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玉將小提琴放下來, 她沉思兩秒,看在錢的面子上,決定選擇心平氣和地和克勞斯溝通。
景玉說:“先生。”
克勞斯將外套隨手掛在旁側的衣架上:“嗯?”
景玉耿直開口:“有時候, 您說話可以適當委婉一點點。”
克勞斯笑起來, 他坐在旁側高腳椅上, 示意景玉繼續拉小提琴。
但景玉自覺琴藝受到挑釁, 龍顏無光, 不肯再繼續了。
今天晚上,安德烈沒有過來玩耍,房子中只有景玉和克勞斯兩個人。
現在放了暑假, 景玉不需要每天早晨、早起去旁邊學校上課,克勞斯也不喜歡這邊的喧鬧。
等明天, 兩人仍舊會搬回路德維西的那幢小別墅。
事實上, 景玉對路德維西的那個小別墅還是有點點小畏懼。
那套小別墅的隔音效果, 要比這邊優秀許多。
安德烈還在的時候,克勞斯一般不會特別過分, 也不會在孩子面前與景玉舉止親暱,頂多有個貼面禮。
他沒有將私生活公開的愛好,掩蓋的很好。德國人大多注重隱私,而克勞斯更爲注重自己的偏好和私生活。或者說,除了景玉, 不會有人知道克勞斯先生隱秘的一些小癖好。
景玉將小提琴放在桌子上, 她手腕有點點發酸。
克勞斯看着她的背影, 忽然問:“你爲什麼不穿旗袍呢?”
景玉詫異, 轉身看他。
“你穿旗袍時很美, ”克勞斯綠色的眼睛注視着她,“要不要請裁縫爲你做一件?”
景玉猶豫一秒。
她對旗袍知之甚少, 但這並不妨礙她趁機搜刮。
景玉表情爲難:“先生,旗袍的話,好像要配一些珠寶纔好看呢。”
克勞斯寬容地看她,仍舊一如既往地慷慨:“下週五陪你去挑。”
但景玉心中仍舊費解。
她什麼時候在克勞斯面前穿過旗袍?
事實上,景玉穿旗袍的次數寥寥無幾,五根手指都能數得過來。
尤其是在德國,亞洲女孩容易成爲一些壞人的下手目標,景玉平時都儘量把自己往中性的方向裝扮,以減少夜晚出門的次數。
克勞斯怎麼會看到她穿旗袍呢?
在德國這麼久,獨自一人居住的時候,景玉甚至都沒有穿過裙子。
晃晃腦袋,景玉決定不去想這些亂糟糟的事情。
次日中午,上完小提琴課程的景玉,收到了老師發來的英語郵件。
“親愛的Jemma。”
再往下。
“我很高興能聽到你分享自己的困擾,但是……”
當看到這個詞彙的時候,景玉已經不太想繼續往下看了。
但她仍舊逐字逐句讀完。
果然,和景玉預想中一樣,老師委婉表示,這個項目完全模擬現實中的場景。
而同樣的,在現實工作中,遇到糟糕的上司或者決策者都是無法避免的事情,出於尊重學生自由的考慮,他並不會插手這件事情。
總而言之,老師不會取消仝臻的位置。
不管遇到什麼麻煩事,請小組內部成員解決。除非仝臻本人自願退出,或者景玉退出。
和仝臻繼續在同一個組中共事?這簡直是個噩夢。
這場長期的實驗項目持續一年時間,而景玉每次見到仝臻都想要踹爛他的臉。
迄今爲止,景玉已經爲這個項目做了持續、充分的市場調研,找那麼多資料。
沉沒成本如此高,她不會輕易放棄。
她也不想放棄。
之前父母離婚分家產時候,媽媽顧忌到多年感情,輕而易舉地就放棄了和父親爭奪,導致父親提前偷偷轉移走財產、母女倆只分到微乎其微的東西。
現在呢?
男人的感情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
景玉喝了杯濃濃的黑咖啡,心不在焉地翻開一頁書,指尖敲着桌子,沉思該怎麼解決這件事情。
陽光透過右方的玻璃穹頂投落下來,灑落在地下室這一方漂亮的盆栽上,巨大的玻璃魚缸中,幾種奇形怪狀、景玉叫不出名字的魚在懶洋洋地游泳,充氧機日夜運動着,往水中打入無數細密的氣泡。
隔壁房間中,克勞斯用袖箍挽起襯衫衣袖,正聚精會神地打磨着精緻的手工品。
空氣中有着好聞的蘋果木味道,他頭頂金色的髮絲透出近乎透明燦爛的質感,好像陽光賦予了他頭髮生命力。
景玉站在門旁,盯着克勞斯手中的東西,站直身體,繃緊背部。
她叫:“先生。”
克勞斯暫時停下手中的工作:“怎麼了?”
景玉走近,克勞斯看到她一副憂愁的表情。
克勞斯去洗了手,仔細看她:“去學校上課的時候,不小心掉了錢?”
景玉:“……沒有。”
“還是剛買的東西正在大幅度打折降價?”
“也不是。”
克勞斯沉思兩秒:“因爲我昨晚不小心——”
“更不是,”景玉超大聲打斷他的話,“因爲我的小組作業。”
這個回答倒是令克勞斯微微一愣,顯然有些出乎意料。
他坐下,示意景玉慢慢地說。
克勞斯很樂意傾聽她的煩惱。
“還能有什麼作業能難得倒中國姑娘?”克勞斯問,“難道小組作業的任務是要求你們在一年內創造第二個阿里?”
景玉自動坐到他腿上,甩掉鞋子,憂愁地將自己遇到的困擾說出來。
克勞斯耐心聽。
在聽到景玉提到“仝臻”這個名字時候,他問:“上次和你在食堂裡打架的那個?”
景玉:“嗯。”
景玉不喜歡把垃圾父親的事情拿出來說,她想克勞斯應該不知道這些。
克勞斯並沒有過多地追問下去,只是饒有興致地問:“你怎麼想?”
景玉說實話:“我想當組長。”
“很好,”克勞斯十分贊同她的想法,“掌握主動權,親手製定規則。”
景玉的腿搭在他身上,腳翹起來,低頭看了看。
她的美甲又換了新的,是漂亮的櫻桃紅,貓眼石,不同角度看,有不同的、亮亮偏光。
“試着融入你的小組成員,”克勞斯撫摸着她的頭髮,“說服他們,要他們站在你這邊。小龍,你有試着參加他們的活動嗎?”
景玉額頭頂着他的胸肌,聞到他身上的香味,這次加了點木頭特有的清香。
她伸出手,隔着襯衣摸了摸。
景玉說:“沒有。”
手指移開的時候,她聽到克勞斯從喉嚨中壓出的聲音。
“邀請他們一起玩吧,”克勞斯低頭看着她不安分的手,“我很樂意爲你們提供聚會場地和開銷,小龍,我能問一下,你現在在做什麼嗎?”
景玉回答:“想試試貓咪踩奶的感受。”
放在之前規則下,她這種行爲明顯犯規。
但是今天克勞斯將規則悄悄爲她開了條細縫。
或許是瞧她如今被事情困擾,克勞斯並沒有因爲她違規而責備她,任由景玉趴在他懷裡鬧了一會。
景玉心裡面始終記掛着小組的事情,悶悶不樂。
不單單是仝臻的不配合,還有些其他組員的調和問題……坦白來說,景玉的社交能力算不上多麼強。
甚至可以說的上弱。
雖然不至於到達“社交恐懼症”這個地步,但也絕對好不到哪裡去。
景玉無比憂愁地嘆口氣。
“開心點,小龍,”克勞斯捏着她的臉,往兩邊扯,“不是說要當優秀畢業生嗎?這麼一點點小小挫折就把你打倒了?”
“人際交往是我的短板,”景玉坦白,“先生,我很迷茫。”
克勞斯鼓勵她:“彆着急,你慢慢說,我仔細聽。”
“……舉個例子,”景玉坐起來,她認真地和克勞斯講自己遇到的煩惱,“您知道,我們小組中只有兩個亞洲學生,其他的全是歐美國家。”
克勞斯輕輕“唔”一聲:“因爲找不到具有相同文化背景的同伴嗎?”
“也算吧,”景玉說,“我很難融入他們。”
留學生也有屬於自己的小圈子,這倒不是抱團,只是大家更習慣和具備同樣文化背景的人在一起玩、交流,因爲這樣意味着矛盾和忌諱都會減少。
但景玉來到慕尼黑之後,父親就徹底撕破臉,一分生活費也不給她打。
景玉沒有辦法,她已經到了這裡,只能利用課餘時間去打工、打工、學習,完全沒有時間和亞洲的留學生交流。
她也會感到孤單啊。
景玉不喜歡對別人訴慘,她猶豫兩秒,還是把這些話全都咽回肚子中。
“那試一試呢?”克勞斯建議,“像我剛剛說的那樣,邀請他們參加派對,和他們聊聊,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糟糕。”
“中國有句話,叫做‘萬事開頭難’,”克勞斯撫摸着她黑色的頭髮,“拿出當初和我要水錢的氣勢來。”
景玉說:“不一樣。”
但具體哪裡不一樣,景玉自己也說不清楚。
她趴在克勞斯胳膊上,感受到對方正撫摸她的頭髮。
“你的頭髮,很像綾羅,”克勞斯說,“很美。”
景玉唔了一聲。
克勞斯大手穿過她的黑髮,看着着發上的光澤。
綾羅、綢緞。
這是兩個具備濃厚東方文化韻味的詞語,幾個世紀前,這種來自古老中國的布料,被歐洲大陸視若珠寶。皇室貴族,皆以擁有這樣的珍寶爲榮,他們將東方舶來品都當作奢侈品。
絲綢,華美,珍貴,奢侈,脆弱。
就像她。
克勞斯手指撫摸着景玉下巴,指腹上的繭子磨過她細嫩的肌膚,像是在撓貓咪。
景玉覺着有點癢,側臉躲開,克勞斯手壓住她的脣,往下去。
景玉張嘴,一口咬住。
在景玉含住他指尖時,克勞斯貼在她耳側,低聲說:“知道嗎,小龍寶?”
“第一次見你時,我就已經想好與你相襯的詞語。”
“And… how you're gonna be railed to dea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