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風破浪

秦悅還記得小時候,每當她調皮搗蛋,惹得龍顏大怒,父皇會一把揪過她,不由分說按在腿上打屁股。她知道自己大難臨頭,總會裝模作樣地擠出幾滴眼淚,一邊哭一邊求饒。父皇雖然嚴厲,可是每每看到她這般模樣,哪裡還忍心打她。

父皇曾說過,“小悅讀書、習字、見解皆不如母后,唯有一點勝過她。”

彼時她扯着父皇的衣襟,歪着腦袋問道:“哪一點?”

父皇將她抱在膝上,捏着她的臉頰道:“撒潑打滾天下第一!”

秦悅想到這裡,卻是再也僞裝不下去,哭着哭着便笑了。

燕桓伸出手指勾了勾她的鼻樑,“笑什麼?”

“殿下說不準哭了,我哪裡敢哭。”秦悅捂住嘴,唯有一雙亮晶晶的眸子落在他臉上。

燕桓望着她的眉眼,不由自主地提了提脣角。他自幼冷漠沉悶,即便有女子願意接近他,大多是衝着他的身份地位。可是他的小阿吾,卻是上天賜給他的不二珍寶。

每當與她在一起,他便覺得輕鬆,彷彿那些令他頭痛的明爭暗鬥,都變得無足輕重。

燕桓捉住她捂着嘴的小手,將手指嵌入她的指縫中,十指相扣,她的掌心溫柔而冰冷。

剛纔的一番欺瞞與假裝,秦悅終是有些心虛。燕桓只道是外面天氣太冷,對她道:“去看看樓船。”

北齊不諳水戰,秦悅也從未見過這樣大的船,船上有三層樓,每一層都滿布艙室,女牆,戰格。船上更是豎滿了連江城的旌旗,於長風中獵獵而動,十分壯觀。

船上有軍士百餘人,此時正忙着搬運物資,補充補給。

燕桓便領着秦悅入了船室,只見室內寬敞明亮,牀榻,小几,衣櫃,畫案已經俱全。

二人剛一入內,玲瓏便端了一盅熱氣騰騰的湯,輕輕放在案上道:“殿下要的湯。”

燕桓滿意道:“出去。”玲瓏連忙退了出去。

他又對秦悅道:“喝了。”

秦悅不明所以,“我早起用過膳了。”

“你這些日子餓得皮包骨,又受了傷,每日需多進補佳品。”燕桓將湯盅往她面前推了推,“花生燉豬蹄,還有美膚駐顏之功效。”

秦悅好些日子沒有見過葷腥,哪裡顧得上美不美,她早已兩眼放光,便是要落下口水來,嘴裡含糊不清地說着,“謝謝殿下”,行動卻快於說話,已經舀了一瓢塞進嘴裡。

“以後每日進補一碗湯,晚上入睡前要飲熱牛乳。”燕桓盯着她,“阿吾記住了麼?”

秦悅“嗯”了一聲。她流落伏龍島的那些日子,每日清粥小菜,還以爲是文錦虐待她,現在回想起來,皆因在慶元王府吃得太好,這才挑剔起食物來了。

“殿下待我真好。”秦悅發自內心的讚歎。

“日後會待你更好。”燕桓不假思索道。

“我時常在想,殿下待阿吾的好……我恐怕無以爲報。”秦悅有些苦惱。

“你有。”燕桓又道。

“我有?”秦悅又思索了一會,“我早就一無所有了。”

右臂受傷,她倒是練就了一番左手用膳的技巧,一蠱湯很快見底。恰逢白薇回到船上,抱着診箱在門外道:“殿下喚我?”

燕桓起身走向門外,“替她看看右臂。”說罷隨手帶上了門。

白薇看到阿吾那般拙劣的包紮,不由想笑,“他倒學會照顧病人了!”

說着便緩緩褪下秦悅的外衫,卻是吃了一驚。

但見衣衫遮蓋之下的嫩白肌膚,密密麻麻是被親吻和啃咬的痕跡,那曖昧的顏色一直延伸至兩顆嬌豔圓潤的凸起。

便是連白薇也看紅了臉,“你和燕桓……”話說了一半,卻又瞟到她臂上的一抹宮砂,卻是笑了。

“他倒是忍得辛苦。”白薇瞭然。

秦悅不明所以,“姐姐說什麼?”

“燕桓素來冷靜剋制,對你倒是上了心。”白薇想起阿吾離開連江城的那幾日,平素足不出戶,佯裝受傷的慶元王殿下,竟是親赴伏龍島。

每年十月,燕桓都會去星辰別院休養,唯獨今年例外。偏這慶元王是個口是心非的,非要找盡理由闡述自己的宏圖大志,最後還不是與阿吾囿於小小的船室之內,捨不得離開半步?

秦悅自是聽清了白薇的話,卻是羞怯道:“姐姐別這樣說。”

“阿吾不信?”白薇思索片刻,“你過來,我告訴你……”

當日下午,樓船載着納降的伏龍島舊部緩緩離岸。燕榕還在處理島上諸事,他遠遠對着秦悅抱拳,笑得睜不開眼,“小皇嫂,後會有期。”

秦悅脣角上揚,微微頷首。

燕榕心想,聽聞這小嫂子是北齊管氏後人,難怪皇兄捏着不肯放手。不過她那陰陽怪氣的小情郎也是個有膽識的。管佟死後,他那些治國綱要、兵法韜略後繼無人。若是他好生折磨林馥一番,哪怕是學得些皮毛,亦是人生之大幸。

燕榕笑容愈盛,卻在看到皇兄陰鬱的目光後乾笑了兩聲,拔腿便逃。

燕桓立於秦悅身側,彼時她在慶元王府,極少有機會接觸有身份的男子,倒是讓他忽略了一些細節。

譬如她在他面前,看似畏畏縮縮,實則從不畏懼。她很狡猾,她會偷偷觀察他的情緒,揣摩他的心思,她會恰到好處地討好他,卻不會倚仗着他的寵愛媚惑於他。

他的身邊陸續出現過各種心懷叵測的女子,諸如映雪、餘年年、孟蘭、顏柳、金玉……她不是不知道她們的目的,可是她總能與她們相處融洽,就好像她一直站在高處,而那些女子立於海岸。她對她們的一舉一動了然於心,卻不加阻止,因爲她從不與她們看齊。她的眼睛,彷彿落於蒼茫海域,又似乎穿破青色的天際。

這一切行爲的解釋,便是她的心不在他身上。

她對燕榕溫和有禮,她與他道別之時,不過是微微頷首,身子卻站得筆直。她不曾低頭,不曾屈膝,全然不是北齊閨女的福身之禮。

燕桓忽然覺得,她似乎一直是這樣,以俯視之姿立於高處。

她年歲尚小,卻是一身嬌柔傲骨,硌得他渾身上下無一處舒爽。可是她雖柔弱,卻很堅韌。

她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秦悅稍稍側目,便對上了燕桓深邃的眸。白薇囑咐她的那些話便又在腦海中盤旋。

“海上風大,進去罷。”燕桓道。

“殿下!”秦悅忽然扯住他的袖袍,吞吞吐吐,躲躲閃閃,“殿下……是不是……喜愛阿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