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步商行的庫房位於商行的右後方,臨街而立,交通便利,最重要的是,與市丞辦公的衙門比鄰而居。
所以明夏真的想不通,這樣一個地方,爲何卻會悄無聲息就遭了洗劫?
可不就是洗劫麼?
昨天還滿滿當當的庫房之中,如今已是空空如也,所有的貨物,裝箱的不裝箱的,散放的不散放的,珍稀的常用的,大的小的輕的重的……通通全沒了!
只留下一個諾大的庫房,空空蕩蕩的,好像人飢餓的胃。
慘無人道啊慘無人道……
在只留下一些零碎廢品的庫房中慢慢走了一圈,明夏的怒火無以復加,兩隻眸子都燒成了紫紅色,恨不得立刻就逮着那行竊之人處以極刑,千刀萬剮五馬分屍都不足以平息她的怒火啊!
那些貨物,是她用千辛萬苦籌措出來的銀子精挑細選着置備回來的啊,毫不誇張的說,這一庫的貨物基本上就是她的心血,是扭轉獨步商行困局的希望,是她在無數個不眠的夜晚,伏在油燈之下精打細算而定下的貨單……可如今,全沒了……
不止明夏,同來的杜禮吳三貴與尹貴也全是滿腔的憤怒,他們都知道這些貨物對於獨步商行的重要,也都清楚明夏爲了這些東西付出了多少心血,雖然他們也在殫精竭慮,但這其中最爲勞累的便是明夏,最爲憤怒的,自然也是她。
假如憤怒可以讓時光倒流,可以讓這些貨物從天而降再次回來,明夏不介意讓自己的怒火噴薄而出,就算燒了自己也沒關係,然而這卻是妄想。
眼下,沒有時間憤怒。
明夏快步走出庫房,心中百般計較呼嘯而過,頃刻間她便發出好幾條指令,杜禮坐鎮商行壓下此事的影響,吳三貴速去官府交涉報案,她則同着尹貴親自走訪了邊上幾處店鋪,看能不能得出些蛛絲馬跡。
然而西市乃是商業區,入夜之後極少有人行走,明夏走的腳都疼了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便只好放棄了這一途徑。
想想,好好想想,這事蹊蹺,一定有漏洞!
明夏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就在空曠的庫房內席地而坐,皺着眉頭想了開去。
一夜之間便能運走獨步商行這麼大一個庫房的存貨,需要的人手一定不少,而能夠差動這麼多人手的人,還得有能力讓他們在宵禁的命令下悄然行事,長安城內卻沒有幾人能夠辦到,這要感謝一下大唐律法的森嚴。
但再森嚴的律法,在這封建時代也不過是統治者約束民衆的手段,而這般明目張膽觸犯律例的,除了反賊就是……統治者本身。
如今的大唐乃是貞觀時期,政治清明四海昇平,反賊是不可能有的,即便有,她也不認識。
太宗皇帝不可能,他一雄才偉略的治世明君,犯不着跟她這升斗小民津津計較。房玄齡也不可能,他與自己好歹也有些情誼,依照明夏那閱人不多卻極爲精準的眼光來看,這人是個絕對的忠臣,這種事情,他一個日理萬機的丞相也沒那太空時間去做。
李恪呢?那個孩子有什麼作案動機呢,排除。
李承乾?歷史上的李承乾的確是個蠢蛋,就是明夏親眼所言之後,也毫不懷疑這一點,只是,堂堂太子殿下,好像也沒有什麼作案動機。再說,她和他也只算是一面之緣,自問並沒怎麼得罪這位乖戾的太子殿下,故而也……等等,明夏靈光一閃,忽然想起了禮郡王。
林飛卿好像說過,這禮郡王乃是太子的擁護者,那麼是不是可以說,禮郡王就是太子一派的人?
而禮郡王,毫無例外是栽在了杜家的手上。
從年前的案子,明夏想到更爲久遠的時候,林家的靠山與對頭鬥法失敗,林天凡曾經遭受了誣陷,而後雲柏上京,雲開山爲林家鍾家奔走,最終使得局面逆轉,林天凡與鐘鼎俱都無罪釋放,據說就是那個時候,雲家才得罪了禮郡王,繼而一直遭受打壓,在杜家搬來長安的時候,雲家搖搖欲墜,這才直接導致了雲柏與閔媛的婚姻……而禮郡王與太子交好,禮郡王的行事不就是按着太子的意志?
說起來,這一切的一切,背後都有着太子的身影,而算來算去,造成林家杜家一系列悲劇的罪魁禍首,就是李承乾!
這一推論叫明夏心中一驚,旋即有些不大敢相信,便又在腦海中細細推演了一遍,然而第二遍推演下來,這種猜想不僅沒有變弱,反而從種種跡象來看,這都是一個更加接近真相的答案。
太子李承乾,一直在間接或直接地與林家杜家過不去,今番這次洗掠一空,與前些日子吳三貴和閔媛兩隻商隊被洗劫,難道都是李承乾出的幕後黑手?
問題大條了。
獨步商行再牛,那也是一個商行,李承乾再蠢,那也是一個太子,平民與貴族之間的鬥爭,極少有平民贏了的,命運的天平常常不會擺正,這是沒辦法的事。
然而想明白了的明夏卻平靜地站起身來,這平靜之中蘊滿了無窮的鬥志,彷彿積鬱了千鈞的力量,只待那重重一擊。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初犯我我讓三分,而如今,李承乾與杜家卻已是第三次第四次的冒犯了,這讓明夏怎麼忍?
狗急了還跳牆呢,更別說一個活生生的人。
明夏自認爲脾氣不錯,可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底線被崩的越緊,反彈就越加激烈……倘若李承乾一味欺壓,明夏不介意改變歷史好叫這位太子殿下的悲劇提前到來,就算是歷史要反噬,她也認了。
雖然明夏一直害怕自己在歷史中引起的漣漪會起到蝴蝶效用,最後再反噬到自己身上,故而她行事一向低調,在滿足生活要求的前提下,儘量少折騰一些,好將自己造成的動靜縮減到最小的範圍。然而,當自己的生命和親人的生命即將遭受威脅時,會不會遭受歷史反噬這點子小疑惑,再不能束縛明夏的思想。
大展拳腳放開了膽子去做,咱還不信拉不下一個太子的馬!
“來人啊,備馬!”明夏的聲音含着一絲冷厲,尹貴疑惑了一下便趕忙吩咐了下去,夥計們的動作很快,不一會兒明夏就騎着馬兒馳在了去往房府的路上。
然而行到房府那樸素的門前,明夏卻真的冷靜了下來。
雖然她極力平靜,但怒火終究不是一瞬間就能平息的下來的,那種情況下做出的任何決定,都未免會有些瘋狂。而這一路馳來,明夏的心思卻漸漸地冷了,縝密的思維重新發揮作用,權衡利弊,明夏便有些畏縮不前。
怪不得人都說,考慮得太多就是瞻前顧後,果然,明夏發現,一旦想多,她也開始優柔寡斷了。
嘆了一口氣,明夏在馬背之上靜坐片刻,終於靜靜地撥轉馬頭,準備迴轉。
身後的尹貴卻沒一點詫異,大小姐做的決定,自然是有所考慮,況且此刻也不宜多問。
明夏打馬,正準備打道回府,卻忽然看見迎面一輛馬車吱吱呀呀的行來,這馬車她不陌生,房玄齡曾經乘着它來杜家拜訪過,還用這輛簡陋的小馬車,帶過那位光芒萬丈的“天可汗”。
既然碰上,那就不能就這麼走了,明夏飛身下馬,就這麼牽着馬兒站在房府門前靜靜等待。
趁着等待的功夫,明夏已經做好了決定,故而房玄齡發問之際,她也只是將昨晚的案子說了一遍,並說出自己關於官府的那一段猜測,卻是將那李承乾隱了下來。
太子德行事關重大,這事一旦坐實,明夏不敢想象究竟會有多大的影響,雖說這樣一來,氣自然不順了很多,行事也顯得謹慎過分,但身爲一介草民,還是一個需要爲家人考慮的蟻衆,明夏能怎麼辦?
這就是所謂的苦衷啊……
房玄齡是何等敏慧的一個人,明夏這邊只是稍微點了點,他很快就聯想到了更爲深遠的地方,再想到李承乾身上,那是板上釘釘的事。而且他也知道明夏知道,想必那聰慧的女子也料到他能想到這一層,但明夏既然沒有點明,房玄齡自然也不去扯開這層窗戶紙,二人心知肚明,口中卻是含蓄地扯來扯去,最後達成了某種共識,明夏便滿意又不滿意地離開了。
滿意的是,房玄齡也很痛恨李承乾這種視律法如無物的做法,不滿意的卻是,房玄齡分明也不想將事情鬧大……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啊,就連身爲受害人的自己都顧慮着不去撕破臉皮大鬧朝堂,又怎能怪罪房玄齡不肯盡力?
然而明夏的心情卻終究是沉了下來,以至於一路上騎着馬兒只是悻悻的,懶懶散散地往獨步商行趕。
也不知道杜禮能不能應付得了那些董事們潮水般的質問……明夏這般想着,兩腿用力馬兒便快了起來,然而,等到行至獨步商行門前,她卻爲眼前的景象看呆了眼。
獨步商行的正門處泊着一長串的馬車,上面滿滿的全是大大小小的箱子,夥計們全都歡歡喜喜地來往穿梭,手中都搬着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的貨物,尹貴拉住一個夥計一問,這才知道,雲柏將昨晚的貨物都追回來了。
明夏目瞪口呆。
誰能告訴她,這又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