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比試

隨雲苑

立架上的博山爐升起的嫋嫋煙霧縈繞在堂間, 是清冽的水沉香,阿素一大早就由着侍女折騰,穿上碧青色素衫, 獨獨窄緊的袖口處盤繡着錦雲紋, 比尋常時多了幾分冷豔。

今個兒在武場, 勳貴子弟們進行射箭比試, 阿素去時, 陳裕已經到了,驟起的風捲席着單薄的銀白武袍,袍角翻涌如雲, 威儀凜然,他朝阿素招了招手, 阿素走過去, 微微踮起腳尖, 替他捋平衣襟:“陳裕,你同誰比試?”

陳裕一笑:“蔣德。”他定定地看阿素反應。

阿素點頭, 笑着道了聲好。

遠處,蔣德看到這一幕,手骨從耳側撫下,似在驅趕寒意,眼底陰狠的戾氣幾乎賁張而出。

陳裕他又憑什麼?

蔣德先射, 陳裕不喜他, 阿素聽話, 便也沒看, 只埋着頭喝茶, 等輪到陳裕,這才擡頭, 見他持弓而立,姿儀英武,猶若天神下凡,箭靶上還有蔣德先前射入的箭。

陳裕拉滿弓,鋒銳的箭鏃對準,頃刻間殺氣畢現,幾乎每一箭都從靶上箭的箭尾處射進,穿破芯子,劈成兩半,他的箭又狠又快,又精又準,那靶子上的箭掉了滿地,取而代之的是陳裕的箭。

待差最後一箭,陳裕腦海裡忽得浮現多年前奴隸場那一幕,也許當時他就該殺了蔣德,竟敢肖想蓁蓁,陳裕緊了緊手指,眸色倏爾發深,轉身拉弓,發出的箭如疾風刺破長空,撲撲咻響,直衝蔣德而去!

速度之快,幾乎來不及反應,三棱箭鏃鋒銳中帶着狠絕,直接穿透蔣德頭顱,他雙目圓瞠,眼底滿是不可置信,眉心血止不住地往外流,頃刻間斷了氣兒。

阿素只覺得風在耳邊呼嘯而過,渾身一下寒極,喃喃出聲:“陳裕!”

禁衛錚然抽刀,護在聖上面前,大喝道:“護駕!護駕!”

阿素驚得手指發抖,連忙跑到陳裕身邊:“陳裕!你……”

陳裕撫了撫阿素的頭髮:“蓁蓁放心,無事,你可還記得多年前的那個小奴隸?是蔣德。”

阿素怔在原地。

聖上垂眉怒喝:“把他給我拿下,召嶽王!”

多年前陳裕,林鄴帶着阿素去了長安城外的圍獵場,四周起秋風,捲起一陣陣沙塵,裹着一抹刺骨瘮人的寒意。

三人坐在觀望臺上,廣闊的圍獵場,沙丘上長了一叢又一叢雜草,草叢後面,有嘶嘶作響的動靜聲,從籠子裡放出來的奴隸紛紛躁動不安。

一道沉重的擊鼓聲從觀望臺上傳來,響徹在整個廣闊無邊的圍獵場裡,霎時間,押送奴隸們的侍衛悉數退出圍獵場。

陳裕搭弓射箭,瞄準其中一個奴隸,一下子射在他的腿上,那奴隸痛苦地嚎叫,圍獵場內驚叫聲四起,奴隸紛紛逃散。

“來,蓁蓁,握緊了!”

林鄴坐在一旁喝茶,陳裕手把手教她,阿素眼底染上興奮,握着弓箭,瞄準一個奴隸,遠遠地瞧不見神情,但能感受得到他很恐懼。

“咻!”

一支利箭射出,掉落在離那奴隸不遠處的地方。

那奴隸連忙跪下,不停地磕頭求饒。

阿素沒了興致:“陳裕,你看他那模樣,真是掃興!算了,不玩了。”

陳裕點頭:“好,聽蓁蓁的。”他撂下弓箭,衣袂翻飛,與那奴隸遙遙相望,眼底一片陰鷙。

阿素想,也許那時蔣德以爲她救了他一命罷,所以後來才頻頻對她示好。

…………

大雨滂沱,沉悶又浩瀚的雷聲從遠方滾近,轟隆隆連綿不斷地炸響。狂風拍窗,從整個沈府的上空呼嘯而過。

阿素從雷聲中驚醒,忽地想起什麼,連鞋子都來不及穿,扯了屏風上的披風草草攏住,就往外跑。

今晚思兒守夜,見她的身影從眼前閃過,也忙追上去:“小姐!”

天色太暗,寒風凜冽裹挾着冷雨,城門,漆黑夜空下,雨水寒風冷厲,陳裕見阿素氣喘吁吁地朝着自己跑過來,在離幾步遠的地方站定,眼睛紅紅的。

阿素道:“陳裕,這次我沒聽你的話,我想來送你。”

陳裕走近,目光在她臉上逡巡一圈,擡手擦了擦她臉上的雨水,指腹在通紅的眼尾輕輕摩挲兩下,貼在她耳邊低語:“父王年後便要逼宮,籌謀已久,此番受罰,更方便行事,蓁蓁無須擔憂。”

阿素渾身發冷,眸間有些混沌的迷離之色:“陳裕,我答應過你,會一直陪着你。”

陳裕在她額頭落下輕吻,而後翻身上馬,一揮鞭,鐵蹄聲響起,直朝大開的城門外而去。

草川飛絮,又是煦暖的一年。

是夜,聖上的寢殿裡燈火通明,東方天破曉之時,第一縷日光衝破重重宮牆,照進陰沉漆黑的宮殿時,有穿着圓領袍衫的太監拖着長長的聲音尖聲道:“聖上,駕崩!”

哀聲震天,舉朝慟哭。

聖上駕崩的消息飛一般地傳遍了整個長安城,百姓惶惶不安,就在這個開春的季節,聖上遺旨定立的儲君人選乃嶽王陳安。

阿素是在宮裡水榭裡見到陳裕的,繁星點點,月輝灑在粼粼水面上,在水榭頂上反射出陸離的光,他紅袍黑氅,暗金流衣,一如初見,英俊的面容在萬盞燈火與漫天星斗間,顯得格外矜貴,他問:“蓁蓁,你會一直陪着我麼?”

阿素踮起腳尖,在他下頜輕吻:“陳裕,會的,我會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