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自那日起,冷瞳便一頭霧水地在這劍宗定居了下來。她每日除了被姚婧雨纏着教一些基本刀法、劍法、拳法外,便也再沒了其他事。

日子就這樣渾渾噩噩地一天兩天過着,隨着武林大會的步步接近,劍宗裡裡外外也都忙碌了起來。既無人約束冷瞳的去留,也無人給冷瞳什麼吩咐,似乎,包括少宗主朝露在內,大家都忘了冷瞳這個奇怪的存在。

可冷瞳卻忘不了,她忘不了自己是如何從刀尖上的暗閣到了這迷霧般的劍宗,她更忘不了心中那因朝露而起的種種疑惑。

朝露將自己弄來劍宗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她身上到底有着些怎樣的秘密?她與影門交易的意圖,可當真如表面一般純粹?爲何她看似並不在意宗卷真假,並不在意買兇取她性命之人到底是誰?是因爲她本就曉得僱主乃何人,還是因爲這刺殺本就是……

第三日,冷瞳終於耐不住疑惑的折磨,主動攔下了那負責日日給朝露熬藥的劍宗弟子,端着一碗不知爲何顯得格外黑、格外苦的湯藥,敲響了少宗主的書房門。

“進來。”朝露的聲音似乎很困。

冷瞳嚥了下唾沫,定定心神跨進了門檻。

意外的是,朝露才看清送藥的人是冷瞳後,只是若有若無地挑了下眉毛便自來熟地道:“藥隨意尋個處而放了便好。”接着,她站起來,轉身席地坐在了書房側面的小案旁,理所當然地用下巴指了指對面,示意冷瞳坐下說話,就好像早便料到來的人是冷瞳一樣。

冷瞳被朝露這舉動弄得有些愣,她瞧了眼朝露對面的空位,又瞧了眼手裡的藥。

“哎,我的姑奶奶欸,”朝露一甩袖子,起身直接搶過藥碗,乓的一聲將之放在了案上,“莫不是我們這劍宗能把人呆蠢不成?瞧你現在這愣愣的模樣,還暗閣三絕呢。”憤憤地指了指藥碗,“這藥,怎麼瞧都是雙雪那傢伙公報私仇特意加了料的吧,我活得不耐煩了纔會去喝。而你這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今兒親自來了我這兒,怎可能真是來送藥的?”

“還愣着作甚,坐啊,怕地上有釘子不成?”朝露無語地掀了掀袍角,又坐回了小案旁,“想問啥,想說啥,現在問,現在說,我洗耳恭聽,往後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咯。”

下意識地,冷瞳像說些什麼回嘴,可在餘光瞄見朝露左手上的繃帶時,許多的話便消失不見了。她一言不發地坐到了小案前的空位上。

這一次,朝露沒有催,而是優哉遊哉地在一旁沏起了茶。

茶具叮噹地碰,水聲嘩啦啦地響。小桌案前席地而坐的兩人,一人靜坐,一人置茶,就好似她們坐在此處的目的,本就是品茶一樣。

可這悠閒並未能持續多久,茶水擺在冷瞳面前的那一刻,她打破了這祥和:“那日,客棧遭襲……”一根茶梗悄悄豎起,奪走了冷瞳接下來的話。

“唔,說來話長。”朝露抿了口茶後,微微皺眉看着茶杯道,“嗯,還是差一點呢。若是長話短說的話,”抿了抿脣,“我即便是喝醉了,也是劍宗的少宗主,帶着婧雨逃出客棧這等事,還是可以做到的,雖然受了些小傷。”

“劍宗少宗主。”冷瞳咀嚼着這五個字。茶梗,還是豎着的。

“沒錯,我便是朝露。”朝露放下了茶杯。

在進入這書房之前,冷瞳本以爲自己會恨不得揪着朝露的衣領將所有事問個一清二楚的,可當真到了此時此刻,她卻發現,自己竟什麼都不想問、不想說了。

那日,她爲何會出現在一線天,爲何會自稱柳露,之後又爲何要幫自己解毒,爲何要將自己帶去那早已無人了的家鄉……

冷瞳想問,可是問了,她便能得到真相嗎?答案是否定的。所以,與其再去辨別朝露口中更多的真真假假,冷瞳寧願不要朝露的回答。

而實際上,朝露也是沒有打算回答的,無論冷瞳出口相問與否。她默默地從袖筒裡掏出了一張黃褐色的紙,放在案上,推到了冷瞳的面前,那是冷瞳的賣身契。

冷瞳疑惑地擡起了眉毛。

“劍宗向來不齒於奴隸買賣,我自然也不會壞了這規矩,因此,這賣身契於我來說也無甚作用,之所以拿來,只是爲了斷了你對影門的念想。”朝露隔着賣身契敲了敲桌案,繼續道,“而我如此大費周章將你弄入劍宗,自然是有我的目的和理由。具體目的,我無可奉告,但其中理由,我或許可以讓你知曉一二。”

不知不覺間,冷瞳屏住了呼吸。她發現自己竟比任何一次打開任務宗卷前都要緊張,比任何一次生死一線間都要謹慎。

“我需要你陪我演一齣戲,一場只有你,又或者說,只有你這暗閣三絕的身份可以陪我演好的戲。”似乎是看出了冷瞳的困惑,朝露嘆口氣後進一步解釋道,“你或許也曉得,自從朝廷開始介入,江湖便不再太平,而此次的武林大會和武林盟主,則更是兩個燙手山芋。至於這山芋有何等燙手,從你那甲等任務便可見得。劍宗被迫接了第一個山芋,卻當真不願再接第二個。”

“可這山芋要怎樣不接才能既不得罪各方,又不接地合情合理呢?”朝露故意乾咳了兩聲,賣了個關子,“我身爲劍宗少宗主,又正逢及冠之年,按照往年規矩,這武林大會是不出席也得出席的。我必須同其他幾個門派方及冠的後繼人或候選繼承人一道,直接與大會進入前三十名的江湖衆人比武。”

“這比武一旦參加,作爲號稱第一門派的劍宗子弟,我若入不了前三,基本就等於丟了這少宗主之位,便是劍宗裡無人反對,江湖上也是承認不了我這宗主繼承人的。可若是入了前三,那便等同於入了朝廷之眼,給劍宗和我自己又捧來一個山芋。”

“你不願入仕?”冷瞳皺了皺眉。

“我乃一介女子。”朝露挑了挑眉。

“哦?”冷瞳饒有興趣地擡了擡眼皮,“既如此,實話實說不就好了?‘妾乃女子之身,需持家相夫教子,無心入仕’。況且,前有平祁大將軍寧源,後有武林盟主朝露,也不無不可。”

這傢伙是故意的吧?

朝露的嘴角抽了抽。

“所以,”誰知,下一刻,冷瞳卻一改調侃口氣,冷冷地道,“你便想借暗閣之手,假稱遇刺,因重傷在身而無法參賽?既解了大會之難題,又另掌握天下消息的影門自認理虧,不得不出手幫你擺平朝廷和江湖的各方勢力?那此事又與我何干?我一個刺客,少宗主您要殺便殺要剮便剮,何必在我身上如此大費周章?”

“因爲我求賢若渴嘛。”朝露誇張地道,說完後,還不忘摸了摸那並不存在的鬍子。可冷瞳卻依舊是一張毫不配合的冷臉,演着獨角戲的朝露尷尬地咳了兩聲,道,“我說過,我需要演一齣戲,而這戲子非你不可。”

冷瞳皺了皺眉。

朝露卻沒再解釋,而是站起身,走到書房深處乒乒乓乓幹了些什麼。半晌,她拿着一雙雁翎腰刀模樣的短刀回到了座位前,啪地一聲將雙刀放在了案上。

“如若我沒記錯,你是使雙刀的吧?你之前帶着的那雙刀印有影門標識,不方便用。而此處又是‘劍’宗,想找到趁手的刀還不容易,所以前日特意託人連夜打了一雙。”將雙刀往冷瞳面前推了推,“試試,可還順手?”

冷瞳猶豫地用手指碰了碰刀柄,卻意外地發現,這雙刀格外合手。源於靈魂深處的那種習武之人對兵器的熱愛,使得她很想將雙刀拿起把玩一番,可一想起自己現下的處境,她又忍住了。

“少宗主如此,何意?”

“字面上的意思。”朝露將雙手負在身後,站了起身背對着冷瞳。

“你莫非……”

“便如你心中所想。”朝露微微側頭,用眼角的餘光打量着冷瞳的表情,“以你的暗閣三絕——索命的刀法,再加上劍宗的暗中相助,拿下武林盟主之位,應當不難吧?不知名的獨行刀客夜闖一線天,單挑無影劍,少宗主朝露慘敗雙刀之下,自愧不如,主動讓出參賽之位。”

讓不知從何而來的獨行客橫刀而入,拿下盟主之位,既能使得劍宗在兩手乾乾淨淨的情況下,一舉擊碎各方勢力的小算盤,借提線木偶般的盟主暗中操縱江湖,逼着影門幫忙掃尾的同時,還能將影門當做替罪羊,以備不時之需。

難怪她會特意將門主與閣主都邀請來劍宗,難怪她並不在意任務宗卷的真假。因爲至始至終,她的目的都是自己,自己這個“影門暗閣的三絕——索命”,又或者說,是任何一個前來執行任務的三絕。

這便是傳說中的江湖正派嗎?自己羨慕的、嚮往的,行俠仗義、快意江湖的名門正派?不出一劍,不見一滴血,卻將所有人都當做手裡劍,隨意玩弄於掌間。

衣袖下,冷瞳握緊了拳頭。心頭上,一些美好的遐想,碎裂滿地。

也是啊,若正派真乃“正派”,江湖上,又怎會需要像自己這樣處理骯髒之事的人存在?說到底,自己一直都是正派光芒下的陰暗,又或者說,是替他們遮掩了陰暗之面的爪牙啊。

“若是,”深吸一口氣,冷瞳收斂起了所有的表情,就像是往日執行任務時那樣,“若是獨行刀客未能勝出呢?”

“那隻當做是我朝露技不如人,敗在了一個無緣盟主之位之人的手下咯。”朝露轉過了身,面對冷瞳聳了聳肩,“又或者,此獨行刀客意在試刀,並無意盟主之位,所以故意放了水。”

“若是,”冷瞳忍住了咬牙的動作,冷着臉又道,“獨行刀客成爲武林盟主後,再不願做劍宗的提線木偶呢?”

“那……”朝露從袖子裡掏出那個從姜唐手中得到的藥盒,擺在了冷瞳面前,“雪茗谷是醫谷,醫者仁心,自然不能製出此等害人之物。於是乎,我便只能借暗閣之物、用暗閣之法,治暗閣之人咯。”

劇毒發作時的痛還未及從冷瞳記憶中逝去,一盒相似的藥,卻就這樣拿在朝露手中,再次擺在了冷瞳的面前。

一盒藥,是解?是毒?

小小的盒子,在冷瞳眼中,卻是刺刺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