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開眼的時候, 胸肺還是悶得難受,卻也不會難受得讓她再昏死一次了。
右手空蕩蕩的,包着它的那雙手不知是何時離開的。
她握了握手心又鬆開, 只一會兒, 便適應了沒有東西握住的狀態, 費力的撐起身, 熟悉的客房, 只是這一次,房裡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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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小晚扶着牆根,走走停停, 撐不住的時候就靠着牆休息一會兒,好半天, 終於挪到了夜雨那天大戰一場的那個庭院。
她離開牆壁, 繞着院子仔細的搜尋, 每一個可能疏忽的角落都不放過。一次,沒找到。兩次, 還是沒有找到。
她蹲下來喘氣,第三次還是找不到的話,應該就不在這裡了。那個東西那麼大,不可能留在這兒還找不到的。莫非是給打掃庭院的家丁僕役收走了?不知道扔掉了沒有,如果扔掉了, 那就麻煩了。早知道, 那夜就不要揹着它一起出來, 哪怕是留在羅剎渡裡, 也比弄丟了, 不知去處的好。
也許是因爲傷勢太重了,也許是因爲丟的東西太重要了。蒲小晚很久沒有這樣無措和慌亂了, 她蹲在地上,雙手抱膝,頭埋在手臂裡,久久沒有站起來,也沒有擡頭。
“你是在找這個麼?”聲音突然從蒲小晚的背後冒出來,嚇了她一跳。她方纔真的太走神了,竟然連有人到了她身後都不知道。
她警惕的回頭,抽刀,纔想起身上沒有帶刀。
不過也用不着抽刀了,趙希孟笑眯眯的立着,雙手捧着一把紙傘,遞上來,“是這個麼?”
蒲小晚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注意到趙希孟很快收回去背在背後的雙手上,粘了些半乾的漿糊。
她瞭然,將紙傘撐開,果然,單薄的傘面早在那夜的打鬥裡千瘡百孔,現在上面佈滿了大大小小的補丁,雖然多,卻補得很細緻,隔遠了看,甚至不大看得出來。
蒲小晚收了傘,站起來,可能蹲得太久了,眼前突然一黑。她及時的閉眼,挺直了背,很好的掩飾掉這小半刻的暈眩。
眩暈感過去後,蒲小晚拿了傘,不動聲色的往回走,把趙希孟一個人扔在原地。
趙希孟自己笑一笑,追上兩步,不由分說的堵住蒲小晚回去的路,弓下身,背對着她,“上來吧。”
蒲小晚顯然沒有料到,愣了一下,站住不動了。
趙希孟也保持姿勢不動,繼續說,“上來吧,反正不是第一次揹你了。”
不是第一次?蒲小晚認真的回憶,似乎……確實不是第一次。雨夜那晚,她恍惚中似乎被人打橫抱着,昏昏沉沉裡稍微有了些意識的時候,又似乎已經趴在了別人背上。
她正猶豫着,趙希孟蠱惑的聲音又響起來了,“上來吧。”
終於,蒲小晚遂了他的意,由着他背上,慢慢朝客房走。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用說話。一向有些話多的趙希孟也安安靜靜的慢慢走,生怕背後馱着的人顛得難受。
“謝謝。”一直很安靜的時候,耳後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趙希孟一驚,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側過頭去往回看,偏頭看時,卻看見蒲小晚已經閉了眼,安安靜靜的趴在自己背上。原來方纔真的是自己的幻覺而已啊。他笑着搖搖頭,更加小心的往前走,生怕搖醒了她。
趙希孟輕手輕腳的將蒲小晚放回牀上,替她蓋好了被子,將她手裡一直握着的紙傘取下來,擱在牀頭,就出去了,臨走時還不忘輕輕帶上房門。
房門剛關,蒲小晚就睜了眼。她伸手摸了摸牀頭的舊紙傘,眼神空曠,似是在出神的想着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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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希韻到廚房的時候,不出所料的看見自己的大哥窩在廚房的一角,認真的扇扇子煎藥。
趙希孟餘光看見二妹進來,連忙站起來,把扇子遞到趙希韻手裡,“你自己來吧。”再指一指方纔自己寶貝着的那個藥罐,“順便把這副也照看一下。”說完就要出門。
“大哥,”趙希韻叫住他,“她醒了?”
“嗯。”
“她有沒有……說什麼?”
趙希孟回過頭看着她,“她沒有提起易朗,”半句話出口,趙希韻的神色就黯淡了許多。趙希孟無奈的嘆嘆氣,“有機會,我幫你問問。”
趙希韻點點頭,乖乖的拿了扇子,坐下來,心不在焉的煎着自己和蒲小晚的藥。
趙希孟還沒踏出廚房,就差點和闖進來的一個家丁撞了滿懷,那家丁回過神,見是他,立即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大、大少爺,小晚姑娘她、她……”
“不着急,緩口氣,慢慢說。”趙希孟平淡的說,右手已經卻在袖口下捏成了拳頭。
“她從馬廄裡偷了匹快馬,走、走了。”
“走了?”她身受重傷,纔剛醒,就走!?走哪兒去?趙希孟一把撥開家丁,往馬廄的方向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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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希孟趕到馬廄的時候,馬伕早已備好了馬,見大公子過來,忙將馬繮和馬鞭遞上,“小晚姑娘騎走了最快的那匹馬,往東去了。”
東……往東就是荊門,趙希孟想他大概知道她去哪裡了。
他揚鞭拍馬,就要絕塵而去。氣喘吁吁趕來的趙希韻只來得及將手裡的瓷瓶拋出,“大哥,內傷藥。”
趙希孟並未停下,單手握了繮繩和馬鞭,另一隻手凌空一卷,接了拋來的瓷瓶塞回懷裡,夾緊了坐騎,飛奔而去。
追出去不到一里,趙希孟就遠遠的看見了前方一人一騎的身影。那身影在動,卻動得不快。至少沒有他想象中那麼快。
他心道不妙,猛抽了幾鞭,更快的趕上去。
待趕上了,他卻緩了下來,以跟蒲小晚差不多的速度,由着馬兒慢慢踱,一點一點超過了蒲小晚的馬頭,才牽了馬頭打橫,慢慢將蒲小晚的馬攔了下來。
蒲小晚似是這才留意到趙希孟,擡起頭,皺着眉心看着他。
趙希孟甚至感覺到有清淡的殺意從她的身上散出,不加掩飾的,衝着自己而來的殺意。
好像是真的生氣了。小心翼翼的,趙希孟斟酌着開口,“小晚,你傷還未愈,我和你同去吧。”
蒲小晚定定的看了看他,不回答,引了馬頭,繞過他,繼續往前行。
趙希孟掉轉馬頭跟上去,和她並駕齊驅,猶豫了一下,終於開口說,“小晚,你昏迷了兩天,兩天了,易朗不可能還活着。”聽三妹說易朗是她弟弟,這該是她往荊門去的唯一可能的原因。只是,蒲小晚這種殺手中的高手都差點送命,那個看起來就三腳貓功夫的易朗又怎麼可能全身而退。
他果然猜對了。聽得他的話,蒲小晚的身體明顯一僵,面無表情的瞪了他一眼,那一眼很短,卻讓趙希孟瞧見了那平靜無波的眼神裡,就快要掩飾不住的生氣和慌亂。
一眼過後,蒲小晚依然固執的揮鞭,縱馬向前,趙希孟欲待再說些什麼,最終卻只搖了搖頭,嘆着氣繼續跟上去。蒲小晚雖穿了黑色短打,趙希孟卻還是眼尖的發現,她左側腰腹上,有一小塊衣料的黑色比周遭更深一些,似乎是溼了。如果趙希孟沒有記錯,那一小塊溼潤的黑衣下面,正是她腰腹上的傷口,大雨那夜他趙希孟一劍刺過去的傷口。在馬背上顛簸的這一會兒,傷口好像又開裂了。
趙希孟欲再開口勸阻她,喉頭動了動,卻終究什麼也沒說,拍了幾鞭,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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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小晚兜了馬頭,不停的在這一小片樹林裡打轉,一圈又一圈,仔細的看着任何可能有的蛛絲馬跡。
趙希孟不一會兒就明白過來,於是拍了拍馬屁股上前去,一把牽住了蒲小晚坐騎的繮繩,“不要找了,那麼大的人,如果躺在這一帶怎麼可能看不見。”
蒲小晚用力扯了扯繮繩,卻掙不過趙希孟,於是索性扔了,翻身下馬,在這片林子裡,邊走邊尋起來。
趙希孟不覺有些氣悶,也翻身下了馬,一把拖住蒲小晚的手臂不放,“要麼用藥水化了,要麼挖坑埋了,會讓你看見麼。”
他話剛出口就後悔了,蒲小晚因爲他這句話渾身一震,搖搖晃晃的有些站不住,趙希孟及時加大力道,撐住他握着的她的手臂,忙又開口安慰,“也可能被帶回羅剎渡了,說不定,真的還活着。”
似是怕她不信,他忙手指四周,“這一帶都沒有新翻的泥土痕跡,也沒有什麼異味,說不定,真的被帶回羅剎渡了。”
蒲小晚回頭看他,他忙肯定的點點頭,和她對視着,“我陪你去羅剎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