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重逢

見夏利只是少了一臂,雷諾稍安心。“賢弟,你的事我都知曉了,想不到龜老頭下手如此狠毒。”

“大哥錯了,不是他,是鈴木所爲。”夏利講明原委。

“賢弟受苦了。你我二人內外聯手一定可以奪下江北,收拾臭女人和龜老頭,報賢弟的斷臂之仇。”雷諾安慰道。

“如今怕是難了。”夏利長嘆一聲。

“爲何?”聞聽此言,雷諾眉頭緊鎖,遠比得知夏利斷臂更擔憂。

“城裡新來了一個捲毛崽子,深得雪鐵龍寵信,已被封爲副將軍。倘他再立奇功,俺這將軍位恐難坐穩。”夏利自愧廢人一個,那日見識了王虓的實力,深知自己相去甚遠,語氣充滿絕望。

“賢弟放心,有大哥在沒人敢覬覦你的大將軍之銜。”雷諾語氣真誠,這也確是他的肺腑之言,只不過不是爲了夏利而是他自己。

夏利感激涕零。

雪鐵龍以爲東麗城內除了將軍府再無像樣的府邸,於是他將王虓安排在皇城內的芙蓉宮棲身,這樣也更方便他點撥王虓。芙蓉宮是許多年的皇后,許晶晶的母親薛芙蔓的寢宮。當年許多年發現薛芙蔓與紀幾吉有姦情,念在夫妻情分並未處死薛芙蔓,而是將她囚禁宮內。薛芙蔓最後在芙蓉宮內抑鬱而終,此後芙蓉宮一直閒置,只有下人偶爾入宮打掃。雖然薛芙蔓命運悲慘,但芙蓉宮絕對算得上東麗皇城內數一數二的宮殿,雕欄畫壁,亭臺樓榭盡顯雍容華貴。

雪鐵龍調派幾十名妙齡宮女服侍王虓,王虓羞得面紅耳赤怎肯答應,他靈機一動,收留幾名賓城守衛作下人,賓利作宮內總管。守衛們如今有家難歸,得知可以留在皇宮內欣然接受,賓利雖不情願,可他還希望用手中的底牌於此換點好處也只好屈居。

深夜人靜,王虓獨坐於芙蓉宮內。未掌燈,藉着微弱的月光他呆望手中的白絹帕。自太平城出逃,王虓受盡誤解和欺辱,孤立無援,人生跌入低谷。此時趙春嬌像一隻輕盈的小燕子飛進他的世界。趙春嬌的樂觀與開朗深深感染了王虓,讓他重拾希望走出低谷。然而正當王虓成爲落山派副掌門,人生迎來大轉機之際,卻發現昔日快樂的小燕子已經傷痕累累。想到這,王虓心如刀割,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再傷害趙春嬌,不管她是否接受自己的好意,哪怕一切都是自作多情,他也心甘情願,他要守護趙春嬌,爲她報仇。紀幾吉,春嬌與你無仇無怨,你卻施歹計加害於她,我一定要親手摘下你的首級!

道行大搖大擺走進營帳,冬月,趙自來夫婦和島青緊隨其後。見到帳中的馬克思,道行不忘大肆嘲諷一番。“這不是馬家的崽子嘛,怎麼流浪至此?馬城主呢,在何處行乞?”如果說道行嘲諷趙自來時還要給富甲留些面子,那麼對於馬克思他可是毫不留情。“太平城可真是塊福地,前些日我見到你們的新城主,我的侄兒道奇,哎呦,發福不少,大有胖成馬城主之勢。”

馬克思大怒欲動干戈,被王阿吉攔下。

“自達現在是賓城城主,爲護一方安寧不便出征。”王阿吉輕捋鬍鬚微笑說道。“老夫略曉天文地理,太平城依山傍水確屬寶地,可昨日老夫夜觀天象,發現熒惑守心,有墜星下太平,恐怕太平新城主命不久矣。”

見王阿吉一本正經講得頭頭是道,道行無力反駁,不再應答。王阿吉向趙自來夫婦問起趙春嬌近況,夫婦二人黯然神傷,只說趙春嬌驚嚇過度正在靜養。他們向王阿吉引薦身披金盔金甲的島青,王安吉盛讚不絕。趙自來知道王虓已投賓城疑惑他爲何沒來。王阿吉長嘆一聲講明緣由。趙自來夫婦與王阿吉一起陷入沉默。

幾人談話之際,馬克思一言未發,兩眼直勾瞪向道行身後的冬月。這不正是那晚琵琶藏劍的女子,若沒有她,自己恐怕已成階下之囚。可轉念一想,若不是她用計,也不至賓城險被攻陷,自己又怎會被捉。馬克思又愧又惱。冬月撇見他,臉上掠過一絲驚詫,視線轉向一旁,表情恢復平靜。

得知道行是統帥,馬克思憤憤不平,倒是王阿吉即刻明白了富甲的坐享其成之計。道行欲得花魁許晶晶如今人盡皆知,此次出征他必定竭心盡力。南港這廂趙春嬌已然救回,富甲再次出兵不過爲爭顏面,告示天下南港可不是俎上魚肉任人宰割。富甲是全天下一等一的金算盤,縱使他把孫女捧作明珠,也絕不會做虧本買賣。南港軍臨行前富甲密召趙自來,叮囑他不可輕舉妄動,如若非戰不可,黃金軍留作後方以壯聲勢,讓道家軍頂在前面衝鋒陷陣。富甲瞭解女兒性如烈火,如果知道了他的密令一定不肯善罷甘休。反而是這駙馬爺遇事沉穩,深得他的信任,所以他經常瞞着富麗差遣趙自來。

見衆人安靜下來,道行作爲盟主慷慨發言,宣佈整頓人馬,不日向東麗宣戰。

東麗皇宮內,文武百官因爲城外大軍再次壓境議論紛紛。

“聽說這回敵兵將近二十萬。”

“豈止,據我所知有五十萬。這回可是聯合軍,富老頭弄了一個什麼聯盟。”

“屠龍聯盟。”不知哪個沒心肺的大臣口無遮攔。一旁的同僚慌忙示意住口,不過晚矣。

“屠龍聯盟?”其實雪鐵龍早有耳聞。“可是要屠俺這條鐵龍。”雪鐵龍用手指肆意挖掘鼻孔。

“不過一羣虛張聲勢的烏合之衆,城主莫放在心上。”殿下又一大臣諂媚。

“愛卿所言極是。”雪鐵龍十分受用,笑着將鼻屎彈飛。“夏將軍,小娃娃,明日與俺出城會會狗屁聯盟。”

夏利欣然領命,王虓卻遲疑不決。既是富甲創辦的聯盟,二伯定然在列,沙場相向他不知該如何解釋。

“小娃娃恁地害怕了?”雪鐵龍嘲笑道。

王虓說出顧慮。

“可蒙面出戰。”雪鐵龍作思考狀。“算了,你還是守城吧,收拾他們俺與夏將軍足矣。”

聞聽此言,夏利竊喜,不料他身旁的雷諾突然發聲。“副將軍必須參戰,此役勝敗全繫於他一人。”

“哦?爲何?”雖然詐死未能騙回許晶晶,反遭紀幾吉將計就計,可較於自己一介莽夫,雷諾的謀略高超百倍,雪鐵龍對雷諾信任有加。

“聽我家弟弟講,副將軍與南港城的駙馬爺頗具淵源,所以由副將軍來揭穿老賊的詭計再合適不過,其說服力遠大過我們這羣南港仇敵空口白牙的狡辯。”雷諾拉住欲發作的夏利繼續說道。“紀老賊一定派兵加入聯盟,一旦其惡行敗露南港軍勢必與香軍反目,幾方勢力鬥作一團,聯盟土崩瓦解,雪城主不費兵卒即可退敵。南港軍大舉反攻香之坊,副將軍之仇亦將得報。”

“有道理。”雪鐵龍頻頻點頭,王虓未表態似是默許。

“賓某願助副將軍一臂之力。”立於王虓身後的賓利拱手請示,心中早有打算。太平三傑親如手足,馬自達絕不會袖手旁觀,太平餘黨寥寥幾人,他一定會帶出賓城舊部,賓利要憑昔日樹起的威望和自己的不爛之舌策反他們,奪回賓城。

回到將軍府,夏利怏怏不樂,憋悶良久還是忍不住開口。“城主都已打消念頭,大哥又爲何力薦捲毛崽子出征立功。”

雷諾笑着輕拍夏利。“賢弟莫怪。防他立功不過揚湯止沸,治標難治本,哥哥要替你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夏利聽畢雷諾詳述,笑逐顏開。“此事全仗哥哥。”

回到營帳馬克思滿腦子仍都是冬月。王阿吉滔滔不絕向他闡述攻打東麗的戰略。見馬克思心不在焉,王阿吉以爲他還在因爲道行是盟主之事耿耿於懷。

“克思是否太過勞頓,早些休息,我們改日謀劃。” 王阿吉離開後馬克思開始坐立不安。他也走出營帳,深更半夜獨自在大營內徘徊,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緩緩靠近道家軍的營地。雖是同盟軍,可畢竟太平城與道城不睦,兩方營地完全獨立,由一條狹長的通道隔開,衛兵各自把守己方一側。馬克思沒有走出太平城的營地,只是沿着通道前行,目不轉睛地望向另一邊,道城營內的帳篷大多漆黑,偶有一座泛出微光,他都會停下腳步,期待帳中會出現一幅秀麗的剪影,可每每都令他大失所望。馬克思走到了通道的盡頭,忽然覺得自己有點荒唐,明明只是萍水相逢,怎麼還念念不忘,需要多大的緣分才能讓兩人在深夜裡邂逅。正當馬克思轉身準備回營之際,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幽幽的琵琶聲。馬克思聞聲急尋。月光下,他望見營外的山丘上人影幢幢。馬克思出營帳,緩步走向山丘,他的心越跳越快,當他依稀辨清那演奏者正是冬月時,他激動得彷彿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馬克思輕咳兩聲,樂曲戛然而止,冬月擡頭望了眼馬克思,面如止水。

“你,你的胳膊沒事了?”馬克思結結巴巴。

“恩。”冬月輕聲應答。

“你的琵琶也修好了?”馬克思又問。

冬月將琵琶摔到地上,從破裂的琵琶中抽出烈鳳凰,指向馬克思。

冬月突如其來的舉動令他不知所措。

冬月微微一笑,收回烈鳳凰,從地上拾起破碎的琵琶,幾下便拼裝回原樣。

原來這支琵琶主體由若干木板組裝而成,專門用於藏匿兵器暗殺行刺。

馬克思大讚神奇,整個人也放鬆下來。

“你回到賓城沒引起懷疑吧?”這次輪到冬月發問。

“唉,說來話長。”馬克思將此後之事講述一番。

“也算是因禍得福,不然始終寄人籬下。”冬月忽然想到自己當前的境遇,又何嘗不是寄人籬下,她希望這場戰爭可以早點結束,與道行相處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一陣寒風吹過,冬月不禁發抖,馬克思脫下自己的太平披風披在她身上。上一次如此還是在賓城的城樓上,二人不約而同想到彼時,尷尬不能對視。

“涼了。我們回去吧。”馬克思說道。

二人一路無言,臨近營地冬月將披風還與馬克思,畢竟這樣返回道家軍營太過顯眼。馬克思注視着冬月離去的背影,久久沒有挪動腳步,直至聽到對面守衛的叫嚷聲。

“什麼人?”

爲了避免誤會,馬克思緩緩走回軍營。月光下,長長的通道彷彿一道高牆將他們永遠隔開。

雷諾悄悄溜出東麗城,小心翼翼地靠近道城軍營。

當被守衛大聲質問時,雷諾輕聲一笑。

“稟與你家城主,故人來訪。”

“你算何東西,城主豈是想見就見。”守衛怒斥。“何況城主已經休息,誰敢打擾。”

“此事十萬火急,還請兄弟行個方便。”雷諾深知小鬼難纏,悄悄遞上一錠銀子。

“這...我給你想想法子吧。”守衛拉起熟睡的狗子,走近道行的營帳,朝狗子屁股猛踢一腳。

狗子吃痛狂吠不止。

“來人啊,把亂叫的傻狗宰掉燉肉。”道行被吵醒在帳中大吼。

守衛一把扯住狗子,立於帳外大聲稟報。“營外閃出一人驚到狗子,城主贖罪。”

“何人?”

“說是城主的故人,有要事相商。”

“帶進來。”道行語氣十分不耐煩。

帳中掌起燈,道行身披一件金貂皮大衣坐於牀沿,在他身後牀上躺着一名女子,錦被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頭和潔白的脖頸。

“西城主別來無恙,深夜造訪多有叨擾。”雷諾拱手。

如果沒有夏利叛變在先,道行或許還願與雷諾敘敘舊,如今他已無半點心情。“令弟已經歸順雪鐵蟲,雷堂主有何貴幹,該不會來作說客?”

“非也。”雖受冷遇,雷諾依然笑臉相迎。“我來是爲助西城主抱得美人歸。”

道行未作聲,疑惑得看着雷諾,等待他講下去。

“聽聞這次的聯軍由道城、南港、香之坊和賓城多路人馬組成,西城主擔任盟主。聯軍固然聲勢浩大,可難免各懷異心。西城主恐還矇在鼓裡,迎娶許晶晶之事,你這盟中怕是有人要捷足先登了。”

“何人?”道行猛然起身,金貂皮大衣滑落到地上。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難怪道行大驚失色。他最近經常夢見許晶晶與旁人成婚,三番五次從夢中驚醒。

“賓城新任城主和南港的駙馬爺是他的兩位大伯,他正是太平三傑之一王自由的兒子王虓。這羣太平奸賊自知不是雪鐵龍的對手便拉上城主您入夥,又恐城主拔得頭籌,於是派王虓到東麗城作奸細。結盟強攻是假,施計巧奪爲真。待聯軍攻打東麗,王虓一定行苦肉計博取雪鐵龍的信任,趁其不備而圖之,這樣一來那個捲毛崽子便可迎娶許晶晶成爲東麗城的新主人。”雷諾信誓旦旦。“這還只是太平奸賊們佈下的第一步棋,下一步便是賓城、東麗和南港組成清道聯盟,收復失地,直搗道城!”

“一派胡言。”道行大怒。“你可是雪鐵蟲派來挑撥離間的細作,來人,將此人拖出去斬了。”

雷諾非但沒有驚慌,反而仰天大笑。

道行揮手斥退衝進帳內的禁衛軍,其實他已經相信雷諾所言,不過在作最後的試探。道行轉喜。“道某不識好歹,險些錯怪雷堂主,此後如何行事還請雷堂主賜教?”

雷諾知道此行不虛,甚是得意。“西城主與太平餘孽爲伍無異於與狼爲伴,如今局勢已然明朗便需先發制人。他日與東麗開戰,王虓乃敵營大將,西城主師出有名,當先除之以防後患。”

道行大喜。“雷堂主高見。”

雷諾亦暗自歡喜,借刀殺人之計成矣。

不過道行轉念一想,留此多謀之徒於東麗,雪鐵龍何年何月可圖。瞬間道行的笑容消散,目露兇光。

雷諾看透道行心思,恭敬拱手道。“雷某暫輔雪鐵龍只爲能與我家弟弟有處容身之所。我家弟弟愚笨得狠,明明已投西城主麾下,卻爲蠅頭小利棄明投暗。尼桑多疑,我在江北雖名爲堂主,實則受盡排擠,岌岌可危。雪鐵龍性情殘暴,喜怒無常亦非良木,我們兄弟二人寄居東麗但盼早逢明主。東麗城對於西城主可謂唾手可得,若您願意將其暫借我們兄弟二人棲身,我二人定效犬馬之勞,萬死不辭。待我二人厚積薄發收復江北,一定將東麗城拱手奉還。”

道行對區區一座城池本無興趣,他要得到的是許晶晶。

奪下東麗哪裡像雷諾說的那麼容易,不過若有他們兄弟二人內應或許可以免得大費周章,道行暗想。

“雷堂主,我們一言爲定,到時還需你們從中協助。”道行又露出標誌性的壞笑。

二人心照不宣。

雷諾回到東麗城,長舒一口氣。爲除王虓,夜訪道家軍大營,他險些有去無回。不過臨別講與道行的那番話並非花言巧語。在雷諾的心中只有一個堅定不移的目標,殺掉尼桑成爲江北王,至於藉助何人力量通過何種手段他全不在乎。現在努力保住夏利在東麗的勢力,完全是因爲可以爲己所用。如果有朝一日雪鐵龍王朝轟然倒下,雷諾絕對有可能成爲推波助瀾的一份子,或許還會將所謂的自家弟弟踩於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