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劍懸碧落,意驚鬼府

生死搏殺僅在一念之間,雷鳴與劍影帶起的餘波,在熾熱沙地上掀起塵土浪潮,震退了周遭的一切。

左雲亭剛瞅見一個無聲無息的雷球飄向葉虹腦後,下一刻雷球便炸開,千道電蛇如同扭曲觸手,瞬間包裹了葉虹全身,他也被餘波掀飛了出去。

待到摔在地面,重新望向葉虹所立之處,卻見原地出現了一個大坑。

身着書生袍的陰柔公子,懸浮於空手握兩根鎖鏈虛影,束縛住了陷入麻痹的葉虹。

滿臉絡腮鬍子的虯髯大漢,手持墨黑寶劍,一劍直取葉虹眉心;倒持鐵琵琶當大錘用的小姑娘,掄圓了手中的鐵琵琶,直擊葉虹後腦。

轟隆——

劍氣爆裂的刺耳脆響過後,剛剛掀起的風波又歸於沉寂。

齊家族人旁觀這一切,眼中露出震撼之色,知道有高人相助,但不明身份,不敢輕易近身。

齊甲覺得虯髯漢子展現的劍術有些眼熟,但相貌實在差別太大,難以確認,只是上前扶起了左雲亭。

左凌泉一擊得手後,制止了想要把葉虹砸爛避免詐屍的謝秋桃,轉身想看看五哥摔傷沒有,但就在此時,西北方向傳來一聲沖天劍鳴:

咻——

劍鳴如蒼狼嘯月、天公泣血,帶着無盡的悲涼與肅殺。

駭人威視,不光是察覺到火鐮谷周邊異動的修士齊齊屏息,連上官靈燁臉色都變了下,轉眼望向西北。

左凌泉感覺到手裡的墨淵劍,罕見地開始顫鳴,好似是在畏懼,他疑惑道:

“好強的劍意,這是什麼東西?”

“劍懸碧落,意驚鬼府,無愧仙劍黃泉之名。”

“是老陸?”

“只能是他,看情況是想和人同歸於盡。”

“同歸於盡?!”

上官靈燁沒有迴應,飛身往西北疾馳而去。

左凌泉和老陸也算交情一場,當下跟在身後,轉眼提醒道:

“謝姑娘,前面情況不明,你回畫舫待着,情況不妙立刻後撤,別和清婉跟來。”

謝秋桃雖然沒左凌泉能打,但肯定比左凌泉能抗,不過她知道仙劍的威力,開口道:

“你們自己當心,可別逞強。”

話音未落,兩人就消失在了天際。

另一側,齊家族人感覺到西北方傳來的浩瀚劍意,皆是色變。齊甲知曉老陸的些許底細,臉色更是一白:

“糟了,老陸遇到麻煩了。”

左雲亭還有點蒙圈兒,正想問出什麼事兒,就瞧見西北風的蒼穹之上,出現了一個土黃色的亮點。

亮點距離極遠,初看只像是一顆掛在白雲之上的星星,但轉眼之間,土黃色的劍氣,如同洪流般從亮點中傾瀉而出。

轟隆——

勢如銀河倒灌,霎時間遮蔽了整個西北方的天空。

“我的天,老陸這泡尿是憋了多久……”

“什麼尿,快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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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刻前。

焦黑大地的熾熱,被森然劍氣所籠罩,化爲了刺骨的陰寒,彷彿整個火鐮谷都成了灰色。

林紫鋒手握寶劍紫電,半懸於空,看着下方的年邁劍客,眼中帶着三分譏諷:

“你不光人老了,手裡的劍也老了,沒了銳氣的劍客,還叫什麼劍客?”

“呼……”

老陸杵着寶劍,半跪於地,右手上的鮮血順着劍鋒滑落,浸溼了焦黑的土地,雙眸依舊如年輕時那般銳利,卻難掩風燭殘年時的力不從心。

林紫鋒的劍,和姜太清大同小異,都是劍勢如雷,走雷霆萬鈞之道,區別僅是一青一紫。

雖然林紫鋒至今沒有悟出自己的‘劍一’,不是姜太清一合之將,但面對同樣被‘劍一’卡死的老陸,境界碾壓和五行相剋,足以讓他立於不敗之地。

老陸五行主土,劍走一個‘厚重’,勢如山嶽,重若萬鈞,曾被評價爲中洲最沉之劍,沒幾個人扛得起,但缺點就在於快不起來。

遇上林紫鋒這種以鬼魅迅捷又兼顧雷霆殺力的對手,境界的差距讓垂垂老矣的他連近身都勉強,根本不在一個水平線。

老陸這才發現,自己已經退步到了這種境地。

自從幡然悔悟後,老陸就不把心思放在劍上了,本以爲早沒了勝負之心,不會在乎這種事兒。

可到了這種時候,心裡還是覺得憋屈。

畢竟他習劍一生,只輸過一次,那一次是輸給了自己,從未在搏殺之時輸給過外人——輸了他也活不到現在。

習劍一生,已經對不起身邊的人,如果再對不起手中的劍,這輩子豈不真白活了?

老陸杵着長劍,晃晃悠悠站起身來,看向懸浮於空的林紫鋒,沙啞道:

“你這背信棄義的宵小,也配提‘劍客’二字?”

林紫鋒平淡道:“你一生忘恩負義,到頭來嘲諷我背信棄義不配稱‘劍客’,不覺得可笑?”

“呵呵……”

老陸覺得是挺可笑,他早就當不起劍客二字了;但他和林紫鋒不同的是,他知道自己錯的是人,不是手中劍。

所以他的劍,還一直站在他背後;如同少年時那般,只要他還相信手中的劍,劍就不會辜負他的信任,能回饋給他足以睥睨蒼生的殺力。

“給我死!”

一聲沙啞爆喝,如孤狼嘯月!

老陸猛然站直身體,左手扣住手腕,右手劍指向天,一道土黃色的流光,從眉心竄出,激射蒼穹。

咻——

一瞬之間,狂風席捲,天地變色,重若山嶽的劍氣充斥整片天地。

浩瀚天威從天而降,林紫鋒被瞬間壓回了地面,知道老陸想拼命,臉色微變,先發制人,反手一劍直刺老陸眉心。

可惜的是,老陸根本沒搭理他,只是擡眼看着天空的璀璨,看着那道光。

那是懵懂無知少年時,在深山採樵看到的光。

那道光遠在天邊,高高在上,只有站在山巔的人,才能散發出那樣的光芒。

老陸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明白,只要握住它,就能握住整個世界。

曾經他瞧見這道光後,根深蒂固的念頭就在心裡紮了根,出門遠遊八千里,兜兜轉轉走遍了名山大川,終於入了仙門,成功握住了這道光。

但此時此刻,這道璀璨的光芒,真從自己手中綻放出來時,老陸心裡面卻沒了年少時的嚮往,也沒有初出茅廬時自傲,心裡面唯一的念頭,只是想起了,進山採樵的那天早上,孃親曾囑咐了一句:

шшш▪t t k a n▪C〇 “早點回來,別貪玩忘了飯點。”

那是他這輩子聽到父母說的最後的言語,顯而易見,他沒有聽。

之後在東海畔,那座無名的小山上,又有一個人和他說過類似的話:

“我在這裡等你,你早點回來,路上要小心啊。”

他當時只是不耐煩地說了句“知道了”,但同樣沒有聽。

等真正握住這道光的時候,他才發現,他得到了自認爲的一切,卻失去了整個世界,只剩下孤身一人。

心中有太多話,想回應曾經的囑託,但世上只剩下他孤身一人,這些滿懷愧疚和思念的話,又能說給誰聽?

老陸渾濁雙目,倒影着天空上壓下的璀璨劍影,顯出茫然與釋然。

此生的一切,從這道光開始,就該用這道光終結。

結束得有點突然,但開始得同樣突然,他這輩子,或許本該如此。

眼見林紫鋒一劍襲來,老陸沒有躲避,帶着坦然,駕馭跟隨一身的本命劍,刺向林紫鋒的額頭。

他要用生平最強一劍,來給自己不配爲人的一生做個終結。

但可惜的是,有時候想幹淨利索地死,也不是那麼容易。

“老陸!”

火鐮谷的山崖上,傳來了一聲大喝。

老陸沒有回頭,卻聽出來的是誰。

下一刻,背後劍氣沖霄,一連兩條墨龍,帶着無雙殺力,越過頭頂,直指前方的林紫鋒。

地面上,也瞬間浮現方圓近百丈的巨型封魔劍陣。

兩條墨龍纏繞盤旋,衝入了黃泉劍下的劍潮,看起來像是一劍,但老陸和林紫鋒都看出了,這是兩劍。

一起出手的兩劍,每一劍都好像能一劍破萬法!

古怪的場景,讓在劍道浸淫數百年,卻鑽了死衚衕的兩名老劍客,同時顯現出了驚豔之色。

畢竟人有好壞敵我之分,劍沒有,只要是好劍,沒有劍客會不喜歡。

這一劍的驚豔,已經超出了兩人對劍一的認知,能看出門道的,恐怕只有那些真正走到劍道巔峰的人,那是一個能證明武道永無止境的新世界。

在場兩人,心境上都有問題,出劍不能心念通達,這輩子都難以摸到劍一的門檻。

面對這樣毫無雜念的一劍,心裡豈能不向往,可能連天上落下來的那把仙劍,都多看了一眼。

但可惜的是,劍再好,沒有強橫的修爲支撐,能展現出來的也只有技術,難以展現殺力。

陸劍塵用本命仙劍捨命一擊;同爲劍修的玉階林紫鋒全力一搏。

以只求殺力著稱的巔峰劍修硬碰硬,走均衡之道的上官靈燁都拉不開,更不用說左凌泉。

陸劍塵的劍重達萬鈞,在海上可一劍沉島,在地上能一劍沉山,左凌泉的兩道劍氣進去,尚未走到林紫鋒跟前便被壓散。

封魔劍陣面對鋪天蓋地、從天而降的強橫衝擊,也顯出了螳臂當車似的無力。

上官靈燁知道老陸心意已決,劍出不回頭,根本拉不住,只能改爲庇護周身,避免被餘波殃及;連糰子都畏懼天上的威勢,躲進了上官靈燁的衣襟裡。

左凌泉站在火鐮谷懸崖之上,看着林紫鋒一劍直取老陸額頭,有心馳援,卻根本沒法踏入眼前這片死域。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兩人忽然發現,老陸面前的地面,有一顆樹苗破土而出,瞬間長成的大樹。

那是一棵桃樹,雖然樹冠不大,但整體模樣,就像是縮小版的桃花潭祖樹。

轟隆——

兩人尚未看清細節,黃泉劍就砸了下來。

銀河倒灌般的劍氣,耗盡了老陸和仙劍黃泉百年的沉澱,以玉碎之勢,砸在了火鐮谷內。

轉瞬之間,大地焦黑的火鐮谷山崩地陷,外圍崖壁全數崩塌。

地面先是隆起一圈環形漣漪,往外擴散,繼而下落,大地龜裂,出現了無數道崩裂的縫隙。

上官靈燁周身的護壁被震碎,好在離得遠,並未受到太大波及。

但劍氣未散,兩人剛剛御風而起,想查看峽谷內的細節時,卻發現地面還在擴散的裂痕中,噴出了熾熱霧氣,繼而又開始地動山搖,地表之下發出“咔咔咔——”的聲音,似乎什麼東西被打爛了。

糰子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從衣領處探頭,用翅膀指向下方:

“嘰?”

大地異變,讓天空也開始雷雲匯聚,不過轉瞬間就從烈日當空,變成了黑雲遮天。

左凌泉御劍懸浮御空,還沒完全穩住,就察覺周邊天地靈氣被攪亂,似乎連空間都開始不穩定,方向感出現極大偏差,失去了對飛劍的控制,往下方墜去,驚得他迅速摟住了上官靈燁的腰。

上官靈燁涉獵甚廣,瞧見此景眼神微變,知道這是與世隔絕的洞天福地,受外力影響,產生連鎖反應崩塌,被大天地吸納融合的異象——說簡單就是玲瓏閣爆了,但這範圍顯然不是一個小玲瓏閣能媲美的。

開闢、撕裂空間的大神通,九宗能掌握的只有三元老,而且只有上官玉堂熟練掌握,其他兩位元老都不敢輕易動用;尋常修士碰見這種情況,想要反過來穩住天地基本不可能,上官靈燁顯然還沒掌握這樣的實力。

天地失衡之下,依靠靈氣御風的上官靈燁也失去了平衡,往撕裂的大地墜去;她拉着左凌泉,盡力分辨腳下的情況,避免剛好落在空間裂隙之上,導致身體一分爲二,頭在山這邊,身體跑到了山的另一邊。

異變範圍太大,所有人除了自保,根本沒能力制止,也無暇顧及旁人。

火鐮谷外圍,還有無數不怕死遠遠旁觀看高人打架的散修,幾大世家的人也在其中,本來離得很遠,但地動山搖之下,旁觀逃離不遠,就落了下來,摔向了翻騰的地面。

而焦黑的大地,隨着泥土的翻滾,逐漸冒出了些許山峰、河流、甚至是些許建築,但尚未穩定,就被原本的大地擠壓破碎,從天上看去,整個沙海的中心地帶,都變成了一幅光怪陸離、不可名狀的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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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隆——

地動山搖的巨響,持續幾刻鐘都沒有停下的意思。

吳清婉和謝秋桃顯然被這場面驚到了,雖然擔心左凌泉的安危,但還是聽從勸告,察覺不妙就往外飛遁,沒有被紊亂的天地波及,但畫舫也是搖搖晃晃,差點一頭栽進沙海里。

齊家族人都能御劍,見勢不妙跑得更快,此時恐怕已經往飛沙城折返,通報已經找到‘埋骨之地’了。

火鐮谷外的荒漠內,杵着佩劍在沙丘上緩步行走的斗笠劍客,眺望西北方那片陰沉的雲霧,開口道:

“麒麟洞,沒想到傳說是真的,不過這次算是徹底崩掉了。現在的年輕人,手持仙劍,還和人以命相搏,打不過就跑嗎,有仙劍在手,何愁不能東山再起。”

自說自話,無人迴應,斗笠劍客想了想,又道:

“方纔那把劍沒見過,估計是這幾千年新冒出來的仙劍。一劍下去,劍主恐怕死了,不知道能不能拿到手……放心,拿到了也只是當小妾劍,不會虧待老夥計你。”

手中寶劍,依舊毫無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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