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突然登門。
一身便服。
進來後臉色不太好,直接詢問,“老師爲何騙孤?”
武懷玉一看這小子氣沖沖的就已經猜到他八九分的來意,估計還是因武二孃來的,
“臣之前就已經跟殿下說的很清楚了,娶妻娶賢,尤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武功蘇氏是聖人和皇后親自選中的太子妃人選,殿下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講,都無法拒絕,”
“可老師爲何要對孤說謊,爲何要說武二孃已經許給弘農楊思敬,但他親口對聖人說,根本沒與武家結這個親,他父楊演也當面向聖人說沒有跟武家訂親。”承幹氣沖沖,
“臣也是爲了殿下好,既然明知前路不通,那就沒有必要走下去,”
承幹緊咬牙關。
“老師不該騙孤,不該。”
之前鄉下朝夕相處帶來的感情增進,因爲此事,讓師生關係冷了許多。承幹很生氣,他覺得武懷玉這樣的欺騙太不應該,是把他當小孩子看。
武懷玉也有幾分無奈。
“聽說殿下又因蘇氏一事,跟聖人頂撞,着實不該。”
承幹聽不進去。
倔強的扭過頭去,少年的清澈的眼裡流出了眼淚,他不想去擦,努力的把頭扭的更後,不想讓老師看到自己的樣子。
許久,承幹平復了一些心情,才道,“老師之前答應過孤,說孤若同意娶蘇氏爲太子妃,那老師就讓武家把二孃給孤做太子良娣。”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老師不會食言吧,還請老師當面向聖人替孤做媒,孤要納武二孃爲太子良娣。”
“殿下,若是先前,這也許可能,但現在不行了。”
武懷玉搖頭嘆氣,現在想來,確實不應當跟皇帝說武二孃已經許給楊思敬,結果現在搞的他裡外不是人了。
這事情也就難有再操作的餘地。
“你答應過孤的。”
“殿下,臣已經不能再在聖人面前提武二孃三個字了啊。”
太子怒。
武懷玉也只得安撫,終究還是個少年,脾氣上來了也挺掘,只能先順毛捋。
“殿下,就算二孃與殿下無緣,但也不會改變武家對殿下的效忠。臣是殿下老師,世人皆知,這是不會改變的。”
武懷玉是以此提醒承幹,你小子口口聲聲看上武二孃,其實不過是看上幷州武氏家族,想要得到武氏的強力支持而已。
現在就算不娶武二孃,但武懷玉可是天下皆知的東宮師,太子少保啊,身上早就打上了東宮的標記,
所以娶不娶武二孃爲太子妃,也不會改變這個事實,武家依然會一直站隊東宮,支持承乾的。
現在不娶武二孃,將來也可以納武家其它的女子做個太子妾,怕啥,急啥。
要是現在因爲這個事情,對武懷玉興師問罪,甚至要起隔閡,那就本末倒置了。
好半天,承幹總算纔回轉了點心意,態度好轉不少。
“我勸殿下馬上回宮,殿下突然這般微服出宮來訪,不太合適,”
這也就是承幹現在才十一歲,要是二十一歲的太子這樣幹,已經犯大忌了,如果是三十一歲,那天子年邁的話就有可能要對太子動手。
就算再怎麼親生父子,可在皇權的至尊權力面前,其實也是很脆弱的,歷朝皇帝,尤其是在位久年紀大以後,都會極敏感的防範、猜忌太子,防止太子忍不住想提前上位。
好在承幹才十一歲,現在皇帝雖然有時也生太子氣,但那是恨鐵不成鋼,皇帝仍還是一心想着怎麼培養好大唐的接班人,而不是防範。
“我建議殿下回宮後,立即去拜見皇后殿下,主動提出想明白了,願意接受武功蘇氏爲太子妃,”
承幹皺眉,他實在是無法喜歡蘇氏。
“殿下,太子妃雖然特殊,但相比起儲君之位,實在算不得什麼。”
承幹驚訝。
他雖然不是生來便爲皇太子,初封的僅是郡王,但八歲時,隨着父親宮變奪取了大唐帝國的至尊權力,他也就隨之被立爲太子。
他是皇帝和長孫皇后的嫡長子,更是皇帝諸子中最年長者,儲君之位無可動搖。
爲何少保卻說這個?
“殿下現在年幼,可如果連太子妃都要一心忤逆聖人,這可不好。”
“魏王之前被出繼過衛懷王,聖人和皇后可是一直深感愧疚,讓他歸宗改封,十分寵信,他可是嫡次子,年紀雖少,朝野卻也很有賢名,”
話已經說的挺直白了。
你李承幹這太子之位並不是牢不可破的,歷代爭儲奪嫡的事還少嗎?甚至被奪嫡成功的先例還少嗎?
就說當今天子,就是二郎,玄武門變宮殺太子斬齊王,然後迫使皇帝退位啊,要不是這樣,承幹也當不上太子的。
這席話,勾動了少年內心一直努力掩藏的記憶。
三年前,
宮府兵圍攻秦王府,箭如飛蝗,喊殺震天,秦王府裡,母親長孫氏與杜如晦帶着一衆人都登上宮牆執箭防守。
當時差一點秦王府就被攻破了,後來宮府兵卻一下子奔散而去,父親的親兵前來報信,說是尉遲恭提着太子和齊王的首級站在玄武門上,直接就將幾千宮府精兵給喝潰散了。
緊接着便是侯君集帶着人血洗了東宮和齊王府,太子和齊王的諸子,他的那些平日裡一起上學的堂兄弟們,全都被斬盡殺絕了。他忘不了那日的兇險,
母親曾經告訴過他,假如父親在玄武門敗了,那麼他們也沒有幸存可能。
好在父親贏了,大伯三叔他們敗了,
然後堂兄弟們全被殺了。
這幾年,他努力的把這段記憶掩埋在腦海深處,儘量不去想那些。
可現在,武懷玉提醒了他。
天家殘酷。
哪怕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也會有不死不休的時候,太子建成、秦王世民、齊王元吉,那都是同一個父親同一個母親的至親手足。
承幹臉色蒼白,甚至渾身在微微顫抖。
“我,我不喜歡蘇氏。”
“殿下以後會有許多妾侍,”
承幹沉默了。
他向武懷玉叉手,躬腰一禮,然後轉身走了,步伐有些沉重,看着這個孤單身影,懷玉甚至有點可憐他,小小年紀,就要開始揹負這些。
哎,
長嘆一聲。
他武懷玉現在是徹底綁在了東宮這條船上了,也不知是好是壞,雖然他一開始並不願意上這條船,
可如今已經打上了這標記。
他現在也只能努力的幫承幹,希望能夠改變他的命運吧,也希望能夠改變武氏的命運。
這次被楊氏捅了一刀,也不能全怪楊氏,只能說武懷玉自己還不夠穩重,事先也沒跟人楊家商量,弄出這漏子也只能自己承受了。
承幹回到東宮,連衣服都沒更換,便直接去太極宮立政殿找長孫皇后去了,一見到皇后便立馬撲到皇后腳下,
“母后,孩兒錯了。”
長孫皇后正在教李治說話呢,被承幹弄的有些措手不及。
“大郎,這是怎麼了?”
“兒臣剛微服出宮去找了武少保,他騙了兒臣,說武二孃跟楊思敬訂了婚,可根本沒有,兒臣很生氣,”
長孫皇后拉起兒子,讓他慢慢說。
聽着承幹慢慢道來,長孫皇后聽的很認真。
“你真願意接受蘇氏了?”
“兒臣聽少保一席話,豁然開朗了,娶妻娶賢,不能光挑好看的,會說話的,蘇氏雖然長的不是很好看,也不怎麼說話,但既然能讓父皇和母后這麼看中,肯定有其過人之處,定是十分賢淑適合當太子妃的,
兒臣年少,先前沒想明白,忤逆頂撞了父皇和母后,真是不該,”
長孫皇后很意外。
一歲多點的李治伸手卻扯承乾的衣服,還咯咯的笑。
“你能想明白這些,真是很了不起,你應當好好感謝翼國公,你有一個非常好的老師,
他對你說了謊,也對聖人說了謊,但那謊言是善意的,”
“母后,還請母后替我向聖人求情,不要因此怪罪少保。”
“傻孩子,你能想開,我們都很高興,感謝翼國公還來不及呢,哪還會怪罪他,他也是一片好心。”
“你先去更衣,一會在這裡用膳,我讓人去請聖人來用膳。”
殿中忙着處理軍國政務的李世民,聽到張阿難的傳話,細問了幾句。
“太子真想開了?”
“聽說是武少保勸動了。”
“哼,這個武二。”李世民撫須微笑,心情變好。
起駕立政殿。
李世民親自問承幹,承幹也是很誠懇的道歉,說自己先前不懂事,又說願意聽從聖人和皇后的安排等等。
“哈哈哈,算你小子開竅了。”
高興的皇帝,吃飯的時候甚至給太子夾了一塊肥美的羊排。
“還請陛下不要責罰武少保。”
“嗯,既然你想明白了,也願意接納蘇氏爲太子妃,那朕便同意你納武二孃爲太子良娣。”
可是,承幹居然起身推辭了。
“兒臣年少,訂蘇氏爲太子妃足矣,納妾之事言之過早,而且兒臣也不願再納武氏爲妾,”
“爲何?”
“武家之前已經拒絕了兒臣了,”承幹努力的剋制着自己,還是記得武懷玉的提醒,現在他不應當再在皇帝面前提武二孃。
李世民打量承幹許久,
又夾起一塊羊排給他,那塊羊排又大又肥。
“把這份羊排剩下的送去賜給武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