身上，是真的流淌着一種一般人所沒有的寧靜而又悠遠的氣質的。
下午市場中的人很多，遠遠便能聽見有人操着一口正宗的北京腔叫賣着“白菜今日優惠，多少多少錢一斤”、“新鮮的牛肉多少錢一斤”等等。
而人羣中，就有那麼兩個看起來與這種環境格格不入的人，正推着購物車，神色悠閒地選購食材。那種狀態，就像是逛海外免稅店一樣。
就連身後賣菜的兩位大媽也在大聲的“交頭接耳”着。
“看看人家年輕人，都知道幫家長買買菜，你看看我家那熊孩子？”
“可不是嗎？現在還能買菜下廚房的年輕人是越來越少了。”
前面的兩個人相視一笑，女孩子順手從貨架上拿起一盒青椒，衝着身邊的男人輕聲說：“我還挺愛吃青椒的，你會做嗎？”
見男人笑着點點頭，女孩子也笑了。難怪女生都想要一個會做菜的男朋友，這種感覺，真是好的不要不要的。
兩個人一路上有說有笑的，逛得倒也不乏味，轉眼間購物車便被堆得滿滿的。
“不是都說蘋果皮上有蠟嗎？”顧薔正挑着蘋果，忽然想起什麼，擡起頭看向宋北城。
“一般都有。蘋果皮上的蠟通常有三種，一種是天然果蠟，是蘋果表面本身帶着的一種脂類成分，是可以吃的；一種是食用蠟，是人工爲了保鮮加上去的，食用後對人體也沒有什麼危害，一般用熱水洗一洗，或者用食鹽擦拭就可以去掉；還有一
種就是工業蠟，就是黑心蠟，一般用紙巾擦拭能看見淡淡的紅色，是不被允許添加的。”宋北城手拿着一隻圓潤的蘋果，一邊爲她科普，一邊用手帕示範性的擦拭。
在他們身邊站着一位大媽，一臉崇拜的聽着宋北城的話，也趕緊拿出紙巾擦着手中的蘋果。這一幕被顧薔看見眼裡，不由得掩着脣輕輕笑出聲來。
“好了大廚師，我們也買的差不多了，該回去了吧？”
顧薔一直以爲他要帶她去哪裡，直到車子慢慢的駛進一座高檔小區，顧薔才瞭然的挑挑眉，她就說嗎，像他這樣的人怎麼也不會帶她去什麼刺激的地方。
“你家？”
宋北城笑着搖搖頭，“不是，這是我在外面的公寓，離我上班的地方比較近，我有時候加班太晚就會在這裡睡。”
當電梯的指示燈顯示停在23層的時候，出奇的，顧薔竟隱隱生出一份期待。都說從一個人的家裡是能看出這個人的性格的，她也很好奇，像宋北城這樣正直、傳統而又禁慾的男人，他的家中，會是怎樣的一種風景？
“請。”
房門緩緩被推開，顧薔好奇的向裡面探進頭，入眼的首先是明亮寬敞的客廳，簡約至極的黑白格調，黑白相間的地毯，白色的牆體，黑色的裝飾。兩層的複式公寓，廚房在一層，臥室和書房都在二樓。廚房裡所有的用具一應俱全，成套的餐具到全新的咖啡機，榨汁機到烤箱，可以看出他並不是經常在這裡過夜；他的房間同樣是簡約的，雙人牀上鋪着藍色亞麻牀單，兩隻白色的枕頭，一牀同樣是白色的薄被；衣櫃裡有衣服，一套黑色睡衣，幾件襯衫，還有一套西裝；陽臺裡有許多花，長勢都很好，可以看出他經常來照料……
嚴謹而乾淨，這是顧薔在參觀過他的房子之後的評價，她也很清楚的相信，她是第一個來到這裡的女人。
這樣的想法令她很高興，於是轉身回到廚房。
他正專注的洗着菜，襯衣的袖口挽到小臂以上，他的手很漂亮，骨節分明修長，與洋蔥去皮之後的白色很相似。
顧薔靠着門框，慢悠悠的說：“都說男人就像洋蔥，你需要一層層的剝開他才能看見他的內心。可當你成功之後就會發現，他是沒有心的。”
宋北城手中的動作一頓，擡起頭溫和的笑了一下：“可是通常很少有人能堅持到最後，因爲這個過程很辣，會流淚的。所以……”
男人突然拿起刀將洋蔥切開，取出中間的一小塊洋蔥心。
“你瞧，他是有心的，而且，還是表裡如一的。”
顧薔先是一怔，不由得暗暗讚歎這男人的應變能力。都說男人是語言的天才，他有一百種語言可以用來說愛你，同樣，也可以有一百種藉口說不愛你。
但她相信，她面前的男人，就像是他手中的那個洋蔥一樣。
他不需要她流着淚一層層的剝開他，因爲他已經將自己剝開，拿着心臟放在她的面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