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一章 老謀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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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充笑着搖了搖頭:“玄成啊,看起來你還是低估了蕭銑和蕭皇后的能量,這幾天我仔細地想了想,陳棱作爲蕭皇后放在這裡監視蕭銑的一顆棋子,蕭銑若是不在,他也失去了利用的價值,蕭銑回京之後,也一定會想辦法告訴蕭皇后,這陳棱有自立之心,蕭皇后畢竟是一介女流,不會把陳棱繼續放在郢州的,只要她指使蕭瑀找機會進言,這陳棱的郢州司馬,只怕就是要做到頭了。”

魏徵嘆了口氣:“那我們這五百萬豈不是白給了?主公,我聽你的意思,象是有意要重新和蕭銑合作?”

王世充沒有回答,反問道:“玄成以爲如何呢?”

魏徵站起身,來回地踱起步來,走了十幾個來回後,坐回了椅子上,隋末時雖然主流還是流行漢晉時的席地跪坐,但北方胡風強烈,胡牀,高腳椅已經開始出現在了不少官宦之家中,王世充從小就習慣坐這種高腳椅子,這些年下來連長隨他左右的魏徵等人也習慣了這東西。

魏徵說道:“主公,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我前面分析過,蕭銑在這裡的實力太強,我們就算有心相讓,他也未必領情,之前我們在各地結交的豪傑如薛舉,徐蓋,竇建德,多少跟我們還算是朋友,但這蕭銑,跟我們經歷了這次的收購風波之後,又被我們挑撥了他和陳棱的關係,只怕已經恨起了我們。這時候我們向他讓步。他不一定會感激。只會以爲我們是服了軟,以後更會小視我們。”

王世充輕輕地嘆了口氣:“計劃趕不上變化,以前我們想要經營這荊郢之地,自然要全力排擠蕭銑的勢力,不過現在隨着楊廣要對楊素提前下手,我們只怕在這裡也不會呆太久了,所以現在我們也得改變計劃,荊州是要地。即使我們不能取得,也不能在這裡出現一個視我們爲敵,跟我們作對的強大勢力。玄成,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魏徵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主公的意思是,即使不能和蕭銑當朋友,至少也在亂世中不至於成爲敵人?”

王世充正色道:“正是如此,蕭樑在江南經營百餘年,其人脈之深廣,我們纔來了一個多月,就能在這郢州一地感覺得到。要是換了他們南邊的大本營江陵,或者是北邊的重鎮襄陽。只怕那邊的蕭樑勢力還會更強,我們想要在此經營,讓此地成爲我們能在亂世中掌握的地盤,只怕非十年以上的功夫不可,以前我還存了在此長期爲官,好好經營的想法,可現在是不可能了,如不出我所料,這一兩個月,楊廣就會對楊素下手,緊接着就會召我回京,委以巡察御史或者尚書省一些不接觸實權的閒職。”

魏徵嘆了口氣:“主公,先不談我們回去之後的事,在這郢州之地,既然我們已經和蕭銑算是半翻了臉,現在如何處理,才能讓他消除對我們的敵意呢?依我看,他走的時候把這裡讓給賀若弼而不是我們,明顯就是視我們爲敵的舉動。”

王世充微微一笑:“對於蕭銑來說,讓出此處給賀若弼,也不過是要應戰我們的無奈之舉,他知道我的厲害,也知道我們對這荊郢之地誌在必得,所以爲了能擋住我們,不惜犧牲自己的一部分利益,與賀若弼聯合,這叫兩害相權取其輕,賀若弼的實力不如我們,他評估之後認爲是可以控制的,再不濟也可以利用楊廣對高熲和關隴軍功集團的忌憚,想辦法通過打倒高熲而除掉賀若弼。這樣就可以達到獨霸荊州的目標了。”

“可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我們因爲楊素之死,很快就會給召回東都,從此在這荊州不會對他構成致命的威脅,即使強行扶持象陳棱這樣的代理人,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所以他的最大威脅就會轉而成爲同樣野心勃勃的賀若弼。”

“蕭皇后雖然能說得上話,但畢竟是女流之輩,又加上蕭樑皇族的身份,對於高熲,賀若弼這樣元老重臣的處置,除非楊廣自己有了殺心,她纔可能推波助瀾,不太可能主動構陷,也就是說,想讓賀若弼離開荊州,還需要找準時機纔是,今年如果楊廣以移禍之計除掉了楊素,那就不會太快對高熲下手,以免逼反了整個關隴軍功集團。”

“如果讓賀若弼在這荊州呆上幾年,成了氣候,到時候楊廣即使真的想除掉賀若弼和高熲,只怕他們也不會坐以待斃,而是會在這荊州舉兵反抗,到時候無論成敗,荊州那些忠於蕭樑集團的地下勢力也都會給連根拔起,蕭樑集團的復國美夢,也就只能付之東流了。”

魏徵笑了起來:“主公真乃神人也,所分析的事情真是鞭辟入裡,分毫不差啊,那依您的意思,我們跟賀若弼的這戰馬之賭,還得繼續纔是?只有靠這辦法先把賀若弼趕走,然後再把這裡的地盤送還給蕭銑,才能讓他對我們感激,以後也算賣個交情?”

王世充點了點頭:“蕭銑的心思只是恢復西樑,蕭樑一脈深知他們的勢力到不了北方,對北方的鐵騎戰馬也是心存畏懼,所以亂世之中,只要能在這裡站住腳,他們優先的發展方向不會是中原,而是嶺南或者是巴蜀。我們現在賣蕭銑一個人情,以後沒準可以在亂世中暫時結個同盟,如果我們能割據中原,那就可以暫時不用擔心這背後的威脅。”

魏徵端起手邊的一杯酸奶,喝了兩口,時值炎夏,這用冰塊鎮過了的酸奶,喝下去後整個人都舒服了許多,讓魏徵一直緊鎖的眉頭也舒展了開來:“主公,荊郢之事就這麼定了,可是這楊素之事。真的就無能爲力了嗎?”

王世充嘆了口氣:“都是張衡這個奸人使壞。想出這移禍毒計。他大概也是看準了楊廣深深忌憚楊素,這才趁機進言,對楊廣來說除掉了一個心腹之患,可對張衡來說,也扳掉了自己通向相位之上最大的一塊絆腳石,此人心狠手辣,而且也深知當年我參與奪位之時做的事情,必將除我而後快。所以對於此人,我們得想辦法除掉他纔是。”

魏徵的眉頭又鎖了起來:“主公,張衡現在乃是楊廣身邊的紅人,那些江南新貴文人們只能吟詩作賦,政務處理能力一般,裴弘大的來信裡也說過,朝中近來的政事主要是由蘇威和張衡二人來負責,而軍權則掌握在宇文述和於仲文的手中。張衡獻此毒計之後,一定會更加受寵,主公。要想除掉他,恐怕只能行刺了。但此人身邊防範嚴密,不乏高手,就算得手,做下如此驚天動地的大案,只怕也會牽連到自己的,還請主公三思。”

王世充微微一笑:“玄成,相信我,楊廣對張衡的忌憚,絕對不會比對楊素淺,別忘了,上次楊玄感說過,張衡纔是真正下手弒了先皇的兇手,連楊素都不敢做的事情,他做起來眼皮也不眨一下,你若是楊廣,會不怕這種人嗎?”

魏徵摸了摸自己的鬍子:“主公的意思是,要利用楊廣心裡對張衡的這種恨意,或者說恐懼?”

王世充的眼中綠芒一閃:“不錯,其實處理政務這種事情,讓蘇威這隻老狐狸做就行了,他有自己的職業官僚團隊,在先皇時就處理得很好,楊廣重用張衡,主要還是爲了和楊素互相牽制,這兩人互相防範和攻擊,楊廣的皇位就安全了,這回他用張衡掐死了楊素之後,一定會找個機會把張衡趕走,而我們要做的,就是利用這個機會。”

魏徵的雙眼一亮:“主公的意思是,利用楊玄感?!”

王世充哈哈一笑:“知我者,玄成也!你說對了,我們的楊世子在知道了父親是給張衡害死的之後,他會做什麼事呢?”

魏徵笑道:“他不敢直接向楊廣上書爲楊素申冤,卻只會把怒氣發泄在張衡的身上,上書斥責張衡出的這個鬼點子,爲了平息楊素和整個關隴集團的不滿,楊廣也會做做樣子,把張衡給趕出京城,外出爲刺史之類的官職,到時候就是主公蒐羅證據,置他於死地的時候了。”

王世充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的表情突然多了兩分憂傷:“唉,其實我倒是開始同情起我們的楊世子了,只怕他那門唐國公家的親事,這回也是結不成啦。”

大興,武功縣,唐國公府,已經入夜,府門緊閉着,府內的百十來名莊丁僕役們都已經睡下,而內院的一處密室之內,卻亮着燈燭,一張桌子上,擺着一壺酒,兩個酒觥,幾樣下酒小菜,從外面風口處透出的絲絲夜風,把這密室內的燭火吹動得搖搖晃晃,映得在這密室內牆上的兩個人影歪歪扭扭,透着幾分詭異。

滿臉皺紋,活象一個老太婆的唐國公李淵,這會兒因爲愁眉苦臉的表情,變得比幾個月前看起來更是要蒼老了十歲,不停地哀聲嘆着氣,而坐在他對面的一個絡腮鬍子,皮衣小帽,行商打扮的人,赫然正是長孫晟。

長孫晟微微一笑:“唐國公,我早就勸你不要這麼急着和越國公家結親,怎麼樣,現在你腸子也悔青了吧。”

李淵恨恨地喝下一觥酒:“長孫,用不着這樣笑話我吧,這世上哪有未卜先知的人,你若是真能預見未來,半年前在大興城外可以決定天下歸屬的時候,還會作出那個選擇嗎?”

長孫晟的臉色也微微一變,跟着喝下了一觥酒:“別提了,原以爲楊廣這小子多少也得沿襲着先皇的政策,沒想到他竟然改弦易張地這麼徹底,還沒出國喪期就遷都,哼,他這明明就是想把咱們這些給他們楊家打江山的關隴大將們給一腳踢開,你唐國公從先祖李廣算起,都多少代的武將了,我們長孫家可是後起之秀,唐國公,要保住我們這些關隴軍人的地位,還得多靠你纔是。”

李淵放下酒觥,冷冷地說道:“長孫。你那點心思用來對付突厥人還可以。就不必對付我了吧。我李淵被新皇所忌,已經是多少年的事情了,所以纔想到要找越國公聯姻以求自保,現在連越國公自己都惹禍上身,命不久矣,你卻來跟我說什麼要我出頭,這話你還是去跟宇文述,於仲文他們說的好。人家那纔是當紅的武將呢。”

長孫晟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宇文述?就他那個破野頭(宇文述家先祖是鮮卑宇文部落的奴隸,本姓破野頭,後因戰功獲宇文氏賜名宇文),也配擠進我們關隴軍功貴族裡?我們這些家族哪家不是幾百年的武將,就是我們長孫家,也是跟着北魏的鮮卑拓跋氏入關的代北豪門了,雖然比不得你唐國公的隴西李家,但跟宇文述他們比,還是要高出了不少的。就他們想要擠進關隴集團的上層,還至少得混個百八十年才行。”

李淵冷笑道:“老祖宗的光榮就不必提了。冢中枯骨而已,現在無論是關隴集團還是山東世家。能幫得上子孫的,都要靠近三代或者五代人爲官爲將,扯那麼遠做什麼?再說了,於仲文的爺爺於謹,可是西魏建國時的八大柱國之一,並不比我爺爺(西魏開國八柱國之一的李虎)差,難道於仲文你也看不上?”

長孫晟嚥了泡口水,恨恨地說道:“這正是楊廣厲害的地方,分化瓦解我們關隴集團,以前我們關隴各大軍功家族,通過聯姻的方式互相提攜,有仗一起打,有功一起升,從西魏到現在幾十年時間,我們一直是一個整體,可現在楊廣遷都洛陽,擺明了就是不把我們關隴世家放在眼裡,看看他現在用的那些江南文人,以後還會有我們建功立業,封妻廕子的份嗎?唐國公,你可是咱們關隴世家的帶頭老哥了,現在西魏開國的八大家族的當主,也只有你唐國公家最孚人望,大夥兒都盼着你能帶頭向皇上請願呢。”

李淵哈哈一笑:“八大柱國家族的當主可不是隻有我李淵一家吧,象獨孤家,趙郡李家,現在也各有當主,你長孫將軍的祖上當年也是西魏時期從龍入關之臣,雖然不是開國柱國家族,但在關隴世家中也是聲名顯赫,而你更是分化瓦解突厥的頭號功臣,這些話你自己不去說,又爲何要通過我李淵這個在朝中無權無勢,徒有一些虛名的人來說呢?”

長孫晟“嘿嘿”一笑:“唐國公所言差矣,趙郡李氏現在的當主李密,雖然才華橫溢,素有賢名,但畢竟只是個毛頭小子,不到三十,而且他還跟楊玄感關係過密,這回越國公,哦,不,應該是叫楚國公眼看着要倒黴了,李密肯定也和楊家一起要受點牽連,他是不能指望的。至於獨孤家嘛。。”

長孫晟說到這裡,捻鬚沉吟起來,暫時收住了接下來的話,李淵笑着又喝了一觥酒:“獨孤家可是勢力強大啊,獨孤皇后的父親獨孤信,可是西魏開國柱國,是我們的爺爺一輩的大將了,他又是子孫衆多,光兒子就有八個,開枝散葉,個個都有爵位,又是當今皇上的孃舅家族,你要找人幫忙,也應該找獨孤家纔是。”

長孫晟搖了搖頭:“不,唐國公此言差矣,獨孤家的情況特殊,當年獨孤信追隨西魏開國皇帝宇文泰入關中,建立西魏的時候,可是拋妻棄子,他的長子獨孤羅當時還是個嬰兒,被東魏權臣高歡一直囚禁,以後獨孤信在關中重新又娶妻生子,獨孤皇后,哦,不,應該說是先獨孤太后是他後來在關中另娶妻時生下的,所以他的這個爵位繼承就出了問題。”

“獨孤信的嫡長子身陷敵國,直到獨孤信死後才被北齊放回,因此在北周乃至我大隋並無勢力和根基,後來獨孤信娶妻生的後嫡長子獨孤善又英年早逝,其餘衆子雖有爵位,卻都無過人才能,唯一一個還可稱成器的兒子獨孤陀,又因爲當年的貓鬼一案而被免官,所以獨孤家現在已經沒了什麼可稱重臣大將的當主,僅剩的一個獨孤整,雖然執掌宮廷內衛,但其人忠烈剛直有餘,才能卻是平平,人望跟你唐國公更是不好比啊。”

李淵笑道:“說來說去,長孫將軍就是不願意自己出頭,我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年因爲賤內之事得罪過當今的皇帝,給外放了這麼多年,自顧尚且不暇,又怎麼可能挑頭做這些事情呢,長孫將軍,我看你還是另請高明吧,不過如果你能串聯起關隴各個武將世家上表請願,我李淵一定會跟着署名的。”

長孫晟心中暗罵李淵老滑頭,說話做事真是滴水不漏,一計不成,他馬上把第二方案給拋了出來:“楊廣現在野心勃勃,遷都東都,遠離我們關隴家族,乃是他早就計劃好的事情,也不太可能逼他讓步,剛纔唐國公的話也提醒了我,我們要想上書請願,確實在現在有些不太現實,不如我們退而求其次,還是按老規矩,結親以示我們的團結吧。”

李淵輕輕地“哦”了一聲:“結親?長孫將軍,我記得你的幾位公子,可都已經婚配了啊。”

長孫晟哈哈一笑:“我跟前妻生的幾個兒子,確實都已經娶妻,可你別忘了,我還跟後來娶的渤海高氏,前北齊樂安王高勱之女生了一子一女,都尚未婚配哪。”

李淵勾了勾嘴角:“長孫將軍,你家的那小子是叫無忌對吧,我記得是開皇十四年生人,今年也就十一歲,而你的女兒長孫無垢,就是小名叫觀音婢的那個,今年也就五歲,這兩個娃娃,如何結親呢?”

長孫晟笑着擺了擺手:“唐國公,現在是非常時期,不比以前,我們關隴世家和山東以五姓七望爲首的大世族眼看就要給楊廣拋棄了,若是再不團結,展開出我們的力量,只怕就要給楊廣各個擊破了,他若是象現在這樣大用那些沒有根基的江南文人,甚至是那些出身寒門的人,那我們這些百年世家的各種利益,特權,還怎麼能維持呢?這可不是我們一家兩家的事啊。”

李淵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長孫將軍說得也有道理,只是我們這樣明目張膽地結親,會不會給楊廣看成是對他權威的宣戰?前一陣我一時心急,跟楚國公家結了親,現在還不知道如何處理這件事呢?!”

長孫晟哈哈一笑:“唐國公多慮了啊,前面你陷於被動,是因爲只有你一家跟楊素結親,而那楊素多年來權傾朝野,又參與了奪位之事,早就是楊廣深所忌憚的,你在先皇剛駕崩的時候就跟楊素結親,恕我直言,這可不是什麼明智之舉啊。”

李淵的老臉微微一紅:“嗨,那可不是給急暈了頭嘛,本來我跟楊廣就有過節,原以爲楊素可以一手遮天,攀上了他就能至少保我全家平安,可沒想到這回他自己先倒了,長孫將軍,你有什麼好主意,能救我這回脫困嗎?”

長孫晟的眼中閃出一絲耐人尋味的光芒:“唐國公,那這個結親之事?”

李淵咬了咬牙:“你是要娶我家的女兒,還是要給我添個兒媳婦?”

長孫晟馬上說道:“我的幼子長孫無忌嘛,還麻煩唐國公幫我尋一門親事,而您的長子李建成我見過,好像也尚未婚配吧,要不我們結個娃娃親,讓建成娶我的幼女無垢,如何?”

李淵搖了搖頭:“相差十多歲,只怕不好吧,而且,不瞞你說,我家建成已經許過婚了。”

長孫晟的臉色一變:“什麼,已經許婚了?對象是誰?我怎麼沒有聽說過你唐國公長子與人結親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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