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咕嚕嚕

第三章

陶枝一肚子的話被這一個“對不起”結結實實地全堵回去了。

她買好了喇叭,做好了吹響戰鬥號角的準備,結果江起淮過來一擡手,直接把她擴音器電源給拔了。

真心實意的也就算了,他這個歉道的,就差在腦門兒上刻上兩個字:囂張。

以及肉眼可見的敷衍。

你道個歉憑什麼這麼拽啊??

陶枝叱吒學校旁邊的、家門口的大街小巷十六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她跟別的小孩兒打架扯頭花的時候江起淮這個書呆子怕是還在學ABCD。

江起淮想在嘴炮上面讓她吃癟還是太年輕了。

她迅速反應過來,調整了一下表情,點點頭:“行吧。”

“?”

“看你認錯態度誠懇,我勉強接受了。”陶枝轉過身去,從自己的書桌上抽出了一沓卷子,又轉過來,丟到他面前。

江起淮垂眸:“這什麼?”

“你的生物暑假作業,”陶枝揚眉,“生物你負責,這不是你今天早上自己說的?你不會打算把自己說過的話當放屁吧?”

“……”

這下輪到江起淮被噎住了。

“趕緊啊,”陶枝手臂撐着他桌邊不緊不慢地趴下了,懶洋洋地說,“你動作麻利點兒應該能在放學之前寫完。”

江起淮伸手捏起那沓卷子,翻開隨便掃了兩眼,假期的卷子都不難,除了後面幾張大題,剩下的基本上都是基礎題:“這你不會?”

“你纔不會!”陶枝下意識反駁,說完又有點心虛。

這鬼題誰能會。

爲了掩飾這份心虛,她轉過身去,又把物理卷子抽出來丟給他:“道歉禮,對不起難道口頭說了就完事兒了?既然知道自己錯了就來點兒實際行動,江同學。”

江起淮像是在聽笑話一樣,大概是覺得她的話有點兒過於不可思議了,半晌才道:“你覺得我會幫你寫?”

“你覺得你不寫我會放過你?”陶枝敲了敲桌角,“我這人呢,沒什麼別的優點,就是心眼兒特別小。”

這他媽算個優點?

江起淮差點氣笑了,他舔了下嘴脣:“行吧。”

陶枝以爲自己聽錯了,她本來以爲他會更難搞一點,她眨巴了下眼睛:“你寫嗎?這周之內要寫完哦?”

江起淮邊翻卷子邊“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陶枝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看着他翻開了她的物理卷子,捏起筆來,垂下眼,真的就開始看起了題。筆尖劃過題幹,片刻就勾出個答案來,看起來認真又專注。

陶枝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點太斤斤計較了,可能他早上在辦公室也沒什麼惡意,只是隨口說的。

琉璃公主其實也沒那麼討厭。

但兩科卷子解決掉了的快樂讓她懶得想這麼多,還是心安理得地交給他寫了,快樂地轉過頭去繼續玩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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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一上午,陶枝下午精神了不少,第一節課課間叫來了及時雨,把剩下的幾科卷子都給他丟過去了:“寫了。”

宋江靠着後門門框翻了翻,一臉懵逼:“我他媽拿頭給你寫?這我會個幾.把。”

“文雅點兒,你這人素質怎麼這麼差?”素質達人陶枝聽不下去,“你找他們隨便分分,反正這周之內寫完給我就行了。”

“我找誰?我找誰能會寫這個?”宋江有些無奈,“行吧,我花點兒錢找人給你寫了,你們班老王還查這玩意兒?你們班這麼嚴嗎,假期作業這不是收上去隨便看兩眼意思意思就完了麼。”

陶枝擡手,指了指前門班牌:“看見沒,高二一班,隱形重點班懂不懂。”

宋江樂了:“看見了,這粥裡怎麼混進了你這個顆老鼠屎的?”

“你才老鼠屎,”陶枝擡腳要踹他,“這問題你問我爹去。”

宋江早有準備,熟練地躲開了,人一下子竄出老遠,在走廊那頭朝她擺了擺手裡的卷子:“儘快給你。”

陶枝把卷子都分配出去了,輕輕鬆鬆地過了這一下午,一直到晚上放學,她剛出校門就看見了陶修平的車。

電話剛好這時候響起,陶枝接起來。

陶修平:“對面兒,看見我沒?”

陶枝擡頭,看着那輛黑色的轎車駕駛席車窗緩緩降下來,然後伸出了一條手臂,對着她的方向熱烈的揮舞。

“……”

陶枝把電話掛了,走過去,打開副駕駛車門上車:“大忙人今天怎麼有空。”

陶修平啓動了車子,笑眯眯地看着她:“我寶貝這不是第一天開學了,多大的日子,我肯定得親自來接啊,想不想爸爸?”

陶枝低頭扯安全帶:“不想。”

陶修平:“後座有杏林齋的蛋黃奶酥,剛做出來的,應該還熱着。”

陶枝飛速扭過頭去,伸手把後座的紙袋子扯過來,一秒改口:“陶修平同志就是我永遠的男神,陶修平同志帥氣堪比吳彥祖。”

陶修平笑着擡手敲了敲她的頭:“沒良心的臭丫頭,幾個月沒見着了,你爹還沒個吃的重要啊?”

“你也知道你幾個月沒回來了,”陶枝拆開一盒蛋黃酥,捏起一塊來塞進嘴巴里,“皇上都沒你忙。”

“這不是家裡有個公主要養,不忙養不起啊,”陶修平打着方向盤,“今天想吃什麼,我讓阿姨煲了個湯,剩下的爸爸給你做。”

“都行,你就做你拿手的那幾個吧,都挺好吃的,”陶枝擡起頭,口齒不清道:“季繁今天來不來?”

陶修平把着方向盤的手頓了頓:“他那邊還有點事兒,辦完了你媽媽把他送過來。”

陶枝沒說話,側過頭去看向車窗外。

高二剛開學,還沒有開始晚自習,這會兒天沒完全黑下來,藍紫色的天空透出淺淺的亮,月亮遠遠地隱約冒出頭來。

半晌,陶枝才問:“爸爸。”

“嗯?”陶修平應了一聲。

“季繁以後都跟我們住了嗎?”

“嗯……”陶修平想了想,“應該是吧。”

陶枝轉過頭來,認真地看着他問:“那媽媽以後就自己一個人了嗎?”

陶修平沉默了一下,在等紅燈的間隙看了她一眼,才小心地說:“媽媽應該是也有自己的打算。”

“那你們倆以後也不會和好了嗎?媽媽不是現在也還沒有男朋友嗎?”陶枝小聲說,“她也沒嫁人的。”

車子裡的空氣彷彿突然之間就凝滯了起來。

陶修平嘆了口氣,擡手拉過她的手,捏了捏:“枝枝……”

“沒事,”陶枝飛快地打斷他,彷彿很怕繼續聽下去似的,語速很快地說,“我就隨口問問,你們倆自己高興就行,我沒有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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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家的宅子還是十幾年前的,那時候陶修平賺到了第一桶金買下了這棟房子,從此就再也沒搬過。

門口一個不大的小院子草坪修剪得整整齊齊,側邊立着個鞦韆和兒童滑梯,是陶枝之前一時興起和宋江他們一起搞的。

家裡阿姨已經燉好了湯,一進門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香氣,食材也準備得差不多,陶修平洗了個手下廚,很快幾道陶枝平時喜歡的菜上桌。

父女倆吃個頓氣氛挺好的晚飯,陶修平又嘮叨了幾句,叫她好好讀書不要闖禍了,上次打的那個人剛賠完錢下一個又進醫院了,陶枝聽着嗯嗯啊啊地應聲,終於把這尊嘮叨神送上了樓。

她喝掉了碗裡最後一點湯,也上樓回到臥室裡,關上房門,躺在地毯上,看着天花板發呆。

夜風鼓起窗紗,房間裡有些冷,陶枝打了個哆嗦,也懶得起來拿毯子蓋。

她怕陶修平不開心,所以晚上一直也沒再提起季槿的事了。

但在她記憶中,陶修平和季槿的感情一直還不錯,她和季繁初中的那一年,兩個人分開也是分得毫無預兆。

好像也沒什麼特別頻繁的爭吵和不滿,兩個人看起來都是平平靜靜的樣子,陶枝還記得季槿帶着季繁走的那天早上。

天矇矇亮,她沒下樓去送,她站在臥室的窗邊,看見季繁不願意走,站在院子門口哭,一邊哭一邊喊着她的名字。

陶修平將幾個大行李箱搬出來,塞進車子後備箱,季槿站在車邊,始終默默地看着。

臨走之前,她走過去輕輕的抱了他一下。

陶修平的背都是僵的。

小陶枝不懂,她覺得爸爸媽媽既然還是喜歡彼此的,爲什麼還是分開了,她不明白大人爲什麼可以有那麼多的理由和原因,即使還喜歡着對方也不可以再在一起。

她前一天其實去偷偷的問過季槿,是不是喜歡別的叔叔了,女人梳了梳她的頭髮,對她說:“媽媽喜歡爸爸,也很愛枝枝,但是有些時候兩個人不是互相喜歡就可以一直在一起的,枝枝可能要很久以後纔會明白。爸爸也愛枝枝,爸爸會對我們小枝枝很好很好的。”

那雙和她相似的黑色眼睛以及手指的溫度都那麼溫柔。

小陶枝不明白。

她只知道從那一天開始,以後都不會有人每天早上在她起牀的時候親親她,給她梳漂亮的辮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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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枝這人心大得很,忘性也大,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洗個澡睡一覺就消失得一乾二淨了,第二天又是一個元氣滿滿的不良少女。

學霸的效率也確實很高,隔天物理和生物的卷子就全做完給她了,陶枝還特地看了一眼大題,也是寫得滿滿的。

陶枝放下心來,又等宋江把剩下的幾科都給她送過來,週四早上交給了王褶子。

王褶子還挺詫異,這幾天的時間他顯然是透過表象已經看透了陶枝不學無術的本質,也沒想到這作業她真能交上來:“真寫完了啊?”

陶枝揹着手站在他辦公桌旁邊,老實巴交的樣子。

“喲,還寫挺滿,”王褶子隨手翻了翻,“行,我先看看物理的。”

陶枝應了一聲,出了辦公室。

回到教室還是早自習,她從後門進去,江起淮剛好坐在最後一排,陶枝瞥了一眼他的桌面。

學霸讀書確實還是挺認真的,這一個禮拜看到他的時候幾乎都在看書做試卷,有人來跟他說話雖然也會應,但也不主動。

用厲雙江的話來說,這附中的帥逼學霸有點兒獨。

因爲幫她寫了物理,陶枝現在對他的印象好了許多,她向來是個一碼歸一碼的人,如果江起淮不那麼臭屁的端着裝逼,她還是樂意跟這位公主殿下多說上幾句話的。

這個念頭沒能存活四節課。

上午最後一節物理,王褶子沉着臉進來了,昨天的一沓子作業拍在講臺上,照常一本一本翻出來點名挨個罵。

陶枝最開始還沒當回事兒,反正王褶子每天都黑着臉,厲雙江也被點起來批了一頓,陶枝本來聽得還挺開心的,下一秒就聽見王褶子:“還有你,陶枝,你給我站起來。”

“……”

陶枝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站起來。

“本來你今天早上給我交作業的時候我還挺欣慰的,我想着你這也是被周圍環境影響開始想好好學習了,我還給你批!”

“你看看你這破卷子寫的?啊?沒有一道對的,一整套卷子,連選擇題都沒有一道對的!你給我蒙是不是也能蒙對兩道?”

“……”

陶枝笑不出來了。

“還有這大題,我看你寫挺滿挺像那麼回事兒的呢,你給我寫數學公式是什麼意思?”王褶子氣得臉都憋紅了,“你是不是以爲我沒學過數學?我不認識啊?啊??還有化學公式?你還挺全面啊,幾門功課在我物理上全面發展唄?”

陶枝一聲沒吭,緩緩地轉過頭去,面無表情地看向坐在後面的始作俑者,深黑的眼睛裡是一片死氣。

如果眼神會說話,那這雙眼睛裡此時只會有五個字。

——你已經死了。

江起淮完全不懼她,絲毫沒有任何心虛和愧疚的意思,長腿前伸踩着桌槓和她對視,手裡還優哉遊哉地轉着筆。

“你看你後桌幹什麼?我說的是你!”王褶子把手裡的卷子啪地一下拍在講臺上,指着卷面怒道,“你還好意思往後看?就這種程度的物理題,人江起淮閉着眼睛都能全寫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