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聲,誰欠誰的感情債

蕭瀟和蘇越第一次外出用餐,蕭瀟請的客,付錢的那個人卻是蘇越。

用餐途中,蘇越接了一通電話,應是國外朋友,他先使用英語跟對方打了聲招呼,然後對蕭瀟道了聲“抱歉”,暫時離座接電話去了,後來蘇越回來,兩人用罷午餐,蕭瀟示意侍者過來結賬,卻被告知,蘇越已經把錢給付了。

蕭瀟拿外套起身:“不是說好了嗎?我請你吃飯。”

“留着下次回請,也是一樣的。”他看着她微笑,眼神安靜,像是靜靜流淌的湖水。

蕭瀟避開眼睛,走出餐廳,11月的風雨裡有着太多的憂傷和不確定,就連潮溼的空氣裡也瀰漫着令人難解的惆悵泗。

蘇越把蕭瀟送到金融院校,他先前過來找蕭瀟是爲了送傘,如今離開,自是要把傘還給蕭瀟。蕭瀟沒接那把傘,雨沒停,他把傘還給她,只能淋雨回去了,更何況她一人也用不着兩把傘。

“下次吧,下次挑個好天氣,你再把傘還給我。”蕭瀟看出來了,陰雨天,蘇越前來還傘,實在是沒什麼誠意,所以她提到了“好天氣”,蘇越聽了,並不顯尷尬,只輕輕微笑,在這樣的雨天裡,有一種別樣的溫暖唐。

蘇越撐傘離開,他身形挺拔,走在雨幕裡,和周邊來往學生對比分別。

蕭瀟看着他,彷彿流動的是人羣,靜止的那個人卻是他。

她知道他是蘇越,但在那一刻,她看到的並非是蘇越,而是從蘇越身上依稀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這時,有人撐傘走近蕭瀟,似是在此等了很長時間。

她是唐伊諾。

唐伊諾站在蕭瀟身旁,她的美麗是極爲耀眼的,黑髮如瀑,襯得她膚白如雪,應該是在來往學生中看到了熟人,她擡起手,算是打了招呼,嘴角適時的揚起一抹笑,那笑足以讓羣花在她面前失了顏色。

唐伊諾沒有看蕭瀟,她看着蘇越的背影,漠然開口:“曾經,我很羨慕你,羨慕你可以和外公那般親近,後來外公去世了,我還很羨慕你,羨慕你的生命裡有一個蕭暮雨,可我現在不羨慕你了,說起來你也不過是個可憐人,好比此刻,你看着蘇越的背影愣愣出神,你能分得清,你看的人究竟是誰嗎?是蘇越,還是蕭暮雨?”

風捲動了蕭瀟和唐伊諾的長髮,偶爾會不解世事,親密的纏繞在一起。

03年清明節,那一年唐伊諾14歲,也是她第一次看見蕭暮雨。

他從南京趕來,奔赴唐家時渾身都溼透了,那年他才19歲吧?站在雨幕裡,眉眼焦急,門衛把他阻擋在外,後來唐伊諾出來了,蕭暮雨說:“你是伊諾吧!你姐姐有沒有在唐家?”

她沉默良久,然後告訴他:“她在唐家墓園。”

那是唐伊諾和蕭暮雨之間唯一的一次對話,加起來只有兩句而已。2007年8月,她在唐家聽聞蕭暮雨去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忽然想起03年清明節,年輕的蕭暮雨站在唐家門外,對她說:“你是伊諾吧!”

世人皆如此,對於僅有一面之緣的人,對方生時宛如過往雲煙,死了之後反倒平添出幾分念想和感懷來。

蕭瀟定定的看着唐伊諾,其實她和唐伊諾很像,如果提前獲知兩人是姐妹的話,必定會從兩人身上找到更多的相似之處。

比如說,她們皮膚都很白;都有一頭漆黑濃郁的長髮;眉眼間隱有六分相似度……但唐伊諾情商比蕭瀟高,她在外性情倔強,頗有幾分英姿颯爽,宛如一朵盛開的絕世名花,姿態盎然,自信優雅,可一旦回到唐家,她是尚未綻放的花苞,會羞怯,會撒嬌,會示弱,彷彿變了一個人。

私心裡,蕭瀟極爲欣賞唐伊諾僞裝出來的兩面人。

她在諷刺唐伊諾?

不,這並不是諷刺,是她的真心話。

這天陰雨午後,蕭瀟看的是蘇越,還是透過蘇越看蕭暮雨,她沒必要告訴唐伊諾,所以撐傘轉身,手腕卻被唐伊諾緊握。

唐伊諾定定的看着蕭瀟:“唐嬀,在我看來唐家人不欠你。”

這話,話音本該盛氣凜然,但唐伊諾卻說的張弛有度。

蕭瀟擡眸間,正好和唐伊諾目光相撞,蕭瀟笑了,好一雙美麗無雙,不諳塵世憂苦的眸子。

在蕭瀟看來,唐家人確實是欠了她。若從利益角度出發,外公在世時,她幫外公決策過高層機密,爲此唐氏獲利頗豐,這些錢哪去了呢?很多錢都跑回了唐家成員的口袋裡;若從母愛角度出發,她和唐伊諾同是唐瑛女兒,長女遠居南京,自小無母吐露心事,幼女常年陪伴身側,有母親一路呵護長大。因此,唐瑛欠她;若從生死角度出發,她曾在唐宅險些喪生,至今找不出兇手是誰,事情發生在唐宅,所以人人皆有嫌疑……

或許,蕭瀟應該回復唐伊諾“大言不慚”,但她不想開口,她對不解世事,隨意指責、評判他人的人,向來無話可說。

這裡是C大,她知道自己該扮演什麼角色,表情言語尺寸拿捏,她有分寸

tang。此刻,她不是唐嬀,更不是唐伊諾同母異父的姐姐,而是唐伊諾的任課老師。

當時,蕭瀟左手撐傘,唐伊諾握着蕭瀟的左手腕,於是蕭瀟伸出右手拍了拍唐伊諾的手,唐伊諾一怔,記憶深處,這樣的親密舉動,只發生在幼年時。

蕭瀟說:“唐同學,你如果繼續曠我的課,年考很有可能會不及格。過了18歲,該是成年人了,做事不能由着性子胡來。”

聞言,唐伊諾慢慢的把手抽了出來,並不意外蕭瀟的話,反倒是瀲灩一笑,看着蕭瀟道:“威脅我?”

蕭瀟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裡隱有悵然,她這個妹妹太不瞭解她了,她如果要對一個人做什麼,不屑威脅,會直接傷害。

她撐傘離開,這次唐伊諾沒有再攔,而是跟着她走了幾步:“唐嬀,但凡你重視的,早晚有一天我會一一佔爲己有。”

這話直戳要處,是唐伊諾的憤怒之語,還是真心話?

蕭瀟笑了,先不說這世上有沒有她重視的人和事,縱使有,世間男女皆可爭奪掠取,若能奪走佔爲己有,不要也罷。

……

11月14日深夜,因爲15日要參加考試,蕭瀟和舍友們睡得很早,快要睡着的時候,手機響了,她接通後,道了聲“喂”,等了好一會兒,對方沒說話,她也就沒再開口。

有隱隱約約的歡笑聲從手機那端傳過來,期間伴隨着若有似無的哭泣聲,那是C市最爲嘈雜的夜店,虛無的繁華笙歌,不會因人出席或缺席而改變什麼。

城市的代名詞,往深處說,通常是:殘酷。

後來,音樂聲,哭笑聲漸漸消失不見,蕭瀟聽到了無邊無際的狂風聲,她依然維持着最初的睡姿不動,她知道他會在今夜打電話過來,也知道此時此刻的他,內心正在天人交戰。

再後來,她聽到了汽笛剎車聲,她緩緩坐起身,手機那端傳來他的聲音:“我在宿舍樓下,你讓我再看你一眼。”

蕭瀟在牀上坐了一會兒,然後開始裟裟的穿衣服,謝雯躺在牀上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瀟瀟,還沒睡啊?”

“嗯。”

謝雯以爲蕭瀟是起夜去洗手間,也就閉上了眼睛,很快就入睡了。

蕭瀟穿好衣服下牀,他似是在手機那端聽到了動靜,輕聲道:“別下樓,你站在陽臺上,我看你一眼就走。”

蕭瀟折返身,朝宿舍陽臺走去。

暗黑的夜,蕭瀟把陽臺上的燈“啪嗒”一聲打開了,光線刺目,燈光灑了她一身,集聖潔和冷清於一身,彷彿多年前徐譽默默喜歡的那個小姑娘,活在陰暗裡,卻從未對生活放棄過希望。

徐譽站在宿舍樓下,仰臉望着她,他對着手機說:“阿嬀,我明天要結婚了,你送我一句祝福吧!”

祝福的話,蕭瀟說不出,她對徐譽道:“我在你面前,還不曾心無城府的笑過。徐譽,我對你笑一次吧!”

徐譽直直的看着蕭瀟,樓上樓下,他在乍寒乍傷的11月中旬,邂逅了一朵肆意綻放的溫情花朵,它雕刻在徐譽的眼睛裡,安睡在徐譽潮溼的心窩裡。

樓下,徐譽輕輕的笑了,他掛斷了手機,轉身離去的時候,他越笑越難過,路燈照在他的臉上,似是窺探到了什麼隱秘一般,剎那間倉惶躲閃。

那是眼淚。

徐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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