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罻羅鋪張(其之五)

“落地雕”馮洞雲嚴陣以待,心知眼前對手非是易於。

曾經挑戰“試劍怪物”時的心情涌上心頭,那是一種純粹的鼓動和不甘。

那個時候的馮洞雲,名號還是“越山雕”,相信自己將能飛越知風山崖,傲視自己的翼影落在通明山莊之上。

合攻一合,巨雕落地,一蹶難振。

“落地雕”馮洞雲想再次展翅,可他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

現在的馮洞雲已經明白,落地之時他感到的不是什麼“一山還有一山高”,而是武道之路上後來人衆,自己的腳步已慢。

雕不能僅憑乘起順風來翱翔。

馮洞雲相信現在的自己在別人眼中不免滑稽荒唐,可歸根到底屬於天空,而且會憑自己的雄翼攀升。

“浪風範客”叼着棗色“菸斗”一步步踏近,他的左手按在古怪“報童帽”上,右手倒提尖刺手杖,黑色硬頭皮鞋沓沓作響。

馮洞雲壓低頭臉,雙手短刀變幻擺放位置,他要一躍而起,乘上一股能幫他攀過眼前高山的大風。

先躍起來的,反倒是那“墨鏡”怪人。

“浪風範客”雙腳同時一蹬,躍出半步,半空之中雙膝蜷曲,右手尖刺斷杖直刺馮洞雲面門。

馮洞雲雙刀齊出,心生相生,以一對短刀化作熊翼,兩刀阻一刺。

一雙短刀一前一後鉗住這一刺,馮洞雲知道敵人躍得既低又急促,敵人落地一剎那,自己即將迎來尖刺手杖的變式。

他沒猜錯,“浪風範客”雙足一落地,變式隨即來了。

變式發出的位置,卻超出了馮洞雲的想象。

“浪風範客”保持雙膝蜷曲落地,落地一刻,杖上施力反捲一雙短刀刀刃,口中“菸斗”噴吐而出直衝馮洞雲下顎。

放過手杖,要命的就是手杖,不放過手杖,誰知道他吐過來的怪東西有什麼神奇玄妙?

馮洞雲毫無遲疑,雙刀刀尖仍鉗住木杖尖刺,低下頭來迎向噴吐之物。

寧可用額頭接,也不要讓這怪東西碰到自己的下顎或者脖頸,這是馮洞雲拼殺多年而來的臨戰經驗。

“浪風範客”的動作卻總是超乎別人的經驗。

馮洞雲用額頭接下“菸斗”的一剎那,雙刀之上勁力突然變弱,馮洞雲頭已低下,不知那鉗制住的尖刺斷杖起了什麼變化。

其實“浪風範客”不過扣下手杖圓頭之上按鈕機簧,從那手杖中抽出手杖真正的殺手鐗。

馮洞雲這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劍刃這麼細的劍。

手杖之中,原來是一口非常細的劍,細到讓人想不到怎麼用來斬擊或者拼刃。

這劍本來就不是用來相拼的,用於刺,卻更加玄妙。

“浪風範客”以細形怪劍連刺數擊,第一擊刺入馮洞雲右眼,後續幾擊全部刺進馮洞雲的肩胛或者頸部。

最後一劍,馮洞雲也同時運起最後一股力量,雙刀拋開“杖頭”劍鞘,前撲亂揮亂刺。

“浪風範客”輕鬆一讓,馮洞雲就向前撲倒在地,他突然覺得周圍暖如沐浴溫泉,僅剩左眼看清才發現那是自己流出的鮮血。

“送給你帶到地獄的知識:‘浪風範客’殺人固定的角度,永遠是在正面!”

聽你在放屁,聽到“墨鏡”怪人酸話後,馮洞雲心中這句反嗆話已無法嗆出來。

凌有容堪堪爬起,凌泰民持劍而立,這兩人明白下一個不得不接下戰鬥就是自己。

抹殺掉亂場的滑稽人,

“浪風範客”拾起“菸斗”用絲巾擦拭收進古怪燕尾後襬外衣之中,身上再度發出懾人殺氣。

另一邊,秦雋得到藏刀門門主藏神威援助,就地癱坐,也沒有相幫的力氣。

左前臂、右肋、左膝遭掌爪之後都沒法動作,秦雋甚至懷疑這幾處傷處骨頭都已經斷了,移之只感疼痛。

“孤光一點熒”以雙手反爪硬接藏神威“力劈橫山”開山刀刀式,雙掌居然未斷只是下沉些就接住了。

藏神威催動煉體途“超脫血身”威能再施巨力,硬要將這一式壓到“孤光一點熒”頭上。

“孤光一點熒”則雙手成爪分向左右扯開,一聲鳴響之中,“千人斬”刀斷成三截。

藏神威驚異之外,更加憤怒,強運功力,合身撲上,要以雙拳力敵強敵。

他迎來“孤光一點熒”直轟一掌。

這一掌之力下,強悍如藏神威也給擊飛出去,整個身子越過癱坐的秦雋跌在數丈之外。

“孤光一點熒”再度擺開架勢,不急追擊,大聲喝問:“詭劍‘罻羅’藏到哪裡去了?!”

“南信鄉何時知道藏刀門收藏‘十三名鋒’?!”稍遠處陳至終於等到對方發問機會,立即反問。

“南信鄉潛伏多日,給他注意到茶壺怪異,灌醉藏刀門‘衛道’元老莫言休,問出此事!”

何火全、莫言休此刻已經筋疲力盡且傷勢在身,聽到這句話,何火全責怪眼光投向莫言休,後者羞愧低頭。

其實醉酒之事莫言休全然沒有印象,不過想到確有可能是自己酒後失言害了藏刀門上下,羞愧之心已經讓他不得不低頭。

陳至強作平靜,他沒有追究莫言休之失的餘力和立場,只道:“如果我猜測不錯,那必定是數日之前的事情。此刻‘罻羅’只可能在殿後或者山道方向。”

“嗯?!”“孤光一點熒”不滿這個回答。

這股不滿意,可以利用。

陳至趕緊繼續道:“我們一行人昨日到達,藏刀門其時已有交出‘罻羅’之意,方纔交出茶壺就是證明。

最大的可能,‘神威’元老曹雲冬前輩不滿這個決定,盜劍離門而去,所以他沒出現在這裡。

另一個可能,你可以和南信鄉一樣,賭方纔派去殿後的兩個弟子是去運離‘罻羅’。

無論你選擇殿後或者山道,我都希望你腳上功夫不比手上功夫更差,你們在此一戰已經用去不少時間了。”

“孤光一點熒”思索起來,此刻攻進修心殿的人手已經覆沒,可如此召集攻擊藏刀門他處的人手,仍有搜索山道的餘地。

而且此間僅剩通明山莊五人、藏刀門兩人,看傷勢和水平加起來也不會是“浪風範客”的對手。

南信鄉已經去負責那一邊,藏刀門裡此刻剩下的人不會有人是他的對手。

哪怕只有萬一的機會這閉眼小子的猜測正確,山道方向不去追查搜索,終會讓詭劍“罻羅”藏匿無蹤。

思忖之下,“孤光一點熒”做出決斷,道:“‘浪風範客’,藏刀門門主應該未死,其餘的交給你,不要讓這裡的人有機會去阻南信鄉。”

說完,“孤光一點熒”轉身奔走離開。

陳至心知此人無法判斷自己說話的真僞,而最終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能到手“罻羅”的機會。

可剩下那個人……又該如何是好?

此刻秦雋、凌有容、何火全、藏神威、莫言休傷勢嚴重都已經沒法在殺途初境“殺氣騰騰”威能懾人殺氣之下行動,凌有容雖然提前提起劍不過想來難以出手。

憑藉陳至自己和“小老闆”凌泰民對付得了這個“墨鏡”怪人嗎?

陳至沒有爲放走“玉蕭竹劍”章凡白後悔,他相信即使章凡白留下,在這關頭仍會顧慮全力出手,不小心若露了“寒星一點”的功夫只怕更會想設法害死在場自己人毀滅證據後逃走。

結果是不會變的,智已算盡,武力的高山仍然橫在眼前。

蕭忘形到哪裡去了?

陳至假設蕭忘形從自己不知道的途徑得知“罻羅”在此的消息,想到的後果也好像不足以讓這人此刻還不回來接頭。

蕭忘形敗給和他對敵的那人了嗎?那麼那個人是誰?

陳至靈光一閃,突然想到自己仍有問題未能解明。

藏刀門到底是從何地或者何人得來詭劍“罻羅”?

竊走“罻羅”的人到底是誰,此刻身在何處?

未現身的曹雲冬是其中一種可能,雖然給陳至用來做調走那古怪的“孤光一點熒”的幌子,可以陳至的位置觀察其實可能性並不大。

曹雲冬心生不滿,因而起心竊劍,到這裡還在情理之中。

可親自接觸過藏刀門兩次會談,陳至相信藏刀門轉變意見也只會是在今日之中,更準確點是發現通明山莊弟子馬浦和車小槐的屍身之後。

事態升級後,藏刀門門主才改變立場,如果看坦白時的情況,在這之間曹雲冬才未現身修心殿,使得門主藏神威改變心意的怕是“護刀”元老宋符生前輩。

茶壺之中茶水陳舊,竊劍顯然並非這一日中事,而且藏刀門本來的立場應該是不會坦誠事情,曹雲冬在之前背叛竊劍而不逃離的可能性太低。

那位“藏刀門大小姐”呢?她倒是有機會,不過藏刀門門主和三位元老真有原因向她吐露收藏“罻羅之事”嗎?

就算有,她有竊劍的原因嗎?

曹雲冬沒有采取竊走茶壺的行動,否則藏神威等人這次夜談之時就不會是這個認知。

那曹雲冬未在此出現,又去了哪裡,要做什麼?

這些新生的疑問,指向了一個更早就存在的疑問。

藏刀門到底是從何地或者何人得來詭劍“罻羅”?

一個人,“藏刀門大小姐”竊劍的原因……

一個人,蕭忘形對上的人盯着曹雲冬的目的……

一個人,蕭忘形沒能出現在藏刀門附近的原因和其去向……

一個人,曹雲冬要做的事情……

一個人,詭劍“罻羅”的茶壺被調包的計劃……

一個人,詭劍“罻羅”現在實際所在之處……

所有這些疑問,答案的關鍵,彷彿都在同一個人身上。

“罻羅”兩字,本來指的是一種捕鳥之網。

此刻陳至腦中的線索,也如“罻羅”鋪張開來,一個繩結一個繩結結起來,成爲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子。

這張網子,讓他補住一個猜想。

詭劍“罻羅”是由曹雲冬意外得來,必定是由某個人攜帶在身。

這個人或者故意或者無意讓曹雲冬得到“罻羅”,從此卻成爲曹雲冬的階下囚。

因爲曹雲冬將劍獻給了藏刀門門主藏神威,所以曹雲冬本來的打算是藉此讓藏刀門脫離通明山莊控制,根據事後表現,更可能他想要的是打開個人前途。

所以他不得不向藏刀門門主藏神威說明得到詭劍的途徑。

那麼“那個人”很可能是在秘密軟禁在藏刀門之中。

軟禁期間,“那個人”對詭劍的來歷和可能的一切利害都守口如瓶,藏刀門又是以義立門,不會加害此人。

藏刀門把“那個人”藏得很好,卻很難瞞過“督門”南信鄉,可南信鄉只探出了那口劍,既沒興趣也沒探出“那個人”。

那麼,“那個人”只可能是由南信鄉以“督門”之職也日常接觸不到的人。

負責軟禁藏匿“那個人”的,只怕就是那“藏刀門大小姐”。

曹雲冬對藏刀門改變立場不滿,竊劍之前定要誅殺“那個人”並從其口中套出更多秘密。

“那個人”設法暗中說服了“藏刀門大小姐”,想出計劃在幾日前調包暗藏“罻羅”茶壺。

“那個人”說不定此刻也正把握着說服曹雲冬的良機。

“那個人”還在藏刀門之內某處嗎?或者,“那個人”此刻會是和“藏刀門大小姐”在一起。

如果是這樣,南信鄉趕去殿後,曹雲冬去找“那個人”,“那個人”或者“藏刀門大小姐”此刻身懷詭劍,事態將會產生更多難以料知的變化。

“我是否應該提醒一下?那個說話很管用總是閉着眼的小子!”

打斷陳至思緒的,是“浪風範客”的話。

“尋找什麼詭劍的事情是這羣人自己搞砸,此刻我的工作已無這部分!殘殺戲碼仍在我的許諾範圍之內,巧舌如簧也不能改變分毫。

在這裡,殺人固定的角度如果比我差,你們的結局仍是等人來埋葬。”

是啊,這纔是眼前更重要的問題,陳至自嘲想了半天仍是白費思量。

奇裝異服的死神,此刻正滿身殺氣站在衆人的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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