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被克勞斯從她手中拿走, 放到桌子上。
他只有一隻手仍舊戴着黑手套。
景玉坐在桌子上,現在這個高度仍舊不能讓她和克勞斯對視。
她的手搭在克勞斯肩膀上,雖然比剛纔好些, 但這個高度並不能令她滿意。
還不夠。
景玉想。
她還希望更高一點, 再高一些。
克勞斯沒有說話, 他側臉, 細細親吻她脣上的那點奶油。景玉閉上眼睛, 她清晰地聽到自己並不太妙的心跳聲。
現在的事情發展有點不太糟糕,有點超乎她的意料。
但,享受當下, 只享受一次。
景玉這樣對自己說,她真的太累了, 不想再去思考這些複雜的東西了。
上帝啊, 請讓她墮落這一回。
她摟住克勞斯的肩膀。
兩個人誰都沒有提合約的事情, 也沒有提什麼規則、約束、距離、禮貌。
道德,禮儀, 羞恥。
在這個時候,這些東西其實都可以暫時地拋掉。
克勞斯將窗簾拉的嚴嚴實實,桌子上的奶油蛋糕被打翻。
不喜歡將粘膩食物弄到手掌上的克勞斯先生,今天並沒有在意這些凌亂的東西,他將最後一隻黑手套摘了下來, 隨意地扯出紙巾, 胡亂擦拭手上沾到的奶油, 揉成一個紙團, 徑直丟進垃圾桶中。
景玉第一次見克勞斯先生如此不注重儀表。
第一次見他這樣失去控制, 甚至可以用迫切這個詞彙來形同。
外面嘈雜的音樂還在繼續,炙熱的音浪騰騰向上, 狂熱,景玉摟住克勞斯先生的脖子,臉貼在他鎖骨處,叫他:“克勞斯。”
克勞斯按住她的腰,提醒:“是’先生’。”
景玉仰臉,她吸了一口冷氣,聲音有點顫,但仍舊堅持:“……克勞斯。”
克勞斯沒有繼續糾正她,他只是親親景玉的黑色頭髮。
外面又有人開始敲門,甚至嘗試擰動門把手,看看能不能進來。
他們還在問:“Hello???”
無人迴應。
沒有人能分心迴應。
選擇在外面舉辦派對是正確的,很多醉鬼沒有自我約束能力,找個地方就想睡覺。克勞斯先生不會允許這些人在自己的地盤上狂歡,他很注重個人的隱私。
剛纔克勞斯進來之後,關上門;
景玉反鎖的。
整個公寓如此鬧,吵吵嚷嚷,燈光亂擺,啤酒杯打碎,酒和蛋糕、奶油都混合在一起。而這個房間中,兩個人都壓着自己的聲音,剋制着不讓呼吸聲太大。如此嘈雜,面積無垠,他們兩個只擁有彼此。
其他人都在盡力地把歌聲弄大,唯獨克勞斯和景玉控制着快要壓不住的聲音,在暗處接吻。
景玉猛然往後縮了一下,又被克勞斯壓着後背貼近他。她睜大眼睛看着克勞斯,看着他漂亮的綠色眼睛,她想說些什麼,但現在不行。
她只有一個小心翼翼保護好的酸橙子。
景玉側臉,用力在克勞斯脖子上留下一個深深的牙印。
神明在上。
是否能夠庇佑她這個非信徒。
-
這個狂歡派對一直持續到凌晨四點,才結束。
大部分人互相攙扶着離開,也有一些不省人事的醉鬼,隨便找個地方,倒頭就睡。
中途希爾格給景玉打了個電話,景玉迷迷糊糊地告訴他,自己剛剛不小心喝多了酒,現在正睡覺,不需要擔心,謝謝他。
克勞斯從來沒有這樣混亂過。
他衣服凌亂,赤着腳,去倒了兩杯水,俯身,先將其中一杯遞給景玉。
脖子上的牙印深深,流了血,沒來得及進入景玉嘴中的,在表層上凝固,結了點血痂。
克勞斯看着景玉,他說:“我們需要好好地談一談,Jemma.”
景玉喝了點水,平息呼吸,聽到這句話,側臉看他。
克勞斯慢慢地說:“我想讓你留下來。”
景玉問:“爲什麼?”
她看着克勞斯的眼睛:“你想我留下來的理由是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克勞斯說:“我們很合拍,我喜歡你。”
又是一個“like”。
第一次正式談的時候,在那個溫暖的蛋糕店裡面,衣冠楚楚的克勞斯微笑着告訴她:“坦白來說,我喜歡你”。
隔了四年,克勞斯先生衣服凌亂,襯衫和褲子上分不清是他還是她留下的痕跡,他仍舊這樣注視着她,說:“我喜歡你。”
I like you.
景玉真慶幸自己從始至終都沒有想太多。
景玉抱着枕頭,看克勞斯,溫柔地告訴他:“先生,您喜歡的或許並不是我,只是自己一手塑造出的作品。您知道追星嗎?噢,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告訴您——”
“就像那些粉絲迷戀他們付出、培養的明星一樣,您喜歡我,或許只是因爲您在我身上傾注的心意。”
景玉說:“如您所見,我也承認自己被您培養的很優秀——請不要嘲笑我,您應該知道,我並不具備謙虛這一美德。”
克勞斯笑了一下:“我很喜歡你的坦誠。”
“我也很榮幸能夠接受您的照顧和培養,但是,我想我們對未來的追求並不一致。至少現在,我們的目標並不相同,”景玉頓了頓,她笑着說,“抱歉,我今晚上喝酒了。”
克勞斯明白她的潛臺詞。
他什麼都沒說。
驕傲自矜的克勞斯先生不會在被明確拒絕後繼續嘗試,他的尊嚴不允許他這麼做。
他只是長久地坐着,衣服上的痕跡還沒有完全乾涸,這些混亂的液體說不出是怎樣弄上去的,剛纔太過顛倒,景玉和他都失了分寸。
但衣衫凌亂的克勞斯最終站起來,俯身,親親景玉的額頭。
景玉沒辦法判斷是她在抖,還是對方在顫。
他的手貼了兩下,才準確地觸碰到她臉頰。
克勞斯清晰地看到景玉脖子上仍舊掛着的那枚家徽,擰了個彎,背面對着他。
鐫刻着他的名字。
Klaus ·von· Essen。
“我的承諾始終有效,”克勞斯說,“你知道,隨時可以聯繫我。”
景玉說:“感謝您一直以來的照顧。”
克勞斯打電話,讓人送衣服過來——還有景玉的。
他並沒有回家,而是去了上阿默高。如今還在冬獵的期間,克勞斯今年獵鹿的次數並不多,當地的政府仍舊在召集獵人,希望他們能夠獵殺紅鹿。
這是爲了保護植被,不然,到了次年,大量繁衍的紅鹿會吃掉很多植物,嚴重影響山林的生態平衡。
克勞斯騎上了馬,在日暮時分,他開始打獵。
這寬闊的峽谷之中,四周環繞着寂靜、浩瀚無垠的黑森林,阿默高阿爾卑斯山白雪皚皚,沉默地立着。克勞斯控制着馬,冷靜地看着雪地上,尋找逃跑紅鹿留下的痕跡。
克勞斯用的還是一把中折式單發步|槍,這是獵人學校畢業後的傳統槍支。
使用半自動步|槍的,都是些新手。
一擊必中。
射殺獵物時候,要一槍打中它們的要害;倘若第一槍未能斃命,獵物會拖着受傷的身體倉皇逃脫。受重傷後的獵物會喪失捕食能力,疼痛、傷口感染和飢餓都能令它們痛苦死去。
遵守生態狩獵和保護主義,克勞斯必須一槍解決掉它們的生命。
他一直做的很好,在射擊的精準度上,克勞斯先生有着近乎偏執的追求。
他享受冬獵,但不會折辱生命。
當克勞斯成功打傷一隻紅鹿的時候,獵犬卻對着另一處歡樂地叫起來,一邊叫,一邊回頭,衝着克勞斯搖尾巴。
克勞斯剛剛下馬,他重新上了子|彈,踩着積雪過去,吱吱的聲音響起,雪地不堪重負。
被一槍射中要害的紅鹿靜靜躺在地上,流出的熱血染紅潔白的雪地。
在倒下去的紅鹿不遠處,克勞斯看到另外一隻看上去剛成熟不久的紅鹿。
看上去有些笨拙,也或許是被嚇到了。
那個紅鹿一動不動,即使看到同類被槍殺,它也傻乎乎地站在雪地之中,只是用帶點水的眼睛注視着他。
獵人之間都有着約定俗成的規則,不獵殺幼崽,不獵殺領頭的野獸,不獵殺懷孕或者哺乳期的母獸。
但這個紅鹿已經成熟了,它的體型和角都是成熟鹿的模樣。
克勞斯沒有猶豫,他舉起槍,瞄準。
紅鹿沒有動,它仍舊站在原地。
這東西的不設防讓他想到一個人。
克勞斯遲遲沒有開槍,他第一次在射|擊前猶豫。
沉默兩秒後,他將槍放下。
克勞斯衝着紅鹿喊:“走!”
紅鹿像是被這聲驚醒了,它拔腿就跑。
這種生物原本就很敏捷,輕盈地跳了幾下,飛快地往密林深處逃跑。
只在地上留下一些鹿蹄印。
克勞斯低頭擦拭着獵|槍,白雪皚皚,冷風吹着樹上的雪下來,悄無聲息地掩蓋住地上的痕跡。
已經結束了。
克勞斯提前結束他的狩獵季,不過並沒有立刻回慕尼黑,他在法蘭克福住了兩天,才返回路德維西。
別墅中安安靜靜,克勞斯經過書房時停下腳步,下意識往裡面看了眼。
沒有人,書桌上的東西整整齊齊擺放着,包括那把爲了配合她身高而重新定做的椅子和閱讀架。
珍妮弗說:“先生,在您離開的時候,景玉小姐回來過一次,帶走——”
“稍等,”克勞斯打斷她,“現在先不用告訴我。”
珍妮弗問:“您晚上想來點紅葡萄酒嗎?”
克勞斯說:“隨意安排,謝謝。”
他忽然覺着心臟有些空曠,好像有人從中偷走了什麼,而他看着這一切發生,沒有阻止。
隨着克勞斯走到二樓,經過景玉曾經居住過的房間時,空曠感更強。
克勞斯看了一眼景玉的臥室門,上面還有她弄的一個小牌子,一面寫着請進,另一面寫着請勿打擾。
中文和德語,雙語書寫的提示。
他並沒有停留,繼續往前走。
但,一分鐘後,他又折返回來。
克勞斯在景玉的臥室門前站了兩分鐘,才伸手推開。
他內心的空曠感迫使着克勞斯這麼做,大概看一看,或許能夠稍稍緩解。
克勞斯不想深究其中含義。
這是他第一次不願主動去探索自己情緒波動的原因——他心知肚明是爲了什麼,只是不肯繼續深思。
臥室門並沒有上鎖,輕而易舉地擰動門把手,打開。
就像之前他曾經做的那樣。
克勞斯心臟空曠。
打開後,更加空曠。
他凝視着空空蕩蕩、只剩下四面牆壁的臥室。
喔,還有承重牆。
兩秒後,克勞斯高聲叫珍妮弗。
“珍妮弗,景玉把臥室的東西全都搬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