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姚婧雨醒來時,朝露正坐在窗邊發呆。實際上,“發呆”這種形容也算不得確切,因爲此時的她正輕合着雙眼,處於一種似熟睡又似靈魂脫殼的狀態。

姚婧雨愣了愣,朝露的側影在她的眼中竟與記憶深處的某個人重合到了一起。她踉踉蹌蹌地爬下牀,踮着小腳丫輕輕挪到朝露面前,她伸手摁住了朝露的額頭。

朝露的眼睛睜開了,卻沒有躲開姚婧雨的小手,“婧雨你……”指頭下的眉心皺在了一起,“你看得見?”

“嗯。”姚婧雨點了點頭,貪婪地摸着朝露眉心上方的那幾點光亮,“阿孃,也有。”她收回了手,目光卻戀戀不捨地在朝露身上停着,那兒,額頭的正中央,有着兩銀一金的三道細長光芒。

“你阿孃,”朝露深吸了一口氣,瞬間,額頭的三道光更加亮了,“有靈羽?她是靈族?”

姚婧雨又點了點頭,“阿孃兩根,我一根,都是銀色的。”

“那……你阿孃現在何處?”朝露皺着眉頭抓住了姚婧雨的手,“你又爲何會一人在此流浪?”

“阿孃……”姚婧雨的目光黯淡了下來,淚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眼眶中聚集着,卻遲遲不肯滴落,“沒了。阿爹說我和阿孃是煞星,不詳,他走了。之後,他們,官兵,一羣官兵帶走了阿孃,他們說,阿孃是邪族,我也是,也要將我帶走,但我跑了……我跑了,阿孃……沒了,他們殺……”

無聲的淚緩緩流下,可小小的姚婧雨卻還在極力地剋制着。

“莫要說了,”朝露一把將女孩抱在懷裡,“莫要再說了,我都曉得,曉得。”銀色的光芒將二人包裹,爲二人劃出了一片僅屬於她們的地方。

“嗚……”在朝露溫暖的懷抱裡,感受着這熟悉的幻靈力,小小的姚婧雨終是哭出了聲來。

。。。

客棧的另一頭,板栗又從同樣的窗戶外跳了回來,一腳踩在了衛卓軒的腦袋上。

“啊!”衛卓軒被踩得平衡一失,坐在了地上。

“爲何回來了?”寧源沒有理會拿着帶鞘的劍就朝貓兒招呼過去的兒子,而是板着臉看向了那忙着舔毛的貓,“我當說過,莫要再使用靈力,也莫要再讓板栗跟來。”

眯了眯眼睛後,板栗停下了舔毛的動作,“哎。”

“說,說話了?!”舉在貓兒頭頂的劍頓在半空中,衛卓軒被嚇得向後退了半步,“貓,說話了?”

“寧師姐放心,露兒自有分寸。”從板栗口中傳出的,是朝露的聲音。

“自有分寸?自有分寸便是用幻術附靈識於板栗?”寧源的口氣嚴厲了起來,“你曉不曉得,今時已不同往日!如今陛下早已尋到了探知靈力之法,風語衛無處不在,你便是靈力再高,便是幻術再能瞞天過海,也總會有風語衛在你察覺不到的地方,發現你。你一旦使用靈力,必逃不過淪爲階下囚甚至命喪黃泉的結局。”

“師姐放心,這不是幻術,”板栗伸了個懶腰,“我之所以能借板栗之身與師姐說話,不是用了幻術,而是我的半根靈羽本就在板栗身上。這法子是阿爹從師姐您當年帶回的燚教之物中學來的,只是通過靈羽和板栗共通心神罷了,並未使用靈力,所以風語衛無法察覺。況且,師姐您和卓軒好不容易來趟靈州,我若是讓你們有個三長兩短,阿爹阿孃也定不會輕饒我。”

寧源皺了皺眉,似乎並未接受朝露的解釋,卻也沒再反駁,而是轉移話題道:“那秘術呢?你莫不是打算說此事也自有把握?你將劍宗擁有秘術之事廣而告之,稱會將之獻與武林盟主,如此做,何意?你當真曉得秘術是何物?”

“師姐說笑了,秘術所謂何物,露兒身爲幻靈族少族主,怎會不知?”板栗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寧源面前,“露兒如此做,一來是保命之舉,二來也只是替劍宗向各方勢力表個態罷了。”

“表態?”衛卓軒湊了過來。

“劍宗無意盟主之位,但憑朝廷調遣。”板栗淡淡地說出了這幾個字後,便再沒了繼續解釋的意思。

“表態。”寧源坐在了板栗的對面,半晌沒有吭聲,似乎是在考慮着些什麼。許久後,她嘆了口氣,“罷了,事到如今,你們的事也不是我能夠插手的。只不過,露兒你要切記,江湖人不曉得秘術所謂何物,但不意味着皇家之人也不曉得。秘術,靈力,邪術,你此話一放出,怕不單單是平王和太子,便連陛下都會將劍宗盯死了的。”

“露兒明白,露兒要的就是此等效果。”板栗站了起來,“師姐放心,劍宗手中的秘術既不會是靈羽,也不會是邪術,它只會是個表面上神乎其神的內心功法。不知者無罪,劍宗處於局外,也無心入局,只願當個‘人云亦云的不知者’。”

久久地盯着板栗的雙眼後,“如此甚好。”寧源點點頭後站了起來。

見寧源不再有更多的疑問,板栗這才趴回地上閉眼假寐了了起來。只留下聽了許久二人的對話卻依舊一頭霧水的衛卓軒,呆呆地左望望母親,右看看貓兒。

突然,板栗一個激靈跳起,橫衝着便向衛卓軒的臉撲去,不由分說地再次將他撲翻在地。衛卓軒一聲源於本能的罵咧就要出口,可下一刻,一支朝着他方纔所站之處射來的火箭,便將他身後的屏風點着了。

一身冷汗。

“喵——”

“快走!!”

在寧源與板栗同時發出的聲音的催促下,二人一貓以最快的速度衝出房間,躲過了緊接而來的一陣箭雨。

二人一貓在走廊裡狂奔着。可在這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裡,一羣不知從何而來的黑衣人便已將這小小的客棧變成了火與血的煉獄。他們不分青紅皁白地揮着刀、放着火,將所見的一切活物斬殺,將眼前的一切變爲廢墟。

客棧裡的溫度越來越高,煙越來越濃,母子二人已經不知跑了多遠,不知砍倒了多少黑衣人,可黑衣人的個數卻絲毫沒有減少,客棧的走廊也看不到半點盡頭。寧源的眼前開始犯黑、舊傷開始隱隱作痛,衛卓軒持劍的手也開始不住顫抖,而板栗卻早已不知去了何處。

就在二人的意識變得有些恍惚之時,“小心!!”一聲呼喚越過雙耳直入二人心底,緊接着,耳邊連續幾下刀劍相接的聲音,讓母子二人一個激靈。

待寧源與衛卓軒回過神來時,朝露本人已不知何時單手持劍擋在了二人面前,“吞下,這邊!”她並未多言,而是將兩顆藥丸遞給二人,一腳踹飛了撲上來的黑衣人後,開路走在了前頭。

吞下藥,陣陣清爽化解了母子二人腦中的混沌,再加上朝露前來相助後那一劍挑五人的架勢,局勢很快便逆轉了。他們衝出了火中客棧,在黑衣人的包圍圈中殺出了一條血路。

等到天色徹底暗下,等到四下已全然沒了黑衣人的蹤跡,衆人終得喘口氣歇下來時,寧源和衛卓軒這才發現,朝露的懷裡竟還抱着一個孩子,而她自始至終,竟然都是單手抱人、單手持劍,在前方開路的。

“沒事了,沒事了。”朝露輕輕地放下了在她的保護下得以毫髮無損的姚婧雨,“已經沒事了。”鬆開了一直遮着姚婧雨眼睛的手,摸了摸她的頭。

“我……”奪命時刻後的突然放鬆讓姚婧雨半天沒能說出話來,可當她瞧見朝露沾滿血的左衣袖後,眼淚卻先於話語奪眶而出,“都怪我,怪我,他們肯定是來殺我的,是我連累……”

“傻孩子,”朝露將左手藏在身後,用完好的右手彈了彈姚婧雨的腦袋,“怪你作甚,要怪的話,也當怪我們連累了你,那羣人的目標,是我們,不是你。”

可姚婧雨卻還是在哭着,就像是想把自阿孃離去以來的淚一口氣哭完一樣。她就這樣哭着哭着,竟然哭着睡着了。

“你……受傷了?”衛卓軒從身後悄悄地靠近,目光停在了朝露還在滴血的手上。

“無事,一道小割傷罷了。”

一旁的寧源卻一把捉住朝露即將藏起的傷手,粗暴地擼起她的袖子,在瞧見那道寸長的滲血傷口後,不滿的擰起了眉頭,“小傷?小傷會如此流血不止?”說着,便使喚着衛卓軒撕下衣襟,伸手便要包紮起來。

“且慢,”朝露阻止了寧源的動作,“師姐且慢,包紮無用,我試過,這血是止不住的,應當是那些黑衣人的刀劍上有毒。”

“有毒?”衛卓軒的眉頭也皺了起來,越是看朝露滴血的傷口,他的心裡就越是有那麼些無由來的愧疚。

“不過放心,這小小的毒放在雪茗谷也就是喝碗藥的事,待此事了結,我回去尋雙雪便是。”掙脫寧源的桎梏,朝露再次將手藏在了身後,“眼下當務之急,還是師姐和卓軒的安危。”說着,朝露從懷裡掏出了那面曾被冷瞳拒絕了的武林大會通行令,遞給了衛卓軒。

“這是……”衛卓軒左右翻看着手中的令牌,半天沒想出個所以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