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橋,
渭北往來長安的許多商旅都要經過此處,橋兩岸也就形成了熱鬧的草市,
路邊一座簡單的茶鋪前,停下一行人馬。
“小二,來壺熱茶,再來些點心,”
“客官好,小店只有大碗茶,用的磚茶,只此一種,點心有黃米饃、江米糕、饊子幾種······”
“那就先一人來一大碗茶,三種點心一樣來一大盤。”
簡陋茶鋪那個中年男人笑的合不攏嘴,這可是個大單,這一行十來個人呢。看他們都騎着高頭大馬,雖沒穿官袍,可也個個衣着不凡,寒冬臘月的都是錦衣裘袍,他們還帶着弓刀,
一看就是貴族官員,還以爲瞧不起自己這小店呢。
很快,男人提着大茶壺過來,他後面還跟着兩個孩子,一人抱着幾個碗,一個則端着幾盤點心。
男人熟練的把茶倒入擺在桌上的大碗裡,
碗是很粗笨的黑陶碗,
茶湯入碗,倒是湯色橙黃,香氣很足。
“你這茶還不錯啊,”
武懷玉都有些意外這種只有一個茅草頂,四面透着風的路邊小茶鋪,這茶居然還不錯。
“這茶涇陽的吧?”
“這位客官好眼力,咱這雖是小本買賣,但用的茶可是正經好茶,我特意去涇陽買的,就涇陽迎冬茶莊買的,這可是好茶啊,都賣到陰山內外,大漠南北,甚至好多西域胡商,都是一駝隊一駝隊的採買運回去呢,這黑黑的茶磚,號稱黑黃金。”
武懷玉笑了笑,
端起茶碗慢慢品,大壺煮的這大碗茶,確實用的涇陽的黑茶磚,味挺純正,真正的武家出品。
涇陽在長安之北,南茶北上必經之路。
很早武家就在涇陽做起了藥材、茶葉的加工銷售了,武家涇陽茶莊的茶,主要用的是陝南、四川的茶葉爲原料,手工築制,因原料送到涇陽加工,所以又稱爲涇陽磚,又因主要在伏天加工,故稱伏茶。
都說伏茶效果勝似土茯苓,也有人稱茯茶,或是福磚。
最好的伏茶,是要帶金花菌的。
如今武家涇陽磚,以優質黑毛茶爲原料,通過篩分、發酵、蒸制、築壓、發花、烘乾等多帶工藝精製,磚面平整、厚薄一致、色澤黑褐、金花茂盛,香氣純正,回味回苦、滋味醇和,
成爲內外暢銷的精品,
尤其是在遊牧部落裡,涇陽磚甚至成爲硬通貨,比錢還好用,牧民們平時都把茶磚當成貨幣單位用了,
磚羊成了漢商和牧民交易的基本參照物。
咸陽橋這裡南來北往的客商旅人很多,而關中這邊飲食習慣上,也使的大家喜歡喝磚茶,尤其是煮奶茶最合適,比起傳統的片茶更受歡迎。
現在做茶磚販去塞外的茶商很多,但要說口碑和市場份額,那無疑是武家名利雙收,誰也比不過這巨無霸,僅僅一個涇陽磚,其年產銷量就相當驚人了,
不過武懷玉今天倒不是來這裡考察市場,也不是來品嚐自家的茶的。
寒風蕭蕭,
他特意跑來這個離長安城門二十里的中渭橋,其實是來送人的。
馬上快過年了,這天氣騎着馬跑二十里,就算身上穿貂套裘也很凍人。
遠處,
傳來一陣馬蹄聲,
“來了,”
武懷玉擡頭看去,果然看到要等的人,便站起身來。
石守信留下二十文錢在桌上,跟那男人說了聲。
男人笑着跑過來,掃了眼桌上這兩串銅錢,都是近年新鑄的開元通寶,上好的銅錢,
“哎呀,客官,就十碗茶水三盤點心,要不了那麼多錢,”
“你家茶和點心都不錯,多的是賞你的。”
“謝客官,要是不急着走,先不收桌子,一會過來免費續茶,”
他這是一文錢兩碗茶,續茶是不收錢的,點心什麼的也不貴。
武懷玉走到路上,
那邊從長安一路過來的樊興看到他,還有些意外,勒住馬,跳了下來。
“二郎怎麼在這?”
“聽說阿耶被催立馬出京上任,我這也是趕緊來送別,”
馬上要過年了,樊興卻接到朝廷命令,立即出京赴利州就任都督,且限期半個月內到達利州,這可是十分急了。
從長安到利州可不近,馬上就進川了。
得此令樊興也不敢抱怨耽誤了,畢竟這次是獲罪懲罰的貶降,
當然,朝廷這邊給出的理由,是吐谷渾正亂,而党項羌這邊拓跋部也一直不肯歸附,如今也亂着,甚至拓跋部還率部進犯邊境,
現在隴右、劍南邊境都開始警戒備戰,
甚至諸如迭州鬆州洮州等地都開始在打仗了。
利州雖不是在邊境前線,但利州做爲川北門戶,蜀道咽喉,卻也是非常重要的,這裡是朝廷的戰略要地,
一座大劍山隔開劍州和利州,劍閣天險,可以說利州是甘南川北的一個戰略支撐點。
一旦邊境烽火點燃,那這裡也要啓動。
樊興這個利州都督這個時候,也就無法在長安過年,現在就得趕去利州做戰備,隨時得視情況增援邊境。
“我接了命令,連家都顧不得回,直接就出城了,沒想到你也知道了,還跑我前面來等我了。”
“我也是恰好在宮裡聽陛下說起,出宮便直接來這送一程。”
樊興拍了拍女婿的肩膀,“大娘昨天回家裡來,說又有了,這是好事,本以爲今年終於能一家團聚過個年,可惜,”
他用力拍了拍女婿,“你放心吧,我也才四十出頭,這次被貶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這不將功贖罪的機會又來了。”
“嗯,我來也是想提醒一下阿耶,這次要做好準備,可能會有一場大戰。”
“大戰?”樊興倒是意外,“就拓跋赤辭那老不死的?他能掀起什麼浪來,伏允那樣老奸巨滑的傢伙,逃到圖倫磧都被砍了,拓跋赤辭部落纔多少人馬?
別看他跳的歡,可他親侄子都已經暗中降唐了。”
“阿耶,拓跋部實力確實算不了多強,可他們佔據的地方可是很偏遠難攻,何況最需要擔心的是吐蕃,
這次慕容諾曷鉢入朝,皇帝賜婚弘化公主,又賜國姓賜名字的,還要把吐谷渾廢除,設立青海都督府,要以紫山與吐蕃爲界線,
吐蕃人之前跟吐谷渾打了許久,一點好處沒有,現在還要他們退回到紫山以南,他們豈會甘心?
何況他們今年又派使來請婚,可朝廷卻再次拒絕。
他們更加不甘心,
如今趁着吐谷渾內亂之機,吐蕃人肯定要下陰招,他們定會支持吐谷渾以及党項中反唐的勢力,結成同盟一起對付大唐,”
“不會吧,吐蕃有那個野心和實力?”
“不可小覷。”
“有情報顯示,吐蕃那位贊普對白蘭誓在必得,而且他在高原上也立誓一定要迎娶大唐公主,”
樊興笑了笑,“管他孃的,水來土淹,兵來將擋,吐蕃人真要是敢來,我倒正好有用武之地了,”
“阿耶心裡有數便好,”
跟樊興聊了會,牛進達也到了。
他是貶靜州刺史,就是在樊興這個都督手下,他的靜州地盤很小,且大都是山區,獠蠻部落爲主,之前也是反叛無常,前任就是侯君集,在靜州大開殺戒,拿那些獠蠻的鮮血染紅了一條重返朝堂之路,甚至捕掠了無數獠蠻變賣爲奴。
侯君集的強力手腕,雖然迅速平定了靜州,可其實也讓現在的靜州暗流涌動,獠蠻們雖被鎮壓下去,可對大唐卻更是離心離德,時刻在等待着機會。
要是党項、吐谷渾、吐蕃一起來犯,那靜州獠蠻也必然要趁機再反。
“看來我也得早做打算才行,”牛進達道,他也不想這次貶去靜州後還翻船。
武懷玉給樊興和牛進達提了個建議,跟劉蘭成和李君羨加強聯絡,互相支援。
李君羨原本是蘭州都督,劉蘭成是夏州都督,這兩人都是瓦崗出身,屬於秦瓊程咬金武懷玉這一系的,大家關係不錯。
李君羨這次徵吐谷渾之戰,處於二線,沒撈到啥功勞,但苦勞也是有的,結果不僅沒賞賜,反而從蘭州調去茂州做都督。
那茂州,可不是在蜀中平原,而是在川西高原上,手下說是十餘州,可十餘州都比不得中原一州的人口稅賦等,境內倒多是獠蠻羌部,同樣也是個叛服不常的地方。
劉蘭成的夏州都督調鬆州都督,也是一樣的實際貶降。
而且這次他們突然貶到川西,還要面臨党項羌等招撫的問題,要是處置不當,控制不住局勢,甚至被襲擾、吃了敗仗,那後面肯定要被問罪的。
武懷玉是十分肯定這是皇帝要打壓他這一系的意思,
倒是說剪除他羽翼,然後對他下手,純粹是要搞平衡,削弱下如今東宮下各系中最強的武懷玉繫了,
東宮太子黨,其實也有挺多派系山頭的,
武懷玉這個太子老師,就是現在東宮黨裡較強一系,另外還有國舅長孫無忌等了,但長孫國舅在軍方的根底不深,
而武懷玉偏偏在軍界人脈廣,影響大。
不說李靖、秦瓊這兩大佬,就光是瓦崗系,現在主要的兩支,一支以李績爲首,另一支就是武懷玉爲首了,
武懷玉爲首的這支瓦崗系,甚至強過李績的那支瓦崗人馬。
“你們四人只要聯起手來,互通有無,守望相助,那麼不管是治下獠蠻,還是說鬆外党項,又或是吐谷渾,甚至是吐蕃來犯,你們都足以應對了,”
“甚至有機會打個大勝仗,立個大功。”
武懷玉判斷鬆州之戰可能要提前到來,因爲吐蕃人打這仗的外部誘因條件基本都成熟了,
有動機有條件,那隨時就可能發生。
而朝廷現在對此準備還不足,沒人真相信吐蕃會敢來打大唐,甚至覺得吐蕃相距遙遠,根本來不了。
要是這幾位貶去的將領們也沒準備,那到時可能真要吃大虧,這幾位要是他重要的盟友,
必須要提醒,甚至得幫他們組織一下。
這也是爲何武懷玉特意跑來渭橋等他們,而不是在長安,或長安城門送別的原因。
這天,他在渭橋一個個的攔,
攔下了樊興,攔下了牛進達,也攔下了劉蘭成和李君羨,
三位都督一位刺史,
武懷玉跟他們詳細分析,認真交待。
小心駛得萬年船,
就算吐蕃真不來,但他們四將聯動,起碼也能夠掌握先機,先把拓跋党項拿下,這也是能立一大功的,朝廷本來就計劃要儘快招撫党項諸羌,完成對川西高原的羈縻統治的戰略部署的。
皇帝是想把這事交給侯君集,但武懷玉認爲侯君集和段志玄解決吐谷渾已經不易了,要是吐蕃插手吐谷渾,那他們根本顧不上黨項羌。
到時,川西這幾將替朝廷把党項羌解決了,甚至把邊地的那些獠蠻鎮住了,那大功一件,朝廷豈能不記此功,甚至在皇帝面前也能再漲回臉。
換言之,
就算這四將要在川西很長時間,武懷玉也希望他們能夠打開局面,掌握形勢,甚至營建出一定勢力的。
這四將可是他這系的大將,哪怕是被扔去了川西,也得保持足夠的戰鬥力。
侯君集在吐谷渾和河西不會呆太久的,頂多一兩年,若是一切進展順利,那到時皇帝就能以侯君集平定吐谷渾之功,召他入朝再拜相。
畢竟,這傢伙現在已經又加了個檢校兵部尚書銜了,皇帝的用心,昭然若揭。
對此武懷玉雖心裡不高興,卻也沒法阻擋。
侯君集對皇帝來說,那是他的小夥伴,是他心腹,對他忠心耿耿,曾在戰場上一次次隨他出生入死,更是爲了他,敢於深夜闖宮斬殺禁衛,挾持太上皇到後海龍舟上去,
玄武門之變功列第一,這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當初侯君集那不僅是把自己腦袋拐褲腰帶上,也是把整個九族都綁在褲腰帶上了,要是失敗了,
誅滅九族,萬劫不復。
所以雖然後來侯君集被搞倒了,但皇帝一直在保着他,一有機會又把他扶起來了。
論資歷,論親近,侯君集跟皇帝的關係,比武懷玉強多了。
更何況,正因武懷玉跟侯君集關係是公開的不和,甚至有私怨,皇帝才更加會重和侯君集,甚至急着要讓他重新回到中樞政事堂爲相。
皇帝玩平衡術可是越來越熟練了。
對此,武懷玉也只能說先不管侯君集了,自己這四員盟友大將,可是不能再翻船。
“回頭我會跟益州大都督府長史唐儉聯繫,一旦有事,他在益州也能夠支援一二。”
可惜蘇烈在南中,離的太遠,否則蘇烈加上他麾下的二劉,劉仁軌劉仁願,那倒是強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