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南閩越氏

南閩越氏,海運世家,歷久不衰,海氏後起之秀,與越氏有舊怨,終不能解。

——《雍史·貨殖列傳》

靜海山莊之內,紅樓之上,我望着桌上的山川地理圖,微笑道:“南閩越氏乃是天下海運第一家,已經傳承數代,歷久不衰,家族之中不僅能人輩出,而且姻親遍及天下,自從東晉崩潰之後,越氏趁機掌控了南閩軍政大權,在南楚立國之後,南閩仍然獨樹一幟,南楚迫於大雍的壓力,根本就沒有餘力平定南閩,所以越家是實際上的一方諸侯,名義上南閩雖然是南楚的臣屬,可是實際上就像濱州一樣,並不受南楚的控制。不過越家也不會太過分,畢竟若是南楚鐵了心,越家雖然可以通過向大雍臣服換取支持,但是短期之內就要退到海上了,那麼越家在南閩的產業就會受到重大的損失,所以對於越家來說,最好天下就是這樣四分五裂下去,他們纔可以有更大的利益。”

原本坐在旁邊的軟榻上專心刺繡的長樂公主擡起頭,若有所思地道:“當初表哥在東海蟄伏,越家主動支持表哥,又和表哥聯姻,想來就是打着讓表哥牽制大雍的主意了。”

我悠然道:“不錯,越家雖然蟄居南海,沒有逐鹿中原的本事,可是割據的野心確實有的,‘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光寒十二州’,這就是形容越家聲威的名句,這十二州指得是福州、建州、泉州、漳州、汀州、南劍州、邵武、興化和粵東的梅州、揭陽以及南澳,雖然南澳還稱不上一州之地,可是此地素有閩粵咽喉之譽,商船雲集,繁華更勝濱州,所以才說‘十二州’。雖然越家實際上只掌控了漳州、泉州、揭陽、南澳,但是這裡乃是粵東南閩的精華之地,背山面海,南楚無能爲力,大雍也是鞭長莫及。越家雖然低調,不曾爭奪過霸權,也沒有稱王稱霸,可是隻從‘滿堂花醉三千客’這一句就可以知道越家門客如雲的盛況。想要維持這樣的地位,除了向強者稱臣之外,就是讓亂世無休無止下去纔有可能。這次姜、越兩家再次聯姻,就是越家主動的。”

長樂公主微微蹙眉道:“這越家如此用心,真是可恨,天下百姓的疾苦在他們眼中大概無關緊要吧。隨雲,既然如此,你爲什麼眼看着這樁婚事成功呢,這樣一來,豈不是如了他們的心願。而且,如今海氏在你的支持下從事海運,濱州已經成了僅次於南閩泉州的海港,而表哥的武力支持更加重要,如今越家恐怕也在打遠洋貿易的主意,若是他們掌握了海氏造船的機密技術,豈不是如虎添翼,就是從這一方面看也不能讓他們成功的和姜家聯姻啊?”

我把玩着手中的碧玉鎮紙,淡淡道:“越家雖然用心不好,可是讓他們介入遠洋貿易倒也是我的意願,這世間之事就是如此,除了皇位只能一人獨佔之外,其他不管是什麼,最好不要想方設法的一人獨佔,如今遠洋貿易被海家獨佔,不知有多少人眼紅呢,如今天下還沒有一統,倒也罷了,等到天下一統,四海昇平之後,只怕第一個想對付海家的就是天子。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暫時不動海家,等到我百年之後,海家也是滅門可期。既然如此,還不如讓越家來分一杯羹,這樣一來,雖然也會有人想打擊壓制,可是隻要本事夠,就可以支持下去。”

長樂公主聽到“第一個想對付海家的就是天子”這句話的時候,手一抖,繡花針已經刺傷了手指,聽到後來卻是平靜下來,道:“這也說得是,皇兄雖然英明,可是這種事情也很難裝作看不見的,夫君既然有此打算,姜越聯姻之事,倒也不用掛在心上,只是越家本已是如此勢大,又是傾向南楚,不肯臣服大雍,夫君如今就讓他們插手遠洋貿易,豈不是更加助長了他們的氣焰?”

我意味深長地道:“哪有這樣的好事,越家雖然可以參與進來,卻不是現在,若是不將越家削弱,別說我不會放心,就是海兄也會不安的。我準備先給越家一個沉重的打擊,再給他們機會參與遠洋海運。”

長樂公主憂心地道:“可是越家既然是南海的霸主,夫君如何能夠給他們太大的打擊,畢竟現在南閩還是南楚的領土,若是激怒了越家,他們轉而完全支持南楚,豈不是更加麻煩?”

我搖頭道:“凡事都是盛極而衰,越氏如今已經傳承十幾代了,早已是隱憂重重,尤其令人詬病的是,越家做生意的手段太霸道了,對於生意上的對手常常是用盡手段打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粵東南閩的商人都要仰其鼻息,仲英就曾經提過,當年他在粵東得罪了越家的一位執事,結果在出海之時遇到海匪,家業盡毀,後來仲英就懷疑過這件事是越氏所爲,雖然沒有證據,可是越氏和海匪之間素有往來,而且事後仲英原本可以將生意繼續做下去的,那些債主原本並不想逼他還債,倒是希望他能夠經營下去,好還上那些鉅債的,也是越家從中作梗,最後仲英散盡家財,也還欠着很多債務,南閩又無法容身,才輾轉到了大雍。說來也是很巧,無計掌管天機閣商務,看中了仲英的才幹,便支持他東山再起,後來盜驪發覺他和海仲英乃是叔侄,我又隱居東海,才鼎力支持海氏,姜侯也對越家很是不滿,這才形成了今日海氏後來居上的形勢。越氏這樣的行事作風,自然是樹敵極多,平時還看不出來,若是到了關鍵時候就是羣起而攻之的局面,而且越家內部也是隱憂重重。越氏家主之爭如今已經是如火如荼,正是打擊越氏的最好機會。”

長樂公主嘆了口氣道:“皇室奪嫡,固然是血腥重重,世家大族,家主之爭,也是你死我活的慘事。”

我柔聲道:“貞兒,你又想起獵宮之事了麼?”

長樂公主眼中閃過一絲悲愴,說道:“這件事情我如何能夠忘記,大哥謀逆賜死,六嫂自盡謝罪,皇后娘娘也是自盡身亡,這樣的慘事貞兒真是不想回憶起來。”

我走到長樂公主身邊,輕輕將她攬入懷中,道:“你也不要多想了,這也是他們罪有應得,而且,你我定情,也是緣於獵宮之變,不爲別的,就爲這個,你也不該如此傷情。”

長樂公主不由面上一紅,雖然已經結縭近三年,想起當日獵宮之時,自己情不自禁當衆失態,仍然是心中羞不可抑。我見她已經不再悲傷,這才道:“既然你不喜歡聽越家那些家事,我也就不提了,這個時候,慎兒應該醒了,你去看一下吧,我還要看些文書呢,就不過去了。”

長樂公主收起繡品,埋怨道:“你這兩年說是離開了朝廷,安心休養,卻總是放不下這些事情,早知如此,還不如不離開呢,就連頭髮都變了灰色,你這又是何苦呢!”

我不由苦笑道:“貞兒,早就跟你說過了,我這頭髮也是無可奈何,當初那九轉護心丹雖然保住了我的性命,到了東海,桑先生又是用心替我調理身體,可是那藥性還是太烈了,這才讓我的髮色變成這個樣子,這幾年我可是平心靜氣,認真休養身體的,至於什麼海氏、越氏那些瑣事,不過是我閒着無聊弄來散心的,你可沒有看見我廢寢忘食吧?”

長樂公主白了江哲一眼,道:“好了,我信你就是,當初若非是幫着二哥,你也不會差點喪命在長安,以後可不許你那樣拼命了,你當我不知道麼,前些日子,二哥的信一到,你就開始忙起來了,看來這悠閒的日子就快結束了,我也不阻你行事,只是凡事總得張弛有道,可別像從前那樣嘔心瀝血就好。”

我連忙道:“一定一定,妻命不可不遵,要不,我跟你一起去看慎兒。”

長樂公主忍笑道:“別胡鬧了,當我不知道麼,若是讓你去看他,一定又會逗弄他,他可正是貪睡的時候。也不知道你這是什麼性子,從前就聽二嫂說過,你總是偷着欺負逗弄藍兒,如今就連慎兒也不放過,真是不像個父親。”

我不由縮了縮脖子,這個我可不敢辯駁,好幾次把兒子逗弄哭了,都被公主抓個正着呢。

公主的身影消失之後,我收回了依依不捨的目光,上前檢視那件公主留下的繡品,果然找到了上面的血跡,不由心中黯然,這幾年來,我和公主雖然琴瑟和諧,可是心中卻總是有些歉疚的。當日公主和我私奔到東海,在桑先生的主持下成了婚,別說什麼公主下嫁那種種繁瑣的禮節,就連基本的六禮都不具備,觀禮的人更是寥寥無幾,除了身邊幾個人之外,一個外人都沒有。成婚之後,將近半年的時間,我都是在靜養和服藥中度過的,公主也不過擔個名份罷了,可是公主全無怨言,盡心盡力的服侍伺候,並且擔起了主持家務和照顧柔藍的責任,雖然有董缺和周尚儀的幫助,可是一個天之嬌女,將這些瑣碎的家事料理清楚可是費了一番心血的。就是這兩年我的身子已經大爲好轉,夫妻之間情誼雖好,閨房之中卻是仍然不敢放縱的節制,公主卻是一如既往,細心照顧我的起居飲食。爲了調理我的身體,她更是拿了皇室收藏的藥膳秘本向桑先生請教,如今我的飲食都是公主一手置辦的,就連桑先生也不得不佩服公主在這方面的才慧。想起公主偶爾親自下廚做的小糕點,我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那種美味可是令人終生難忘啊。

公主如此情重,我本該就這樣和她過些閒雲野鶴的日子,可是如今我卻不得不重新入世了,雖然不想拋下這種平淡安樂的生活,回到風浪險惡的俗世,可是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李贄前些時日讓驊騮送了書信過來,說明了如今的局勢,宛轉地請我出去幫忙,不說李贄從前的恩遇,就是看在長樂公主的面子上,也不能不管,若是大雍皇室再出了什麼慘禍,只怕長樂會受不住的。再說,這也是一個讓長樂公主和太上皇重歸於好機會,無論如何,當年公主私奔,總是讓李援惱怒的,如今自己應皇帝敕令重出,正可以讓他們父女修好,想必公主定會歡喜的。而且,我更是心知肚明,如今自己成了大雍皇室的女婿,我的命運已經和大雍息息相關了,若是大雍不能一統天下,那麼自己也別想過上安樂的日子。

看着書案上的一疊文書,再次翻閱了一遍,我的臉上露出冰寒的笑容,輕輕念道:“東海、越家、北漢、南楚!”語氣中漸漸帶了肅殺之意。

同一時刻,在東海侯爲愛子舉行大婚的海島港口中,南海越家送嫁的坐舟之上,一間十分隱秘的船艙之內,一個容貌秀雅,氣質飄逸的青年也正在翻閱着文書,沒有窗子的船艙內一盞銀燈放射着昏暗的光芒,映射着這個將近三十歲左右的青年的臉龐,或許是燈光的作用,那青年俊秀的面容上帶着一絲惡毒的殺機。

“東海,越家!”青年低聲念道,眼中閃過不屑的寒光。放下手上的文書,青年拿起銀燈走到船艙一角,那裡的艙壁上掛着一張精緻的地圖,繪製的是原東晉的疆土範圍,大雍、北漢、南楚現在所佔據的領土都用不同顏色的顏料圈起。青年的目光落到北面的濱州和南面的泉州之上,露出一絲冰寒的笑意,然後他的目光又落到北漢和大雍對峙的沁州、澤州一帶。他自言自語道:“北漢應該會趁機進攻大雍的,這樣的良機他們應該不會錯過,失去東海對大雍來說雖然不是致命的打擊,卻也是傷筋動骨的損失,而且控制東海還有一樣好處,或許我能夠抓到那個人呢。”

想到那個人,青年面上閃過深惡痛絕的神色,他狠狠地道:“江哲,李貞,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李貞,你以貞潔自許,百般不肯下嫁於我,這倒也罷了,可你竟然和江哲私奔,這樣的不貞不潔,還有什麼顏面活在世上。”

正在這個青年臉上露出殘忍惡毒的神色的時候,有人在外面道:“首座,一切已經準備妥當,越無糾傳來消息,如果沒有意外,還請首座不用出手。”

青年臉上閃過一絲嘲諷,道:“進來吧。”

艙門打開,一個相貌清瘦的中年人走了進來,他恭謹地道:“首座,儀凰堂首座和鳳舞堂首座都有書信到,請您指示何時發動。”

青年淡淡道:“急什麼,等到他們兩敗俱傷之後在動手不是更好麼?”

中年人微微一笑,道:“越無糾也算是一個精明人,這次居然這樣就進了首座的圈套,也真是英名掃地了,首座英明神武,豈是那些商賈可以匹敵的。”

青年卻是沒有絲毫得意之色,道:“我從前也曾慘敗過,吃一塹,長一智,我學到了兩件事情,一件就是天下沒有沒有弱點的人,另一件就是事情若未成功,便不能鬆懈。越無糾不是一個蠢人,可是他的弱點也太明顯了。說起來這也是越氏傳承方式給了他太多的野心了。

說起來,這當初越氏的先祖倒也是頗有遠見卓識的人,他知道富不過三代的道理,養尊處優的後代難以承擔大任,可是又不想嫡系子孫被旁系取代,所以就定了這樣古怪的規矩。每一代宗主都可以在子孫中選擇一個賢能的繼承人爲下一代宗主,若是所有繼承人都不肖,則宗主可以任選其一爲代理宗主,然後指定宗族中最出色優秀的一人爲總執事,族中大權由總執事掌握,同時,宗主會指定一個親近之人爲護法。這樣一來,如果代理宗主的子嗣中有賢能的,就可以在護法的協助下,順理成章地從總執事手中取回宗主權力,若是第三代也沒有出色的繼承人,那麼總執事就可以繼承宗主之位。這樣一來,既給了宗族中旁系子弟奪嫡的機會,又給了嫡系最大的保障,試想,若是大權被剝奪的代理宗主,還不懂得好好教育兒子奪回權力,那麼這一支被取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所以這個規矩定下之後,越氏傳承十七代,嫡系雖然曾經失去過權力,可是最後又都奪了回來。這就是越無糾心中惴惴不安,和我們合作的原因。

如今的越氏宗主越無陵雖然庸碌,可是倒不是蠢人,他將親妹子嫁給了東海侯姜永,就已經鞏固了自己的權力,如今又要將愛女越青煙嫁給小侯爺姜海濤,他的長子越文翰更是雄才大略,你說這越無糾眼看着到手的大權又要送了出去,怎肯甘心,我們從這裡着手,越無糾爲了權勢地位,哪有不上鉤的道理。”

中年人猶豫地道:“雖然如此,越文翰很得越氏子弟的敬重,若是我們這樣幫助越無糾,只怕越氏那些人不會接收越無糾作宗主的。”

青年笑道:“有些事情你不知道,這越文翰的確是雄才大略,可是他卻做了一件最不該做的事情,他不該擋住了我們的路,不該有那麼一位一心爲他着想的好妹妹,更不該娶了那麼一位妾室。”

中年人恍然道:“難道那位薛夫人竟也是儀凰堂的人麼?”

青年猶豫了一下,道:“這倒也不是,從前這位薛夫人也是我們的舊識,她出身原本尊貴,就是如今,她的父親也是官居一品的朝廷大員,一位堂堂的千金小姐,若不是行止差錯,怎會做了人家的妾室。說起來,門主、紀首座和燕首座她們至今還覺得薛夫人太丟她們的面子呢。不過,不管怎麼說,若沒有薛夫人說服了越文翰兄妹,只怕他們早就自盡,也不會任憑我們擺佈了。誰讓這薛夫人好面子,不願意從前的舊事給丈夫知道,若不是我們以此相脅,她怎肯就範。”

中年人道:“可是首座原本答應,事成之後,保住越文翰的性命,讓他扶薛夫人爲正室,這件事情越無糾肯答應麼?”

青年冷笑道:“不答應也不行了,留下越文翰,是爲了牽制越無糾,免得他氣焰太囂張,反正到時候越文翰也沒有本事逃脫我們的手掌心了,他犯下的大罪,除了南楚和我們,誰還能護住他。”

青年說完這句話,艙中陷入了無比的靜默,他下意識的回想起這幾年的辛苦,原本是敵對的南楚並不容易立足,門中衆人又是各有心思,經過兩三年的爭鬥,好不容易讓他重新組合了鳳儀門,分組鳳舞堂和儀凰堂,將鳳儀門原來的勢力分散,紀霞和燕無雙分別統領兩堂,兩人之間因爲理念不和常常暗中爭鬥,而自己組建辰堂,招納外人入門,擔任外圍事務和衝鋒陷陣的工作,表面上中立,卻因爲兩堂互相攻訐,而讓自己的辰堂成了最重要的勢力,門主凌羽早已經給三堂架空,除了身邊的一支親衛之外再無別的力量。而自己也因爲知道鳳儀門終究不是自己可以奪取最終權力的所在,所以聰明的維持了凌羽的地位和門內的平衡,多麼艱難的過程,才讓自己終於完全掌握了鳳儀門,可以開始自己夢寐以求的報復了。而他也終於說服了尚維鈞和自己合作,對於尚維鈞來說,一手掌控軍權的陸家是太大的威脅,甚至勝過了大雍的南楚的威脅。自毀長城大概是南楚歷代掌權人的愛好吧。

陸燦,青年眼中閃過一絲寒芒,若非是如今還要仰賴此人抵禦大雍,他早就想法子讓陸燦死於非命了,不是爲了尚維鈞那個廢物,而是因爲陸燦曾經是他的弟子。胸中好像有兇惡的猛獸在咆哮,在呼號,毀滅那人留在世間的一切,這已經是他——韋膺——心中唯一的執念了。

喜堂之內,重重帷幕之後,新婦仍在侍女僕婦的伺候下等候吉時,越氏乃是名門大族,越青煙又是宗主的嫡女,侍女如雲,妝奩豐厚,前來送嫁的是新婦的嫡親兄長,少宗主越文翰和越家總執事越無糾,當然此時他們已經在前面喜堂上了,後堂除了越家的女眷之外,就只有姜家的僕婦了。負責照顧新娘的卻不是旁人,乃是越文翰的妾室薛夫人。

這位薛夫人嫁入越家已經將近兩年,這位夫人乃是越文翰偶遇的一位小姐,據說是北地名門之後,因爲命犯華蓋,在南海普陀山紫竹庵帶發清修,三年前越文翰到普陀山代過世的母親還願,無意間邂逅了這位薛夫人,頗爲鍾情,苦苦追求,可是這位薛夫人卻是冷若冰霜,屢次拒絕。越文翰苦苦追求了一年多,才終於感動了佳人。按照越文翰的意思,想要娶她爲正室,可是卻遭到越氏長輩的反對,他們對越文翰冀望非淺,都將他當作未來的宗主,越氏宗主的婚姻是不能輕易決定的。薛氏雖然品貌雙全,可是來歷不明,是斷不能爲正室的。越文翰無奈之下,宛轉向薛氏懇求,希望她下嫁自己爲妾,等待合適時機再將她扶正。誰知薛氏閉門想了幾日之後,竟然答應了,並說自己本不配做越夫人。越文翰雖然奇怪,可是他鐘情已深,還是高高興興的娶了薛夫人。兩人感情原本很好,可是自從小姐婚期議定之後,兩人之間似乎除了問題,越文翰對薛氏突然冷淡下來,可是薛氏卻是不以爲意,反而熱心的張羅着小姑的婚事。

柔藍和李麟在姜家僕婦的帶領下,走進後堂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薛氏正在指揮侍女替新娘補妝。薛氏年紀也有二十六七歲,貌如春花,體態如柳,神情落落大方,氣質雍容,室內雖然人多口雜,但是在她指揮下卻是井井有條。不過柔藍的心思全放到了新娘身上,仔細看去,只見那新娘越青煙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弱質纖纖,眉目如畫,秀麗清雅,雖然年紀還小,卻已經是絕色姿容,若說有什麼不足之處,就是這越青煙膚色過於白皙,幾乎接近透明瞭,雖然美麗,卻是過於蒼白,顯得氣血不足。因此薛氏正在親手爲她施用胭脂,仔細的描畫了半天,才勉強放手,薛氏想必精於理容,經她妙手,越小姐果然似乎多了幾分血色,更添了幾分豔麗。她一身紅色綾綃嫁裝,鳳冠霞帔,更顯得美麗不可方物,那領着柔藍的僕婦驚歎道:“少夫人真是好容貌,小侯爺真是好福氣。”

她的說話聲驚動了薛氏等人,她笑道:“原來是李嬤嬤到了,這是?”她的目光落到柔藍和李麟身上。

僕婦下拜道:“稟薛夫人,這位是藍小姐,是小侯爺恩師的千金,侯爺讓她來後堂見見少夫人。”

薛夫人眼中掠過一絲明亮的光芒,笑道:“原來是藍小姐,青煙,你來見見。”

越青煙原本默然不語,聽到薛夫人的說話,擡起頭來,向柔藍看來,明如寒泉的雙眸閃過莫名的悲慟,輕輕欠身道:“藍妹妹。”說罷伸出右手,示意柔藍過去到她身邊。那是怎樣一隻纖纖素手啊,冰肌雪膚,如同美玉雕成一般。柔藍走到她身邊,忍不住握住了那隻纖手,觸手一陣冰涼,柔藍不由想道,難不成這個新娘子是冰做的不成麼?不由打了一個寒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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