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伶花奉閣內。
因着廳下那人的舉動,尉遲曄不由也時不時注意向了二樓那一排房屋。
藉着紗簾的視線阻擋,他也偶爾短暫地瞧一眼那廳下之人。
而後,腦海中不由地回想起先前一樓大廳內,那短暫的茶杯碰撞事件。
他記得,那人是在他之後纔來,可他進來後,卻已經有目標一般地時不時看向那處,像是早已探過前路。
若真如此,那隻能證明,先前那撞他的人,很有可能也是監視之人,而這番中途換人盯梢,明顯是爲了降低被監視之人的防備。
這種監視方法太費人力,但卻能更有效率。而他們這番手段,更加能證明他們所盯梢的人,極其重要。
會是誰呢?尉遲曄不由好奇地想了想。
而在他的目光再次不經意划向那一排房屋處時,正好看到伶顏戴着薄薄的面紗,姿容優雅地從後間走出,向着那一排房屋走去。
尉遲曄下意識地轉頭瞧了一眼大廳內的阮寂從,卻見阮寂從正裝作無意地擡頭瞧了一眼,而後又收回了視線。
尉遲曄卻知,先前小二所說的伶顏姑娘答應要見的貴客,極有可能正是被阮寂從以這番手段監視的人。
尉遲曄心神立時一緊,怕伶顏所要見之人會是與九伶樓勢力有關的人。
雖不知樓下廳中那人究竟是何人所派,但尉遲曄還是有所擔心,怕因爲一點點疏漏,誤了長公主的大事。
不由地,尉遲曄起身走出幾步,喚道,“伶顏姑娘?”
而就在尉遲曄出聲喚伶顏的同時,從九伶花奉閣門外突然跑入廳內一人,飛速瞧了一眼,匆匆又跑上二樓,氣喘吁吁喚道,“大人,殿下讓您即刻回府。”
同時,伶顏詫異地循聲看過來,嗓音如黃鸝一般清脆悅耳,疑道,“北曄大人?”
尉遲曄遲疑地蹙了蹙眉,“殿下可有說何事?”
“不知,殿下只吩咐讓您回府,好像是月寧郡主派人來了府上之事。”那人大喘着氣,急聲道。
長公主?尉遲曄暗緊心神,心知定是有事。
而此刻,伶顏正好疑着眉眼走近,施施然屈身一禮,恭敬卻不顯疏離,和善又不顯諂媚地道,“北曄大人喚小女何事?”
尉遲曄瞧了一眼靜穆王府的侍衛,又瞧了瞧伶顏,只得看向那侍衛道,“你先出去等我,我與伶顏姑娘轉告幾句殿下的話,便回去。”
那侍衛又叮囑一句,“殿下讓您儘快回府呢,可耽誤不得。”
等尉遲曄又道了一句“不會耽誤”,那侍衛才先行下樓。
這一番動靜,阮寂從的視線早已轉到了他們這處。
尉遲曄不經意掃了一眼樓下,視線掠過舞臺劃過阮寂從,而後又看向伶顏,才道,“姑娘也聽見了,殿下喚我回府,只能長話短說了,還請姑娘隨我一同下樓,一邊說。”
伶顏遲疑地斂了斂眉眼,剛要回頭瞧了一眼那排房屋方向,尉遲曄壓着嗓音,迅速低沉喝道,“別看!”
伶顏眉眼一驚,陡然明白了什麼,眉眼處緩緩漾上幾分溫和,才道,“大人請。”
尉遲曄與伶顏一樓轉道下樓,藉着轉入樓梯那短短的離開阮寂從視線的時間,尉遲曄用極快而輕的嗓音正色道,“廳下有人監視你要見之人,那人是何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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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顏遲疑地思量片刻,才同意低聲道,“手持九曜手令之人。”
“什麼?”尉遲曄無聲驚回一句,而後匆匆掩下,慎重道,“那恐怕不能如此見了。”
九曜手令便是號令九伶樓的令符,尉遲曄手中便持着長公主給予他的一枚,才能事先在東淵代替宣綾靖主持局面。
如今竟然又莫名跳出來一枚,怎能不讓尉遲曄大吃一驚!
可仔細瞧了瞧伶顏不似開玩笑的神色,尉遲曄只能暫且壓下心頭疑惑。
轉入走向一樓大廳的這半側樓梯,尉遲曄才斂下所有神思,笑着問道,“隔幾日便是楊國公的生辰壽誕,殿下想請姑娘前往楊國公府獻藝一曲,特讓我來問問姑娘可能賞臉?”
伶顏愣了愣,而後歉疚回道,“恐怕要讓靜穆王殿下失望了,連安王殿下已經先行邀請了小女。”
阮寂從不着痕跡瞧着他們二人走下來,視線雖未從舞臺上轉向他們分毫,但心神卻已經屏着去聽。
剛好伶顏與尉遲曄從他身旁不遠處經過,便聽伶顏正歉疚地道,“麻煩大人轉告殿下,小女答應連安王在先,下次若有機會,再爲殿下親自撫上一曲,以示歉意。”
而後尉遲曄道,“無妨,殿下也只是想爲楊國公的壽宴助助興,連安王既已邀請了姑娘,自然也達成了殿下的意願。”
隨後,尉遲曄隨着侍衛離開,而伶顏回了二樓,卻再沒出現在那排房屋之前。
阮寂從神色微沉地盯着那排房屋,不多時,便見着一人從內打開門,走了出來,而那大開的門內,除卻那走出的一人,再無其他人等。
可那走出的人,神色隨和淡靜,雖身處這般鬧坊,卻好似閒庭漫步,有一種說不出的悠閒自得,從容自在。
這人,正是宣綾靖的師兄,如今的西殊使臣,文越。
……
文墨軒門口。
正與楊菁闕笑談着閒話的宣綾靖自從瞧見那靜穆王府匆匆而來的侍衛,才略略鬆了心神。
可瞧着尉遲曄隨那侍衛離開不久,便又見着阿越師兄從內走出,立時眉心暗暗一緊,心頭飛速閃過另一個念頭。
慕亦弦就算要調查即墨郡另一方勢力,調查北彌潛入東淵的勢力,也不會這麼快直接將目標鎖定在尉遲的身上。
慕亦弦先前在萬佛寺將計就計時,就是在針對西殊,此刻,阮寂從所在跟蹤查探的人,不會是……阿越師兄吧?!
而阿越師兄來九伶樓……又是想要做什麼?
宣綾靖暗暗蹙了蹙眉,耳邊突然傳來一聲,“郡主沒備車馬嗎?那郡主是要回府還是去何處?可要菁闕送上您一程?”
宣綾靖迅速回過神來,笑着搖了搖頭,“多謝楊姑娘好意,我身子本就虛弱,太醫囑咐我要多走動走動,這才未備車馬,我走回府便可,反正也沒多遠路途。”
“郡主既要調養身子,菁闕若乘坐馬車,將郡主獨自留在此處,那也太不顧禮數了,那菁闕便陪同郡主走上一程吧。也算沾沾郡主身上的福氣。”
宣綾靖聽到最後一句,詫異地笑了笑,和聲道,“楊姑娘客氣了,哪有福氣之說?”
楊菁闕眉眼一柔,瞳眸裡滿是水波漣漪,潤澤柔美,“郡主剛從佛寺回來,自是身帶佛氣庇佑,菁闕能碰見郡主,正好沾沾郡主身上的福氣,還望郡主不要見怪纔是。”
聽她這番言說,宣綾靖不好再推辭什麼,只好應了她的請求,二人一同向着郡王府走去。
……
靜穆王府。
尉遲曄大步而來,拱手微施一禮,道,“殿下匆匆喚屬下回府,不知有何要事?”
靜穆王朗聲笑道,“可不是本王尋你有事,是月寧郡主身邊的侍女素鳶姑娘有事。”
尉遲曄這纔看向素鳶,眸色溫潤但卻又幾分恰到好處的疏離,不露絲毫熟悉的痕跡,道,“不知郡主有何吩咐?”
素鳶忙得上前幾步,將着之前對靜穆王的解釋又說了一遍,纔打開手中的錦帕,問道,“這可是北曄大人之物?”
尉遲曄面上一喜,意外道,“竟是落在了郡王府,我尋了好些日子都未尋到。”
靜穆王更是喜形於色,不摻絲毫虛假,欣然道,“真是北曄兄你的玉佩啊!郡主說這玉有幾分靈氣,怕是有養氣之用,若真是北曄兄的,那郡主此番真是幫了大忙了!”
“不錯。”尉遲曄滿含謝意地接過素鳶雙手捧上的玉佩,“真是多謝郡主了,還請姑娘代我轉達謝意。”
“大人客氣了。”素鳶微福一禮,又道,“既然已經物歸原主,那奴婢便回府回稟郡主了。”
靜穆王慨然一笑,尉遲曄溫和道,“那我送姑娘出去吧,也算謝姑娘爲我這玉佩跑這一趟。”
靜穆王覺得尉遲曄此話不錯,點了點頭,“也對,北曄你便送送素鳶姑娘,讓管家準備輛馬車,送姑娘回府。”
“是。”尉遲曄應了聲,靜穆王便先行離去。
素鳶暗自一喜,想起小姐之前交代的若有機會的事來。
素鳶隨着尉遲曄的指引向外走着,趁着無人,壓低聲音問了句,“小姐讓我問你,上次交代你的事情,可有進展了?”
“昨日聽聞郡主回都,我便時刻備好了,只得尋個機會交給郡主。”說着,尉遲曄飛速遞給素鳶一物,素鳶動作一晃,書信便已經不着痕跡地收入了袖中。
見此,尉遲曄才又漾起幾分擔憂地道,“郡主這幾日心疾之症可還好?”
“還好,這段時間沒有發作。”素鳶回道。
尉遲曄點了點頭,溫潤的眉眼中卻仍舊浮動着幾絲難掩的擔憂,“況太醫說過,郡主的心疾不能再像上次那般猛烈發作了……再呆在東淵,思慮遲早會過度消耗……不妨勸勸郡主先行離開吧,我們誓死……也一定會幫郡主完成心願的。”
素鳶愣了愣,眉眼裡情不自禁滲出更深的擔憂,“郡主她也前幾天也說過怕身體承受不住的話……可根本沒有要先離開的意圖。”
“你……”尉遲曄眸色一柔,話到脣邊滯了滯,才斂了斂微亂的心緒,沉靜道,“你也別太擔心,多讓郡主放鬆心神。”
“嗯。”素鳶鄭重地點了點頭,“郡主說過,我們很快就能回去的。”而後,才跨出靜穆王府的大門。
尉遲曄目送素鳶離開,才斂了斂眸底深處的憂色,噙出一絲溫和的笑意,轉身走入府門。
回到自己的臥房,他才從袖中取出和玉佩放在一起的那一張薄薄的宣紙。
當日在郡王府,素鳶藉着奉茶悄悄塞給他一張紙片時,他不着痕跡故意將玉佩丟在郡王府,便是爲了利於長公主有事尋他時,能有個好藉口。
尉遲曄打開書信細細看完,眸色陡然沉了下去!
怎麼也未料到,長公主傳來的,竟然是這般危急之事!若果東淵真已經將疑心移到了他身上,那他接下去的一言一行,絕不可輕怠半分!還有況晉函那處,他也必須尋個機會去提醒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