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照影

秦悅對玲瓏始終心懷愧疚,李庭意欲殺她那一夜,她似有預感一般惴惴不安,於是叫玲瓏持了信物去向玄清女冠求救。哪知玲瓏因此惹禍上身,成了今天這般模樣。她記不得前事,只是右手常常無意識地緊緊握拳,不肯鬆開。

秦悅心上酸澀道:“我知曉你也不喜歡宮中,今日我們出來,玲瓏想去哪裡?”

玲瓏想了想,卻是笑道:“夜市。”

“夜市?”秦悅從前最喜歡夜市,對街邊小食更是喜愛得緊。

而今玲瓏突然說起夜市,她倒也多了幾分興致,於是命車伕率先趕往莊生天籟,告訴文錦她今夜晚些回來,而後牽着玲瓏的手,擠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羣之中。

車伕乃是嶽臨淵的心腹,駕着空車向莊生天籟的酒肆而去。嶽昭儀每次出宮,都與文老闆喝得酩酊大醉,今夜晚些回來,自要早些通知文老闆。

待車伕駐馬停車,卻見酒肆今日未曾開門,心上有幾分奇怪。他繞至後門正欲敲門,忽然有兩個人衝將而出,一番近身搏鬥,將車伕擒拿入內,遮了耳目口鼻,五花大綁。

車伕被人捆着不知扔進了哪裡,更是不知酒肆今日發生了何事。

莊生天籟的老闆文錦亦是心急如焚,她與秦悅約定的時間馬上要到,她這一來,豈不是被他逮個正着?

文錦焦急地東張西望,卻聽耳畔冷冷的聲音道:“你很着急?”

文錦連忙道:“我的生意沒法開張,自然着急。”

上首那人一襲玄色長衫,微曲着一雙長且筆直的腿。再往上看,長眉凌厲似劍,墨眸深邃如夜。他輪廓清晰,形神孤傲,依舊是令她懼怕的模樣。

“不知慶元王殿下今日來此……”文錦額生冷汗,不知該同他說些什麼。

他來的目的,她知道,可是她不能說。

“當日是本王冤枉了你,致使你而今囿於小小酒肆,不得施展才華。”燕桓道。

“殿下言重,我並非囿於酒肆,莊生天籟的所有門市,都是我的。”文錦笑道。

“莊生天籟這幾個字可是你寫的?”燕桓又問。

文錦無可奈何,只得認下。

“何時開始習字的?”燕桓忽然道。

“跟着殿下以後便開始了。”

“跟着阿吾學的?”他又問。

文錦想了想,“嗯,她教我寫字,我教她鳧水。”

“鳧水?”燕桓沉默了一會,“她可還好?”

文錦詫異道:“這話殿下不該問我。”

燕桓靜靜看着文錦,時至今日,他若是再連她的字跡也辨認不出來,他又有何顏面再與她相見。

阿吾自幼習字,雖是模仿,卻也遊刃有餘,頗有幾分力透紙背的氣勢。可文錦只是單純的模仿,乍一看甚是相似,細瞧之下卻是規規矩矩,短缺了火候。

姨母離開連江城之時,曾留了一份名冊給他,朝中何人就職於何處,後宮有何人可用,均已在姨母的掌握之中。可是他近年來東奔西走,並未按着姨母的期許一直走下去。

前些日子聽燕榕說起,他要陪同父皇去一趟虞城,少說也要一兩月才能回京。燕桓思前想後,終是不該辜負了姨母留給他的最後一點心血。

三個月前,他在樑境之時,聽聞齊贏購置了一塊地皮。他一個皇親國戚,私自買地做什麼,難不成是替旁人購置經營?

他須趁着父皇不在,回一趟明城。今日本要約見丞相宗慶,剛到此處,他就被長街之上的“莊生天籟”四個字攝了魂魄,當他聽說此處的店主是個女子,幾乎毫不猶豫地改變了原計劃,立即往酒肆尋來,哪知這老闆不是旁人,卻是當日辭官而去的文錦。她大大咧咧地斜倚在一方睡椅之上曬太陽,口中叼着一根狗尾草,哼着不知名的小調,模樣甚是愜意。

文錦起初還覺得陽光溫熱,哪知忽然被黑雲遮了去。她忽然睜眼,便對上了慶元王那張比烏雲還要陰翳的臉。

文錦是個硬骨頭,便是當日伏龍島上勸降於她,也是由阿吾去做的。此時文錦已經與他對峙了半個時辰,依舊絲毫不鬆口。

周闖在門外低聲道:“殿下,方纔擒了一個車伕,像是來報信的。”

燕桓看了文錦一眼,但見她雖是笑着,手臂上的肌肉卻微微收緊。約莫一刻鐘之後,一駕渾身漆黑的馬車從後門而出。文錦有些無可奈何地嘆氣,“妹子只有自求多福了。”

“殿下還未用膳。”周闖低聲提醒道。

燕桓端坐於車中,並沒有說話。周闖覺着有些無趣,只得默默坐到一旁。

殿下身側的車窗大開,雖然天色已經漸暗,可明城燈火璀璨如星,落於他愈發陰沉的臉上,竟然照映得他的側臉一陣蒼白。

周闖順着他的目光向外望去,但見遠處街市之上熱鬧非凡。有一少女正是十五、六歲的嬌俏模樣,手持着食盒,裡面盛了膠棗、梨肉、核桃。那少女一邊吃,一邊四下張望,像在尋找什麼。

周闖忽然繃緊了身子,微微張口,“玲瓏!”

他偷眼望向殿下,見他的目光盡數被玲瓏身後那女子吸引了去。周闖不過看了一眼,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分明是阿吾,膚若凝脂,目似星辰。那分明又不是阿吾,那女子高挑纖瘦,妝容極盛,即便是在夜裡,也能看到她脣瓣嫣紅,額上是當下最時興的桃花妝。她十指丹蔻,一點血色凝於修長指尖,宛若狐妖嗜血,攝人魂魄。

然而這些震撼,又如何比得上她已婚婦人的打扮。周闖只覺天都要塌了,殿下身上的氣息很冷,冷到令他止不住戰慄。

玲瓏找尋了好一番,才牽着秦悅的手道:“姐姐,那賣栗子的就在前面。”

只見那攤販處擠滿了女子,倒也不是來買東西的,反倒是對着那英俊的小販指指點點。

玲瓏機靈地擠入人羣中,大叫着,“哥哥,來一斤栗子。”

那小販笑道:“好。”

聲音清朗熟悉,似是故人。秦悅愈發好奇,不由自主地向前了幾步,但見人羣之中立着一面錦旗,那旗子上寫着:百兩一斤,概不議價。若是留下來做老闆娘,栗子管飽。

一百兩一斤的糖炒栗子,還不準客官議價。若是有小販瞧得上眼的姑娘,倒是能留下來做老闆娘。秦悅愈發覺着那小販有趣,倒是教來往之人不得不駐足。

秦悅笑吟吟地望着玲瓏擠出人羣,“阿吾姐姐,還是熱的,你嚐嚐!”

“百兩一斤,你倒是財大氣粗。”秦悅順手取出一顆,卻苦於十指的指甲太長,剝不得這滾燙之物。

玲瓏笑道:“留下來做老闆娘可是管飽的。”

秦悅調笑玲瓏胡鬧,卻見那小販自人羣中走出,接過她手上的栗子,不由分說剝了完整的一顆,遞到她脣邊。

秦悅笑道:“百兩一斤,我可吃不起。”

他亦是笑道:“那便留下做老闆娘罷。”

周闖只覺車廂裡極爲壓抑,遠遠望去,那一對男女被人圍在中間,一時間人滿爲患,水泄不通。

周闖不敢望向外面那一雙人,所謂一步之差便是如此。

殿下這兩年多南來北往,北至無人之地,南至蠻夷部落,東至東臨海域,西至樑境以外。有時周闖在想,殿下明知茫茫人海,各自天涯再難相見,爲何還要這般折磨自己?後來他大概明白,只要一日不曾見着阿吾,殿下的心中恐怕還殘存一絲念想。她不僅活在這個世上,而且生活得很好。

可縱使他們再見,時間已經過去了這樣久,阿吾是否還待殿下如初?顯然……她已經嫁人了啊!

周闖心道:“我是該祝福,還是該替他捏把冷汗?”他從前是趙辛的下屬,甚至當日殿下險些挖了他的雙目,也是趙辛保了他……可殿下卻是他要效命一生的主上。趙辛的恩情之於殿下的提攜,他究竟該先報那一個?

周闖正抓耳撓腮,卻聽“咚”地一聲,殿下竟然一記狠拳落在窗框之上,霎時將馬車砸出個洞來!

他偷眼望向殿下,見他側臉的弧線緊繃着,一雙眸子狠狠落在那一雙不知羞恥的男女身上。

趙辛剝了一顆栗子,送到阿吾嘴邊。不知二人說了什麼,逗得阿吾掩着脣笑了。她微微側首,漆黑如緞帶般的長髮攏於發頂,露出一截光滑優雅的頸項,似牛乳一般,在月光下潺潺流動。緊接着輕啓檀口,就着他的指端輕輕咬了半顆栗子,而後以團扇掩面,彎了彎眉眼。

周闖忽然覺着有些口渴,但見趙辛依舊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眼裡似要迸發出地下的野火來。他的手還懸在半空中,就那樣孤零零地捏着半顆栗子。

他望着她的眉眼,忽然將那半顆栗子吞入口中,細細咀嚼。

完了!周闖只覺馬車微微晃動,他也不敢說話,只是望着殿下的側臉,不知該如何寬慰他。

阿吾不是從前的阿吾了,衆目睽睽之下,她在勾引他!一個已婚的婦人,當街勾引趙辛,他卻還甘之如飴!

秦悅笑望着趙辛:“別來無恙?”

趙辛笑道:“我很好,你呢?”

“如你所見。”秦悅笑道:“隨我去見見文錦吧。”

英俊的小販忽然折了旗杆,與那身姿嫋娜的小娘子一道走了,教衆人一陣唏噓。

玲瓏未等到車伕回來,只得問道:“趙辛哥哥,你的馬車呢?”

趙辛打了一聲響亮的口哨,遠遠的有車伕駕着馬車而來。那車身甚是華麗,又以紅蓋覆頂,墜以兩顆碩大的銅鈴。隨着馬兒奔跑,銅鈴叮咚作響,鈴聲歡快而清亮。

秦悅記得,她在連江城府衙之時,大抵時常乘坐着這樣的馬車去夜市玩耍。三人一上車,玲瓏卻是笑嘻嘻地坐到了外面,只留秦悅與趙辛二人在內。

秦悅尚未開口,趙辛卻忽然握住她的手,“彼時我未能護得住你,你可曾怨過我?”

“我怨你做什麼。”秦悅只覺手中多了什麼東西,她掙脫他的觸碰。低頭瞧來,卻是燕桓當日爲他製作的金簪。其中一支質地堅硬,尚是醜陋又完整的模樣。另外一支原本墜了珠玉於其上,竟然已經殘破不全。

這兩支金簪她又怎能不記得,較爲堅硬的這一支,是李庭當日對她痛下殺手之時,她用以保命的利器。另外一支,卻是她交與玲瓏的信物。

秦悅驚愕道:“怎會都在你手上?”

“我當夜回府,立即去找過你,可是一無所獲。”趙辛望着她,眸子裡有如煙花的開落。

“若是當日.你在我身邊,我也不至於遇險。”秦悅柔聲道。

趙辛苦笑,“終究還是晚了。”

“你又爲何離開慶元王府?”秦悅問道。

“我……”他垂眸看她,卻是說不出話來。

“因爲自責而無顏面對慶元王,所以辭他而去?”秦悅問他。

趙辛點頭。

“這兩年多來,你一直在找我?”秦悅又問。

趙辛目不轉睛地看她,眼裡似有期許,又似是無盡的歡喜,“兩年八個月二十六天,共計九百六十八個日夜。”

秦悅以團扇遮了臉面,眸光中流轉着盈盈水霧,“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

“我從前便是這般看着你,只是你不知道。”趙辛伸手,握住了她握着扇柄的手,她的指端若牡丹花瓣一樣明麗。

“你從前不喜歡鳳仙花汁。”

“有許多我從前不喜愛的事物,現在卻很是喜愛。”秦悅任由他捧着她的手,只是盈盈笑道:“我從前也不喜愛你。”

趙辛心上一動,輕聲道:“現在呢?”

秦悅未曾回答,只是道:“脫離慶元王府,你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護你不周,鞭刑一百,永世不得踏入連江城。”趙辛笑道。

“你還笑。”秦悅盯着他道:“痛不痛?”

“不痛。”他搖頭。

秦悅不信,“讓我看看。”

“你說什麼?”趙辛反是驚愕。

“就在此處,你讓我看看好不好?”她的目光若秋水一般,教他無法抗拒。

秦悅終是收回了手,目光沉寂於他的一雙手上,但見趙辛解開腰帶,開始一件一件地脫衣裳。

她斜倚在馬車上,看着他袒露出健碩而結實的身子,卻是移開眼道:“轉過去。”

趙辛悶聲道:“會嚇到你。”

秦悅忽然上前,扳過他的肩膀,“我說我要看。”

她的手指柔軟纖細,剛一觸到他的肌膚,便令他的周身燃起火來。縱是他一身武藝,也抵不過她纖纖玉指的一番撫摸。

秦悅低頭,但見他的脊背之上是縱橫交錯鞭傷,深淺不一,形狀各異,竟然沒有一塊完整的肌膚。顯然當日那酷刑令他皮開肉綻,有的傷口甚至從脊背蔓而下,就連手臂上也是駭人的鞭痕。饒是秦悅早有心理準備,也被這般事物驚得倒吸一口冷氣。

趙辛忽然轉身,將她抱了滿懷,“我說過會嚇到你。”

他低頭看她,她明亮的眸子裡蓄了淚水一般晶瑩,教他忍不住低頭,對着她嫣紅脣瓣吻了下來。

秦悅微微側首,以團扇遮擋,他便親吻在了扇面的美人之上。

“玲瓏傷得那樣重,你可真下得去手。”秦悅嗤笑。

身前的男人居然面容僵硬,“你說什麼……”

“而後將她送到我的身邊,今日還假裝偶遇,我是不是該感動?”秦悅微微掙脫他的懷抱,“李庭是你的下屬,我可有猜錯?”

趙辛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她卻嫌惡地躲開他的碰觸,“你當日若真想幫我,爲何將不將這金簪交與慶元王?”

“他爲何又揮師北上,爲何會與北齊鏖戰不休?”

“是不是你告訴他,我被齊人擄了去?”

“一百鞭,可是你背主叛上的苦肉計?”

她一直在笑,那笑容卻極爲淒冷。

“秦悅,你聽我說!”他不由分說去抱她,她卻以金簪抵着他的頸項道:“我與你言盡於此,放我下車。”

秦悅笑望着他既急切又痛苦的一雙眼。

趙辛慌忙解釋道:“你同他在一起那樣久,每每以淚洗面,我都無能爲力。我想最好的方法,莫過於你徹底離開他。”

“因我一人的生死,致使連江城數以千計的齊人被遣返回國,死於中途者不計其數。更不用說多少人死於齊楚之戰,多少百姓無家可歸。”秦悅冷笑道:“你是真的替我着想,還是想教我背上禍國的罵名永世不得翻身?”

趙辛慢慢垂下眼瞼,不再說話。

“我初到連江城,瑟縮躲閃,不敢信任旁人。我對周圍的人說過許多謊話,可我卻將真相都告訴了你。”秦悅顫聲道:“我那樣信任你,你爲何幫着別人來算計我?”

趙辛終於擡起頭看她,“因爲什麼,難道你還不明白?”

“並非不明白,可我早就告訴過你,你因我放棄仕途,不值得。”

“人生沒有回頭路,亦沒有什麼不值得。”趙辛道。

“我當日所說不值得,是因爲無論你怎樣付出,我都不爲所動。”秦悅直視他的雙眼,她一直都明白自己的心在哪裡。

“便是連方纔的柔情蜜意都是在戲弄我?”趙辛望着她,卻是自嘲般地笑了。

“我以爲你會良心發現,可是你沒有。”秦悅冷聲道:“還不放我下車!”

趙辛披了衣衫,卻是湊近她道:“今日既是來了,我便不會再放你走。你與殿下雖無家仇,卻有國恨,你不該跟着他。”

“趙辛。”秦悅有無奈,“你還是沒有明白,從前我不喜愛你……如今也一樣。”

趙辛盯着她道:“我不管你喜不喜歡我,我……”

秦悅忍無可忍,怒道:“嶽臨淵,你是死人麼?”

馬車猛地一陣顛簸,忽然停止。趙辛只覺頭頂一涼,還未來得去抱她,華蓋之上忽然“啪”地一聲,車身像是被人用利刃割裂開來,支離破碎。

秦悅只覺有人接住了她,一回頭便對上嶽臨淵似笑非笑的一張臉。

他的身後,卻是“莊生天籟”平日裡養着的一行護院,二十餘人衝將而上,將趙辛與那車伕團團圍住。

秦悅忽然聽得玲瓏驚叫一聲,卻是被趙辛鉗住了咽喉。他的目光穿過一行高大的護院,落在秦悅臉上,“放我出城,玲瓏自會歸還給你。”

玲瓏被鎖住咽喉,痛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有撲簌簌地掉眼淚。

天上忽然開始落雨,淅淅瀝瀝的,教人愈發覺得淒冷。秦悅對嶽臨淵道:“讓他走吧。”

嶽臨淵點頭,卻見趙辛對着他笑了,“我終是不及你能同時輾轉於多個主子。

嶽臨淵笑道:“謬讚。”

雨越下越大,秦悅只覺頭頂多了一方雨傘,便聽文錦的聲音近在耳畔,“下雨了,我們回去。”

秦悅“嗯”了一聲,她終於明白,爲何每每同嶽臨淵相見,趙辛都不在她身邊。原來他們二人曾經共事於同一人,可那人一定不會是慶元王,而燕桓也一定不知道這二人相識。

她閒來無事之時,便會反反覆覆地回想自己險些喪命的那一夜。元妃離去,趙辛不在府上,李庭又恰到好處地把握了時機,嶽臨淵更是神通廣大,每次都能分毫不差地找到她。一樁樁一件件,這些事看似毫無關聯,卻又環環緊扣,教她愈發捉摸不透。

起初她以爲元妃要置她於死地,而今想來,若她死在連江城,又怎會有後來的齊楚之戰?

酒肆早已打烊,文錦卻溫了一壺白酒,一邊斟酒一邊道:“沒想到你還能平安回來。”

秦悅笑道:“姐姐這話什麼意思,明城之內,什麼人能動得了我?”

文錦欲言又止,看來慶元王並沒有遇到她,如此便好。再看這位嶽昭儀,往日還須勸酒,今日便是自己一人喝上了癮。

“方纔可是碰到了什麼煩心事?”文錦問。

“我也說不清楚。”秦悅抑鬱道:“就是覺着自己被人算計了,心上不悅。”

文錦見她渾身上下溼漉漉,又是悶悶不樂的模樣,不由按住她的手,“悶酒醉人,且最傷人身,別再喝了。”

秦悅嘆息道:“姐姐爲何待我這般好?”

“若你不是少將軍的妹妹,我纔不願搭理你。”文錦道:“正所謂愛屋及烏。”

“我就像無家可回的鳥兒,繞樹三匝,何枝可依?”秦悅把玩着手中的酒盞,卻是趴在桌上紅了臉。她後悔,當日見了南楚帝,她竟然瞬間就短了氣勢。

他叫她遲悅,她便應了他。他叫她過來,她便乖乖去見他。而後每每與他相處,她都會不由自主地偷偷盯着他看,那張臉既熟悉又陌生,既教她抗拒,又無時無刻不吸引着她。她有時在想,待到二十年後,慶元王是不是也會變成這般好色的老傢伙?那時候她又在哪裡,會變成何等模樣?

文錦只見她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卻是奪了她的酒盞道:“今夜便住在我房裡。”

秦悅“嗯”了一聲,卻被人抱了滿懷。她睜不開眼,只覺那氣息甚是熟悉。

文錦驚愕地睜大眼,卻被周闖橫刀擋了去路。她無可奈何道:“樓上左手邊第三間。”

秦悅隱約聽到文錦在咕噥着什麼,努力了半天終是未能聽清。

周闖一路跟在殿下身後,待殿下上樓掩了門,他便默默站在門口。他記得有一段時間,殿下每每翻看楚王絕纓之宴的舊事,而今想來,才明白了殿下的深意。

他恐怕從那時起便覺察到了趙辛的心思,可是他卻如楚王對待嶽銘般,選擇了不計前嫌。可趙辛終究不是嶽銘,並未因主上寬厚便收斂了心思。

周闖雙手合抱胸前,也不知玲瓏怎樣了。

室內的聲音低沉清晰,“阿吾?”

“嗯?”

“抱緊我。”

周闖面無表情地移遠了些,難道殿下就這般不聞不問,直接對一個有夫之婦下了手……他從前駑鈍,常被責罰,而今覺察到殿下的意圖,當即教文錦準備了沐浴的熱水,往房中送去。

燕桓輕輕低頭,她便乖巧地環着他的頸項,絲毫也不肯鬆開。他低頭看她,卻只看到脂粉勾畫下的、看不到情緒的一張臉。

她挽着高聳的隨雲髻,飾以步搖,璀璨的珠玉沿着嫩白柔軟的耳廓蜿蜒而下,左三右四,共有七枚小巧的綴飾。

南楚有贈耳墜爲約的習俗。耳墜乃是穿過血肉,嵌在女子的肌理之中,故而隱喻男女之事。

適婚年齡的男女相識相知,若是女子也恰好中意那男子,便會接受男子所贈的耳墜,並與之春風一度。

大有美貌妖嬈的女子,會集齊滿滿當當一匣子耳墜。而阿吾早在慶元王府之時,他便留意到她柔軟飽滿的耳珠之上沒有綴飾。當日.決意要將她養在榻側的時候,他便親手挑選了一雙紅玉耳墜替她戴上。

從那一刻起,她已經是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