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六十七顆糖

景玉從小餐廳中走出的時候, 外面還在持續不斷地下着雨。

她發現克勞斯的司機開的竟然是一輛庫裡南——當初她第一次和克勞斯參加狩獵、並快速成長的那輛庫裡南。

景玉頓了頓,在外面的喧噪嘈雜中,提着裙襬, 小心翼翼地上車。

這邊有很多小酒館和咖啡吧, 都已經這個時刻了, 還有些老人在喝酒或者喝紅茶。

梧桐樹葉被風吹雨打, 嘩嘩啦啦地作響, 外面有或白或灰色的鴿子,敏捷地從樹冠上落下,穿過雨幕, 落在店鋪屋檐下。

這些鴿子都不怕人,悠閒地在屋檐下散步, 一個個被喂的肥嘟嘟, 整理着翅膀, 呼呼啦啦地抖落一些雨珠。

在德國,鴿子和鵝都是保護動物, 人不可以隨便去捉,他們很少會吃禽類。

在來德國之前,景玉就聽老師講過,曾經有個留學生,因爲捉了廣場上的鴿子烤來吃被遣返。

雖然這大概率是謠言, 有危言聳聽的成分在, 但抓鴿子的確要面臨着高昂的罰款。

景玉目不轉睛地看着外面啄翅膀的鴿子, 雨滴被風吹落, 敲打在車窗上, 有着細細密密的聲音。

她忽然有點點想家。

克勞斯問她:“累了嗎?”

“還好,”景玉說, “看到鴿子,有點想念故鄉。”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指腹貼着玻璃窗,聲音慢慢地低下去。

她家中街道那一片,就有很多鴿子,大部分是潔白的,在晴朗的天空中展開翅膀呼呼啦啦地飛出去,像漂亮的雲朵。

克勞斯明白了。

他沉思片刻,告訴景玉:“雖然德國人不吃鴿子,但如果你想的話,明天我可以讓人爲你燉乳鴿湯。”

景玉:“……”

車窗外的鴿子呼呼啦啦地飛走。

她轉過身,手指離開車窗玻璃,友好地提醒克勞斯:“我偶爾也想文藝一下下,請不要打擾我剛剛醞釀好的思鄉情緒,好嗎?”

克勞斯笑着道歉:“我很抱歉。”

“你要明白,我不可能每天都想着吃吃吃,”景玉理直氣壯地告訴他,“我的腦子裡除了吃,還有其他、很多更有價值的東西。”

克勞斯問:“比如錢?”

景玉說:“尊敬的老東西,你再多說一句,就請立刻讓我下車。”

克勞斯忍俊不禁,看景玉:“抱歉,請您繼續。”

景玉滿意地清了清嗓子:“剛剛說到哪裡了?嗷,錢。”

她義正詞嚴:“錢當然也包括在內,這是個好東西。”

克勞斯放緩聲音,問她:“那你覺着它好在哪裡呢?”

他的聲音和語氣真的很具備誘惑性,讓人忍不住順着他的問題回答。

“錢能讓人生活的更輕鬆,不用將所有的精力和時間都浪費在’怎麼溫飽’這件事上,”景玉沒有看他,她側臉看着車窗,盯着上面的雨滴,看着這些小小的水珠,“你可能沒有體驗過沒有錢的窘迫——尤其是親人爲了省錢而不去體檢,等身體不適、拖到受不了的時候纔去醫院,發現疾病已經沒辦法控制了。”

克勞斯慢慢地握緊手指。

這句話牽扯到一些微妙的回憶。

在中餐廳中咳血的母親,她的肺部整夜整夜的痛。

晚上聽到她因爲身體疼痛而發出的聲音,昂貴的藥費,醫生開出的高價診療單……

景玉低聲,無意識地又重複了一句:“你大概體會不到。”

克勞斯沒說話。

他體會得到。

“愛這種東西,好像並沒有比金錢更高的價值,至少我現在還沒有發現,”景玉視線有些恍惚,她怔怔地看着黑漆漆的車窗,眼底有一片茫然的神色,“當親人因爲發病而痛苦的時候,你總不能告訴醫生,’我很愛他,我有很多很多的愛,請救救他吧?’”

克勞斯看着趴在車窗上的景玉。

他如此清晰地看清楚她的臉,四年來,他第一次從景玉臉上看到這種表情——這種有些脆弱、茫然、無助的模樣。

以前的景玉,就算爲了金錢發愁,爲了學業懊惱,爲了奶茶悲傷……

也沒有這樣過。

此刻的她,好像把自己身上所有尖刺都悄悄放軟、收起來的小刺蝟,小心翼翼地露出粉紅色的柔軟小肚皮。

就這麼悄悄地給他看一眼,就一眼。

——我相信你,所以給你偷偷看一下我藏起來的傷心事啊。

克勞斯準備安慰她:“小龍寶——”

“所以,”景玉猛然轉臉看他,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眼睛亮晶晶,已經換了另外一副表情,語氣輕快,“你答應我的那兩晚贈品,能折現嗎?”

克勞斯:“……”

他平緩呼吸:“Jemma,你知道嗎?你不提錢的時候,會讓人心甘情願地將所有珠寶都捧到你面前。”

景玉懂了。

她擡起手,準備做一個給嘴巴拉上拉鍊的動作——

但克勞斯擡頭,輕而易舉地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進一步行動。

隔着袖子,克勞斯準確地捏住她的手腕,並沒有用力,像是第一次使用筷子夾東西,擔心會捏碎對方。

景玉的胳膊上微微涼,透過襯衫印在克勞斯的手指上,他們的溫度沉默地在此刻交融着。

克勞斯溫和地注視着景玉,目不轉瞬地看着她的黑色眼睛。

“但有一點很奇怪,”克勞斯微笑着說,“我竟然認爲你這樣嘰嘰喳喳的樣子更美麗。”

景玉心臟驟然一跳,緩慢有力地跳了一下。

奇怪。

好奇怪,明明對方說的話這麼普通。

明明克勞斯已經稱讚過她無數次的美麗、淑女、優雅、可愛、聰慧、機智、伶俐。

他曾經幾乎使用過他所瞭解的、中文裡所有的讚美詞彙。

但從來沒有哪次的讚美,會像今天這樣動聽。

景玉睜大眼睛和他對視。

她從對方眼睛中看到自己的臉,臉頰奇異地染上一些光澤,像是興奮,又像是薄怒,看上去好像都不像她自己了。

這都不像她會做出的表情。

景玉用力哼一聲,用力將自己手腕從他手掌中掙脫。

垂眼不看克勞斯,她自顧自地揉着手腕,不忘反駁他:“我當然知道我很漂亮,不需要你這樣委婉地提醒。”

“是的,”克勞斯溫和地說,“你的優點不需要通過別人的語言來證明。”

景玉停頓了一下,終於再度擡頭看他。

“我曾經說過,你有決定自己人生的權利,”克勞斯說,“我很榮幸能見證你的成長。”

他如此溫柔地和她聊着天,使用她的母語,用她喜歡的思維方式。

燦爛的金髮整整齊齊,克勞斯綠色的眼睛中如今只有她一個人的影子。

如兄如父,克勞斯先生是優秀的老師,教導者,支配者。

景玉忽然想給克勞斯先生一個擁抱,又硬生生地將這種衝動用力地壓了下去。

“謝謝您,”她使用了之前的敬稱,“克勞斯先生。”

“——不過,”景玉眼睛亮晶晶地看他,“我什麼時候可以喝到乳鴿湯?雕先生還在爲您工作嗎?能給鴿子湯多加紅棗百合枸杞嗎?能給我多煮一些嗎?”

如今的克勞斯先生已經適應了她跳躍的話題,笑着跟上她的情緒變化。

“會有,”克勞斯說,“只要你要求,什麼都會有。”

克勞斯將景玉一直送到酒店之中。

景玉掏出卡來刷房間門,她有些心不在焉,甚至錯用了銀行卡。

刷失敗了好幾次,克勞斯才發現,提醒她。

景玉打開房間門,但並沒有立刻走進去。

她站在門口,停下腳步,看着克勞斯先生。

猶豫幾秒,景玉才遲疑地問:“你想要進來坐坐嗎?”

克勞斯沒有動。

房間的燈光如此柔和,微醺的景玉髮絲被燈光映照的泛起淡淡黃色。

克勞斯紳士地回答:“甜心,當你不再爲問出這句話而猶豫的時候,我纔可以進去。”

景玉怔怔地看了他半晌。

她困惑地問:“最近,你是不是給其他女孩子買奶茶了?”

克勞斯深吸一口氣,他友好地回答景玉:“你確認要問一個已經四個多月沒有xsh的男人這個問題嗎?”

景玉撓了撓頭。

她剛想和他告別,但頭有點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克勞斯注意到她這個小動作。

“可能是喝酒喝多了,吹了點冷風,”景玉皺着眉,努力向他解釋,“稍微有一點點頭痛。”

克勞斯叮囑:“多喝熱水。”

景玉呆了一秒。

她很快反應過來。

啊,克勞斯先生不太瞭解中國的網民文化。在外國人眼中,中國人的’熱水’能夠包治百病,不管什麼不舒服都要喝熱水。

想必,在克勞斯先生的心目中,’多喝熱水’一定是最淳樸最親切的一句問候了吧?

一般只對親近的人使用。

她應當體諒一下這個不瞭解中國網絡語言、不具備中國人思維的老外。

想到這裡,景玉對着克勞斯先生露出一個笑容。

“謝謝,”她說,“您也多喝熱水。”

她進了房間,朝克勞斯先生說:“晚安。”

克勞斯看着她:“晚安。”

啪。

門關上了。

克勞斯在門口站了站,一回頭,就看到像脆弱的大金毛一樣用力扒拉着門框的希爾格。

醉到有些不太清醒的希爾格,思維正在努力和酒精做着鬥爭。

他就住在景玉的隔壁,那些酒精讓他有點醉的顛顛倒倒,雖然思維有點混亂,但這並不影響他聽清楚景玉和克勞斯的對話,

他始終盯着克勞斯的背影,等到景玉踏入房門之後,他才跌跌撞撞地過來,叫他:“克勞斯先生——”

克勞斯停下腳步,關心地問:“希爾格,你還好嗎?”

希爾格想說自己很不好,都怪你遞給我的那杯酒。

可是克勞斯先生表情如此真誠,他又長得這樣英俊,語氣如此親切。

頓時,希爾格心頭積壓的氣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克勞斯先生氣質真的很好,希爾格看着他誠摯的綠色眼睛,完全不能相信這傢伙是故意的。

金髮碧眼的都是天使。

希爾格甕聲甕氣地說:“還……還好。”

克勞斯先生禮貌地問:“請問你有什麼事情嗎?”

希爾格腦袋木了一下。

他說:“是這樣的,克勞斯先生,我有個朋友,他喜歡上一個中國女孩。但他的朋友中沒有一個和中國女孩談過戀愛,也不知道該如何討取她們的歡心。”

克勞斯專注地聽。

希爾格覺着自己這種行爲有點無恥,他躲避開先生的直視,有點點羞赧,但還是鼓起勇氣,想要隱晦地表達出自己的立場。

“我——不,我的朋友很想追求那個中國女孩,但還有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希爾格說,“是她的前男友,先生,您能理解嗎?”

“我很能理解,”克勞斯寬容地笑着,看希爾格的視線,像是在看一個孩子,“你的朋友想追求那個女孩嗎?我倒是可以提供一些關於和中國女孩溝通的建議。”

希爾格眼睛一亮。

就像金毛看到香噴噴的豬排。

他說話都有點結巴了:“真、真的嗎?”

“是真的,”克勞斯溫和地說,“我這邊有一些中國男朋友對女朋友的說話技巧,你需要嗎?”

希爾格連聲道謝:“是的,是的,我很需要。”

“比如,如果對方懷疑你和異性朋友關係的時候,你要勇敢地說’你想多了,我和她真的沒什麼’,”克勞斯友好地建議,“如果她主動質疑,你要善解人意地說’隨便你怎麼想’。”

“假如你們爲了一個觀點爭吵,在這個時候,你要承擔起男人的責任,做出讓步,告訴她,’那你要這樣想,我也沒辦法’。”

希爾格點頭如搗蒜,他的眼睛中透露着智慧的光芒。

“最重要的一點,”克勞斯笑吟吟地說,“Jemma——哦,不,你朋友喜歡的那個中國女孩,應該很大方,對嗎?她從來都不把金錢放在眼中。”

希爾格回想起景玉慷慨地請員工吃飯、住宿、遊玩的事情。

景玉在這方面毫不吝嗇,基本上都是按照最高標準。

他深以爲然:“是的。”

Jemma是一位視金錢如糞土的珍貴女孩。

“所以,”克勞斯提醒,“你在金錢上,一定要和她分的清清楚楚。即使請她吃飯、出去玩,也要主動提議AA,不能負擔她的開銷。有必要時,你要主動找她索要平攤的費用——即使只有1歐或0.5歐。因爲大方的女孩,最痛恨別人請客,你明白嗎?”

希爾格恍然大悟,他感激不已地看着克勞斯,心中豁然開朗。

他感覺自己成功掌握到和對方的溝通技巧:“謝謝您,您真的很慷慨。”

克勞斯友好地微笑:“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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