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突然笑了笑:“你也想求一醉?”
樓漪染搖頭:“我已不必求醉。”
男人疑惑地擡起頭來,從散亂的頭髮後射出來的那兩道目光明亮有神,哪裡有半分醉意,甚至還要比普通人更加銳利。
樓漪染怔了怔,苦笑一聲,朝身後看了看:“前輩沒發現,我已經醉了麼?”
男人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也朝樓漪染的身後看了一眼:“你也是自醉了。”
“咱倆彼此彼此,前輩可沒什麼好笑我的。”樓漪染依舊在微笑。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有時總是很奇妙的,從前不曾相識的人,偶然一見,便頓覺投契,猶如多年老友久別重逢,這種感覺,無關年齡,無關性別,無關風月,只關脾性。
男人舉起水壺,爲樓漪染倒了一杯水,然後將水杯朝樓漪染推了過去,動作自然,沒有半分不情願。
他舉起自己的杯子,朝樓漪染的地方伸直了胳膊:“不醉不歸。”
樓漪染笑道:“前輩這話不對,你我都已醉了,卻都不得歸。咱們倆還是乾杯吧!”
男人爽朗一笑:“對,還是乾杯吧!”
水杯碰撞,白色透明的清水有時候竟比清香醇厚的酒還要醉人。
這兩人都已醉了,如他們自己所說,因爲他們說出來的話,除了坐在一邊的君久墨以外,竟是沒有一個人能聽得懂了。
一般人都聽不懂的話,可不就是醉話,瘋話麼?
觥籌交錯,屋內的兩個人推杯換盞之間,談論的卻都是酒,從桂花釀到竹葉青,從杏花酒到燒刀子,最後兩人都忍不住嘖舌,似乎杯中的白水也因爲兩人的談論而從桂花釀變成了竹葉青,又從杏花酒變成了燒刀子。
喝得痛快淋漓,直到水壺見了底,兩人對視一笑,出口的都是醉話,眼神卻比任何人都要清晰。
他們都已經醉了。醉的極致,不正是清醒麼?
君久墨在一旁看着,不攔阻,不打斷,他已經拿起剛纔被樓漪染奪下來的那本書繼續看了起來,偶爾擡眼看一眼樓漪染。
這一次,他倒是看得很快,不過片刻鐘,便已經翻了好幾頁。
人做事總是要看心情的。心情舒暢平和,自然做事便也順暢。心情若是糟糕透頂,那做事便也是亂七八糟,無頭緒可言。
房門敲響,門外依舊是葉子的聲音:“公子,夫人,風晉和張公子來了。”
樓漪染挑了挑眉,眸子中閃過一抹無法察覺的複雜的神色:“進來。”
她對面的男人眨了眨眼,似乎根本沒有看到她眸底的那一抹變化,晃着水壺笑道:“沒了,我還想着嚐嚐瓊漿玉液呢!據說那可是王母娘娘壽誕的時候纔會上的酒,千年產一罈呢!”
“我也早就饞了。要不,我們改日也偷來嚐嚐?”樓漪染笑着提議,那興奮勁兒竟是似乎已經要摸索到王母娘娘的壽宴上,偷兩壺世間只有聽說不曾見過的瓊漿玉液來解解饞了。
男人咋了咂嘴,拍板道:“好!咱就偷他個幾壺來解解饞,偷來的東西,總是最好的了!”
樓漪染贊同地拍手:“前輩果然高見!”
兩個人又大笑了一番,幾乎將剛剛進來的兩個人給遺忘了。
葉子在外面
稟報的時候,君久墨便已經放下了手中的書走了過來,坐在兩人中間,看看風晉,又看看張毅:“坐下說。”伸手便又將樓漪染摟在了懷裡。
樓漪染這次似乎是真的醉了,竟沒有掙扎,任由君久墨在這麼多人面前摟着她的腰,她竟連臉都沒有紅一下。
張毅愣了一下,原本還想推脫,可君久墨卻給他們二人騰了地方,根本容不得他拒絕。
屋子裡本就有五把椅子的,按理來說應該是可以裝得下這五個人的。可有一把椅子在書桌後,樓漪染現在可不想見到那把椅子,因爲君久墨方纔正是跪在那把椅子上自我懲罰的。
在她的認知裡,那把椅子似乎已經成了她的敵人,她恨不得拿把斧頭把那椅子砍成了柴火,哪裡還願意搬來給別人坐?
風晉和張毅扭頭看看桌子上那個剛纔還跟樓漪染討論着要去偷喝王母娘娘壽宴上的瓊漿玉液的男人,那男人似還意猶未盡地看着手中的水杯。
長長的頭髮還溼淋淋地披散在他身上,他衣服上的雨水已經在椅子上和地上淋下了一灘。那幾個泥腳印半溼半乾地顯示着那雙腳的主人踏過的地方。
五指分開,一看便知是赤着腳的。
風晉此時才驚奇,這個每晚都要來客棧一趟,沽一壺酒,這幾日多了一碗稀粥的男人,竟是赤着腳,不穿鞋的。
“前輩......”
“別前輩不前輩的,老頭子沒那麼老,就叫老頭子。老頭子跟你這小女娃投緣,有話就說吧。”
樓漪染的稱呼剛出,那男人便擺了擺手,一臉無所謂地道。
樓漪染抽了抽嘴角,他這到底是嫌把他叫老了,還是嫌把他叫小了?難道“老頭子”這三個字會比“前輩”年輕麼?
“嘿嘿,那個......”
“有話就說!你這小丫頭可不像是個吞吞吐吐的人!”老頭子又一次不耐煩地打斷了樓漪染的話。
樓漪染咬了咬牙。她這不是正打算說麼?!纔剛說兩個字就被他打斷了,他是有多急性子啊!
“呵呵!”樓漪染干笑兩聲,朝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纔開口說道:“碰到了一些事情,我們人手不夠,想讓您老幫幫忙。”
“好!”老頭子痛痛快快地應承了下來。
倒是讓樓漪染一下子愣住了。她原本準備好的一籮筐的好話硬是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人家就已經這麼痛快地答應了,甚至不問她到底要他做什麼事情,這......
樓漪染無語地看看君久墨,這到底是什麼情況?這人也太爽快了吧?雖然早就聽說江湖上英雄豪傑無數,也有不少脾氣古怪的人,可這人的脾氣這也太古怪了一點兒吧?
“那個,您老要不要考慮一下?”樓漪染小心翼翼地看向老頭子。這成功來的太快,她真的是一點兒成就感都沒有啊!
老頭子一雙眼睛透過長髮遮下的簾幕朝樓漪染不屑地瞥了一眼,起身拿着水壺走到房門口,打開門,將水壺朝外伸了伸:“丫頭,去打壺水來。”
水壺被門外的人接過去,老頭子又走了回來,重新坐下:“你這丫頭毛病真多!喏,老頭子考慮好了,幫你了。”
樓漪染抽了抽嘴角,合着他這白她一眼,然後從這裡走到門口再從門口走回
來的這兩三步路就是爲了應付她?
樓漪染有些哭笑不得,她怎麼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特別不近人情似的,竟還非要勞動人家老人家想出個一定要幫她的理由,這是不是有點兒強人所難了?
樓漪染反思着自己。
“對方來的會是些什麼人,我們也說不清楚,但是,恐怕會有性命之憂,您老真的不考慮考慮?”樓漪染還是忍不住又提醒了老頭子一句。
老頭子幾乎暴走,猛地起身,繞着原地走了幾圈之後,氣哼哼地瞪着樓漪染:“你這丫頭怎地如此磨嘰!原以爲你是豪爽之人,卻原來竟也這樣看不起老頭子!老頭子豈是那等不顧朋友之人!”說着,竟氣哼哼地走到了門口,擡手便去開門。
樓漪染突然又有些後悔了,她是不是把人逼得太急了,反而把人逼走了?這可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啊!
連忙開口喊:“前輩!”
老頭子的手已經握在了門栓上,氣哼哼地背對着樓漪染,就是不說話。
樓漪染暗自後悔不已。她剛纔這是怎麼了?怎麼好好地突然就猶豫起來了呢?本來沒什麼事情的,她不就是想讓人家答應的麼?
她可好,人家答應了,她又在這裡勸人家多考慮考慮,那意思好像是不想讓人家答應似的。
這麼自相矛盾的說法,是個人都會生氣吧!
樓漪染不由得擡頭按了按太陽穴,覺得有點兒頭疼。今日的事情本不多,一場暴雨將什麼都阻攔了,太過安靜的時候,沒有人會做那隻打破這寧靜的出頭鳥。
可也正因爲太過安靜了,也太過安逸了,這一日,她的大腦幾乎都沒有怎麼運轉,就這麼一直混混沌沌地度過了一日。
這會兒頭疼起來,可真是咎由自取了。想來,怕是方纔睡覺的時候吹着了冷風了。
樓漪染搖了搖頭,還是覺得頭疼難受。
君久墨見她有些異樣,奇怪地看她:“頭疼?”
樓漪染點了點頭。
一雙冰涼的手指已經附上了她的手,微涼的肌膚觸碰到她火一般滾燙灼熱的太陽穴,讓她覺得自己稍稍清醒了一些。
她感激地扭頭朝君久墨笑了笑:“謝謝。”
君久墨柔聲道:“阿染,你我之間,無需言謝。”
樓漪染笑着回頭,一個“謝”字豈能表達她心中的感激?
那道聖旨,一旦發出,便會天下皆驚。他如今的地位本就搖搖欲墜,這道聖旨無疑成了催命符,給了他那些臣子一個很好的機會和藉口去刁難他。
黎相國......那個挾君上令諸侯的人,若是也如歷史上的曹孟德那般能幹甚至比曹阿瞞更強,恐怕事情只會變得更麻煩。
亂世紛爭,他一個孤單無助的帝王從年幼之時便苦苦支撐着這風雨飄零的江山,企盼着江山穩固。
可如今,卻因爲一個她,那些他曾經做過的所有的努力恐怕都將付諸東流。
一個“謝”字又怎麼能夠將他所做的這一切都通通蓋過?
樓漪染眸光微斂,脣角緩緩勾起一抹志在必得。她好歹也算是個受過高等教育的特工,天資也還不錯,既然麻煩不斷,那就陪他一起解決掉這些麻煩,也未爲不可。
這亂世江山,她陪着他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