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面上,檀煙還是老老實實收斂了笑容:“別碰我。”
林若一驚,沉默了片刻,坐在牀邊看她:“你還記不記得你爲什麼而進入軍校?”
檀煙知道軍校是個什麼地方,她沒有想到,重生一次,還是要成爲一個國家的走狗,於是冷冷地說:“我不記得了。實際上,我也不想繼續在軍校中念下去了。”
林若愣了一下,覺得接受不能:“你胡說什麼!”
譚琰之前二十多年的生命一直在爲這個目標奮鬥——進軍校,成爲特種兵,成爲戰鬥在一線上的尖刀,成爲保家衛國的戰士。
而現在,只不過是一場爆炸,一場失憶,譚琰就要把自己二十多年的目標給拋棄掉?
林若覺得接受不能,他直接站起來往門外走,邊冷聲說:“你可能太累了,今晚時間也不早了,好好休息。過幾天等你身體再好一些的時候,我帶你去訓練場找找感覺。”
看着臥室的門在眼前關上,檀煙憋了許久的一口氣終於慢慢呼出來,她輕嘆了一聲,將已經被汗溼的遙控器放在一邊,緩緩地、用力地抱住了腦袋。
她的一生都在爲家國天下奮鬥,多齷齪的事情她都幹過,多艱苦的環境她都待過,多麼噁心的場景她都走過……這一切,都是爲了所謂的“家國天下”!
國家兩個字,實在太沉重,沉重到她一介弱女子的肩膀根本扛不起來。
檀煙深深地捂着自己的臉,她不是沒有看見林若眼中的憤怒和失望,在那一刻她真的有種寧願放棄一切也要讓林若重新開心起來的衝動。
可是不行……她是檀煙,她的一顆心早就千瘡百孔,試問一個連自己都拯救不了的人,哪裡還有力氣去拯救別人?
林若走出房間之後,很快就後悔了。
也是檀煙心神大亂,不然她一定會注意到,林若在關上門之後,並沒有離開,而是靠着門,蹲了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明明一開始就不贊同譚琰進入軍界的人就是他,不然他也不會花這麼多力氣去改造軍校。
但是當譚琰真的說出不想繼續成爲一名軍人的時候,林若的心裡卻止不住地發慌。
要是譚琰不再是軍人,要是譚琰心中沒有那麼強烈的正義感,要是譚琰……不再是譚琰,是不是她,也不會再喜歡他了?是不是他以前還一直保留的優勢,就蕩然無存了?
所以當林若媽媽左右找不到林若,正要來問問譚琰的時候,卻在門邊,看見了自己淚流滿面的兒子,頓時驚得花容失色。
“兒子!”林若媽媽很是焦急,趕緊蹲下來問,“兒子你怎麼了?別嚇唬媽媽!”
林若微微擡起頭,看了眼緊閉的房門,無聲地搖頭,拉着林若媽媽的手,往天台走去。
這個時候正是夏末初秋,天空高遠澄淨,深藍色的夜幕下是閃亮的星星,一閃一閃的,那是不夜城中難以見到的美景。
林若靠着欄杆,雙眼有些無神:“媽,要是譚琰不要我了……”
林若媽媽從來都沒有見過自己的兒子這樣一副模樣,只覺得心中一緊,不免有些怨恨上了譚琰:“不過是一個女人……”
“媽!”林若皺眉,“譚琰她不一樣,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林若媽媽想起當時林若爸爸要來接他們離開中國的時候。林若堅定的模樣,還有那種不死不休的眼神,她長嘆一聲:“要是錯過了你,她一定會後悔的。”
林若苦笑一聲,說:“但是她不想再做軍人了,她不要堅持她原本的堅持了。這是她二十一年來的夢想,她都能
這麼輕易地說不要就不要了……”
“兒子,你擔心有一天,譚琰也會輕易地把你給拋棄了?”林若媽媽猜測。
林若全身一僵,卻還是苦笑着點了點頭。
林若媽媽輕笑:“傻兒子!那些虛無飄渺的夢想怎麼能跟相伴一生的人相比?媽媽年輕的時候,還想着要做世界上最出名的鋼琴家,用琴聲感動所有人。但是現在呢?媽媽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家庭主婦,一個母親,一個妻子而已啊。”
林若搖了搖頭,想了想,說:“媽,譚琰不是你。”
林若媽媽立刻板起臉,佯裝生氣:“你這小子什麼意思?媽媽還比不上譚琰那個臭丫頭?”
林若也笑了,解釋:“譚琰是那種典型的大女人。她強大,聰明,能幹,並且嚮往着最自由最刺激的生活。這樣的女人,伴侶在的生命中,怕是永遠不可能佔據第一位。”
林若媽媽揉了揉他的腦袋,笑着說:“所以說你們男人不瞭解女人。這個冰冷的世界上,沒有什麼比找到能夠跟自己相伴一生的人更溫暖更值得慶幸的了。任何一個人,不管男人女人,即使他們在外面再怎麼強大,也總有累的時候。在這個時候,他們就想找一個避風港,一個平靜溫暖的地方。”
林若英俊的面容僵硬了一下:“媽你的意思是要我成爲譚琰的避風港?”
他一個大男人成爲避風港?這難道不會不倫不類嗎?
林若媽媽長嘆一口氣,看着林若,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我以前怎麼就沒發現你這麼笨呢!簡直就是榆木腦袋。”
林若眨眼,有些不明白爲什麼自己突然就受到了批判。
林若媽媽靠在欄杆上,擡頭看天上的星星,輕笑:“譚琰再怎麼強大,她終究是一個女人。是女人,心中總會有一個仰慕的強者,總會有偶爾軟弱的時候——哦對了,她現在的狀況對你就很有利。”
林若莫名就想到了譚琰之前所說的“心中已經有喜歡的人”——這麼多年,譚琰認認真真喜歡過的人,不就只有他一個嗎?
這麼一想,他心中就充滿了希望和鬥志。
林若媽媽繼續輕笑着點撥。姿態高深,頗有種不世高人的架勢:“所以啊,讓你做她的避風港,並不是讓你三從四德賢良淑德地呆在家裡做家庭主婦,而是啊——成爲一個足夠強大,強大到即使是你背後的人是譚琰,她也可以在疲憊的時候靠着你的那種人。”
林若頓時就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我……要變強……”
林若媽媽點頭:“你想想,要是你能有你父親那樣的手腕權勢,譚琰想做什麼,就讓她去做,出了什麼事你總能兜着。萬一有誰不長眼去招惹她,不管好的壞的,你總能收拾了。萬一哪天譚琰真的想不開不要你,只要你夠強,你覺得,譚琰還能逃到哪裡去?”
林若聽得猛點頭——看來自己之前還是太嫩,眼皮子太淺,看東西只看到眼前,忘了最根本也最重要的事情。
只是檀煙不知道,爲什麼林若昨天晚上還氣呼呼地離開,今天一大早就能端着一碗小米蓮子蜂蜜粥和一些小菜進門來。
“洗漱過了吧?”林若把托盤放在牀邊的小桌子上,對她笑,“這兩天可以試着做一些運動,總是躺在牀上,擔心你也不舒服。”
檀煙笑着點頭:“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對了,你叫我什麼?”
林若舀起一勺子粥遞給她,從善如流:“檀煙。過來吃早飯了。”
檀煙眉頭一跳,看着林若這樣笑眯眯的模樣,莫名就覺得有些不妙,可是又說不清到底哪裡不妙,
暈乎乎地真的就着他的姿勢吃了一口粥。
林若笑得更加得意了,把調羹放回碗中,還伸手在她嘴角輕輕抹了一下,在餐巾上擦了擦手指上的水痕,說:“怎麼那麼不小心。”
檀煙頓時倒抽一口冷氣,看着林若,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深呼吸兩次,一把推開林若,有些費力地把小桌子拉到自己身邊,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埋頭吃飯。
林若笑了笑,坐在牀邊溫柔地看着她,直到檀煙把最後一口飯吞下去,才說:“按照原本的康復計劃,今天應該有心理治療師過來看你。現在我想問問你的意見,你想見他們嗎?”
檀菸頭也不擡,把碗筷放回小桌子上,搖頭:“我不要——你同意嗎?”
林若輕笑,眼神溫柔而充滿寵溺:“我有什麼好不同意的?你想做的事情,就是現在我首要安排的事情。你不想就算了吧,我們換成康復訓練。”
檀煙愣了一下。
林若繼續說:“你畢竟在爆炸中受了傷,再加上這一個半月你都躺在牀上,肢體力量一定退化了不少。我現在也不要求你能立刻回到軍校,但是你的體能一定要恢復起來。”
檀煙皺着眉頭,沒有說話。
林若更加放柔了語調,看着她的眼睛,輕聲說:“我不想你後悔。”
檀煙立即淺淺地抽了一口氣,林若眉眼低垂的模樣像極了鬱竹正年輕的樣子,那樣深情而溫柔,那樣陌生而熟悉。
她沉默了半晌,最後還是在林若那樣殷切的注視下,輕輕地、輕輕地點了點頭。
林若長舒了一口氣,側身上前,微微用力抱了抱她,聲音輕顫,帶着難以掩飾的欣喜:“太好了,檀煙太好了……你一定能恢復得很好的!”
按照常理推斷,只要辰風炎出現的地方,那必定是人潮涌動摩肩接踵,人羣中還以女性的數量佔據絕對統治地位。
當然,這根皇城腳下的男人甚少親眼見過戰場有一定的關係——要是他們能目睹辰風炎縱馬馳騁黃沙中,於擡手間梟首敵軍的風姿,一定會比廣大女性更加瘋狂的。
畢竟,東國皇城的百姓已經安逸了太久,再加上東國安土重遷的戶籍制度,讓他們根本不會想要去往邊關那樣危險而荒涼的地方。
只是,這樣一張即使面目表情也能引起交通堵塞的臉,現在笑容滿面地看着譚琰,卻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得到。
譚琰頂着那巨大而沉重的鳳冠整整半個晚上,脖子都呈現出落枕的僵硬,整個人持續散發着不爽的低氣壓:“我可以起來了,是嗎?”
因爲擔心譚琰站起來亂逛,把她們一羣侍女好不容易打理好的新娘造型給毀了,煙嵐難得不要面子地撒潑耍賴逼得譚琰答應一個晚上只能坐在牀上不動。
見辰風炎來了,煙嵐也長舒一口氣,趕緊扶着譚琰站起來,一疊聲道:“可以了可以了。小姐,您的夫君來接您了,以後可要跟人家好好過活啊。”
譚琰的視線才真正落在了辰風炎身上,眉頭一挑,輕笑一聲:“喲,沒想到你穿紅色的衣服也挺好看的。”
辰風炎的禮服用的是上好的雲錦,上面還用金色的絲線細細密密地繡着繁複的圖案,隨着他的走動,在陽光下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辰風炎常年穿着暗色的衣服,再加上他整個人的氣質清冷而凌厲,長此以往就給人一種可遠觀不可褻玩的感覺。
但是現在,這個俊逸挺拔的男子,收斂了滿身的殺伐之氣,面上洋溢着溫暖的笑容,一身紅衣給了他一種近乎妖嬈的魅力,讓人不由心生親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