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沫顏接到王源打來的電話時是凌晨五點。
她終究還是失眠了,回憶瘋狂地在腦海裡叫囂,幾度覺得自己再這樣下去真的會瘋掉,還是翻身坐了起來。
手機的電已經充滿了,她思索了幾秒還是開了機,才過幾分鐘,心有靈犀一樣,王源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空蕩的房間裡,枯燥的電話鈴聲一遍又一遍。她咬着脣愣愣地看着屏幕上兩個字,硬是忘記了動作,腦袋裡都是王源爲什麼沒睡覺的問題。
他們在城市的兩端,卻好像隔了整個銀河。
時間太長,冰冷機械的女聲在耳邊響起:“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對不起……”
又是一遍又一遍。
王源的手無力垂下,退出通話界面找到零點時收到的短信,出神地看着前面兩個字。
蘇沫顏,你到底在玩什麼失蹤?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爲什麼主動祝了我生日快樂,卻又沒了迴音?明明聽到你叫我“男神”應該很開心的,可是又爲什麼,一點快樂我都感覺不到?
內心極度空虛,像是失去了什麼特別重要的東西。王源攥緊了胸口的衣服,手指關節因用力過度而有些泛白。他的眼睛逐漸失去焦距,手機這時突然震動起來。
他驚慌地拿起,看到來電顯示後死寂眼裡突然綻放出了璀璨的光芒,令人心醉。
“小顏……你在哪裡?”
極度沙啞的聲音讓蘇沫顏的心猛然抽痛了一下,她死死咬着下脣,沒發出一點聲音。
良久的沉默之後,王源突然聽到了因爲無法抑制而泄露出來的輕輕的啜泣聲。
“王源……”
蘇沫顏叫出這個名字的瞬間就忍不住哭了出來,其實她本不想哭,可這就像一種生理反應無法控制,最後哭聲越來越大,寂靜夜晚裡格外清晰。
還好房間隔音效果挺好,否則大半夜的影響不太好。
王源一聽她哭得這麼傷心的樣子全身的血液都停滯了一瞬間一般,極度的恐慌和心疼霎時充斥了整顆內心。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小顏,你別哭,你一哭我心都要碎了……”
這句話可能不那麼好聽,卻很貼切。
蘇沫顏漸漸止住了哭泣,緊握着手機走到窗前打開窗戶,冰冷的風如刀子一般割過臉龐,她聽見自己微不可聞的聲音,輕輕地飄散在冷風裡。
“我想見你。馬上。”
“你把地址告訴我,我立刻過來。”
等待的過程十分漫長,蘇沫顏背靠着牀沿坐在地上雙腿屈起,下巴磕在膝蓋上,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
有些感情總是在極端的情況下才被察覺,如果她這次沒有一個人來到這裡,她也不會發現已經這麼依賴王源了,無論發生了什麼事第一想到的都是他,只是分開短短几天想要見他的感覺就已經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
而凌晨之時爲了一個人而不遠萬里,他又有多麼在乎她呢?
蘇沫顏突然想起五年前千雨落被綁架的期間王俊凱失控的樣子,那個時候她還很傻的想過如果她被綁架王源會是什麼反應,現在看來,問不問都沒有意義了。
這裡離他們生活的地方實在太遠,就像橫跨了一座城,所以王源就算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這裡的時候也過去了三個小時。
上午八點,蘇沫顏的門鈴被按響。
她動了動有些麻木的身體,才跑過去開門。
王源的身影出現在眼前,他臉色十分蒼白,還在喘着氣,眼裡有着少數的血絲,定定地看着她一個字也不說,好像要把她的模樣刻進心底最深處。
蘇沫顏眼眶逐漸溼潤了一些,儘量平靜地讓開一步讓王源進來,然後帶上門。
她轉身剛想對王源說什麼,整個人突然被一股極大的力道抵到門邊,王源雙手撐在門上,她被他整個人都圈在懷裡,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一瞬間縮短到呼吸可聞。
他炙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脖頸間,癢癢的。蘇沫顏愣神地擡頭直視他的眸子,星眸裡涌動的情緒前所未有,飽含深情和失而復得的喜悅,卻始終不捨得責怪她。
就是那一瞬間讓蘇沫顏的心軟的一塌糊塗。
她不受控制地踮起腳尖輕輕地吻了一下王源的脣,卻不等王源反應,下一秒就輕輕地推開了他。
王源還沒回神她的吻,下一秒他的眼裡就寫滿了震驚,顯然不能理解蘇沫顏的舉動。
蘇沫顏笑了,然後張開雙臂笑得眼睛彎成一條橋的形狀:“抱抱。好嗎?”
下一秒她被王源緊緊地摟進懷裡,力道之大好像要將她融進自己的骨血一樣。他在顫抖,在害怕她的消失。蘇沫顏微笑着伸手撫上他的背部,下巴輕擱在他的肩膀。
良久,她輕輕地說:“男神,生日快樂。我們在一起吧。”
如果我是紅太狼,你便是灰太狼;如果我是蘇奶奶,你就是王爺爺;如果我是一個小粉絲,你就是我唯一的男神。
“好。”王源沒有猶豫地回答了她。
雨後天晴,淡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兩個人相擁的身影上,緩緩定格。
我忘了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可足夠慶幸的是,我和王源之間就算經歷了十五年的分分合合,他卻依然那麼愛我,與當年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我也很慶幸,就算髮生了那麼多的事,我這輩子還是隻愛了他一個人,這是件永遠不會改變的事情。
就像當年在這片海凌音和王源的遇見是註定一樣,我們會愛上彼此是命中註定,我們在一起是命中註定,這其中的紛紛擾擾也都是命中註定的過客。
王源這麼好,我這麼愛他,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對他的愛會超過他對我的,然後持平,我們會很幸福地走完這一生,我們還可以一起去到童話裡的海角天涯,共赴地久天長。
這一刻我是那麼地確信我們就這樣一輩子都會在一起,可是我忘了,從我們相遇的那天起,命運就總喜歡和我們開個天大的玩笑。捉弄我們,看着我們在深淵裡苦苦掙扎,最終陷入無邊的絕望裡。
多年後我總會想,如果那一天我沒推開他,他也吻了我,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事情?這算是蝴蝶效應嗎?
可是,發生的已經發生了,我也不能重新回到過去。
所以,再沒人回答我。
上午十一點,蘇沫顏接到一個電話,彼時她正和王源看着那本畫冊,是她帶到這個酒店來的唯一一件物品。
「您好,請問您是蘇沫顏小姐嗎?」
蘇沫顏有些奇怪,看了眼這個陌生電話,還是禮貌地回答:“我是。”
王源笑着看着她,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蘇沫顏仰着頭衝他笑。
下一秒,她的笑容卻突然僵硬在臉上,連嘴角的弧度都忘了收回去,眼神突然變得一片死寂,身體搖搖欲墜。
王源連忙抱住她防止她摔倒:“小顏,你怎麼了?”
“啪嗒。”手機摔在地上,蘇沫顏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陌生的聲音還在腦海裡重複着剛纔的話。
「是這樣的,您的母親白曉瑩,今天在x區出了一起車禍,現在已經送到了我們醫院急救,具體情況還不清楚,我們希望您能儘快過來一趟……」
後面的話已然不清楚,蘇沫顏的眼前突然冒出一大片血色,腦海裡浮現出八歲那年的車禍,無邊際的血,和王源那聲撕心裂肺的呼喊。
同樣是生日的這一天。
她緊緊地攥住王源的衣角,指甲不留餘力地掐着掌心的肉,疼得使人清醒。她突然拼命掙扎着從王源懷裡出來,跌跌撞撞地跑到門口。
王源連忙跑過去拉住了她讓她冷靜下來,語氣同樣焦急:“到底怎麼了?”
“王源……”蘇沫顏停下腳步,失神地看着他,嘴裡喃喃着:“我從小和父親沒什麼聯繫,一直以來都是她在照顧我……雖然她的方法有些極端,可是我明白她很愛我。沒遇到你之前,對蘇沫顏來說,白曉瑩就是家的象徵,如果她走了,我……”
我就,沒有家了。
“你能懂嗎?”蘇沫顏的眼眶裡蓄滿了淚水,掙扎着奪眶而出,說不出清晰完整的話。
王源失神地看着她,半響抓着她胳膊的手順着手臂慢慢滑下來,滑到手腕處就輕輕鬆開了。
“我懂。”他垂眸淡淡地說,語氣有些悲涼。然後率先走在她前面:“走吧,我送你去醫院。”
那一刻蘇沫顏看着王源的背影,驀然心如死灰。
她好像明白了什麼事情,她和王源之間,縱然相愛,卻一直隔着生和死的距離。
那麼近,又那麼遠,生和死只差一步。
下午一點,兩人趕到醫院,白可早已守在那裡,一副失了魂的樣子。
手術一直進行到晚上八點,期間易烊千璽和齊雪欣,陳美希都陸續趕了過來。而千子楓因爲美國那邊有事前些天就離開了中國。
蘇沫顏蜷縮在手術室的門口,如同一具失去靈魂的玩偶盯着地面,一句話也不說,幾乎是一天都滴水未進。
齊雪欣看着只能乾着急,卻很明智地沒有同蘇沫顏搭話。
王源沉默地陪在蘇沫顏身邊,幽暗的眸子裡看不出任何情緒,卻在看向蘇沫顏的時候總是溢滿心疼。
手術中的燈熄滅的瞬間,就像所有電視劇裡演的那樣,幾個人都圍了上去。
“醫生,情況怎麼樣?”白可焦急地問。
蘇沫顏沒有起身,斜斜地仰着腦袋看着蒙着口罩的醫生,她突然討厭極了這個地方,每個人的表情都掩藏在面具之後,忐忑不定的心總不能第一時間得到回答。
當醫生沉默搖頭表示無能爲力的時候,蘇沫顏突然笑了。
齊雪欣受不了地後退一步,然後緩緩蹲在蘇沫顏面前用帶着哭腔的聲音說:“小顏……你說話好不好……你不要嚇我好不好……”
蘇沫顏遲緩地對上她的目光,輕輕啓齒:“小欣,你知道嗎?她這次回來一定是爲了我和王源的事。可是她還沒有見到我,也始終沒有聽到我叫她一聲‘媽’,她就要走了……你知道我有多久沒叫她了嗎……作爲一個母親,她該是以什麼樣的心情離開的……”
蘇沫顏低頭痛苦地捂住腦袋:“我覺得我要瘋了……”
王源抿了抿嘴角,將她拉起來,握緊了她的手然後不由分說地進了手術室。裡面的血腥味那樣刺鼻,第一次這麼真切地感受到與死亡的距離,蘇沫顏好像花費了畢生的力氣才走到白曉瑩面前。
躺在牀上的人熟悉又陌生,卻失了往日的優雅,全身都染着紅得刺目的血。
蘇沫顏突然跪在了白曉瑩面前,顫抖着聲音喊了一聲“媽”。
可惜這遲了十五年的呼喚,也換不回一條命。
然後她看到白曉瑩無神的眼睛似乎恢復了一點光彩,艱難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王源,露出了一個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笑容,便安心地,緩緩閉上了雙眼。
她是帶着笑的,可惜她再也無法睜開眼睛。而蘇沫顏再也看不到這個笑容了,從這一刻起,她也再也沒有母親,沒有家了。
她跪在白曉瑩的病牀前,白曉瑩早已失去了呼吸,身體逐漸僵硬。她覺得甚至沒有資格去握住她的手,只能抱着王源哭得聲嘶力竭,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彷彿流乾了全部的眼淚,世界天黑。
蘇沫顏清楚地記得,白曉瑩走的那一天天氣十分無常,明明白天的時候還是晴空萬里,深夜裡卻是一場彷彿永遠不會停息的傾盆大雨,氣壓低得讓她幾度接近窒息。
她這一輩子,到底還要經受多少苦難?
葬禮定在一個星期後,那天是陰天,初冬的風冷得刺骨。
蘇振是連夜趕回來的,看到自己的父親眼泛淚光的樣子蘇沫顏無端覺得諷刺得緊。難道他們一家人放下芥蒂的條件,就是讓一個人付出生命的代價嗎?
這樣的話,還不如趁早散了的好。在這個世界上她如今只有一個親人,但這個親人卻不是她可以依靠的那個人。
而她想要依賴一生的人,他們卻不能在一起。
葬禮辦的十分簡單,是王源和蘇振一起操辦的。蘇沫顏最終沒有出席這場葬禮,王源那天並沒有主動聯繫她。
蘇沫顏在白曉瑩去世的那天對他說了一句話。
「王源,如果現在離開的是你,我會毫不猶豫的和你一起走。可是現在離開的是她,我不會走,可是我會悲傷很久很久,久到可能這輩子都走不出來。」
王源聽了只說了六個字:“一輩子我都等。”
葬禮那一天蘇沫顏和白可靜靜地走在海邊,不知懷着什麼樣的心情,白可對她說:“蘇沫顏,我的命是夫人給的,現在……她走了,從現在起,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蘇沫顏扭頭看着她,臉色十分憔悴,有種病態的美感。她整個人籠罩在一件黑色的風衣裡,及腰的長髮早就被剪短,在寒風瑟瑟的海邊顯得異常單薄。
她低着嗓子,看着腳下的細沙,聲音淡得幾乎聽不見。
“我要你的命又有何用?救你的人都不在了,你自由了。”
連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都知道報恩,那她呢?她的命也是白曉瑩給的,這十幾年裡她又做了什麼?
很多事情現在想起來都那麼微不足道,當時的我們卻覺得是天大的事情。於是辜負了人,到最後落得個孤單的下場也無從後悔。
第二天她獨自一人上了山找到了白曉瑩的墓碑。看着上面黑白的相片,她伸出手彷彿想要抓住什麼,卻還是一片虛無的空氣。
她一個人靜靜佇立着,直到傍晚,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頭頂的雨絲很快被隔絕在外,肩上被披上一件衣服,是熟悉的味道,卻感覺不到溫度。
“天冷。”王源站在她身後輕輕地說。
蘇沫顏沒有回頭,反問道:“你陪我站了一天,對嗎。”
“……小顏,你剪頭髮了。”
“古人守孝是三年,對嗎?”
“對。”
“我的頭髮長到及腰也是三年,對嗎?”
“對。”
“你聽說過一句話嗎?”
王源的眼神突然變得溫柔又哀傷,他輕聲說:“……待你長髮及腰,我一定會娶你。”
“我會等你。”蘇沫顏笑了。
雨水落在水泥製成的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蘇沫顏突然覺得,這一生已經足矣。
遠方,似乎看到一對嬉笑打鬧的身影。
「傻源,等會我媽罵我你一定要幫我!」
「王源……他喜歡的是凌音嗎?可是我是凌雪,對嗎?」
「男神!等等我!你做我的灰太狼好嗎?」
「王源,從今以後我們各不相干。」
「你怎麼打碎這麼多盤子?!啊啊啊要炸了要炸了!快倒水!」
「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
「除了小音我誰都不喜歡。」
「你怎麼一直跟着我?我有喜歡的人了。」
「我瞭解的蘇沫顏可不是這樣的!我們做不成戀人,做朋友好不好?」
「你有胃病就不要逞強喝酒,記得照顧好自己。」
「不管你是凌音還是蘇沫顏,我喜歡的,自始至終都是你,只是你。」
「我們在一起吧,我認真的。」
「你別哭,你一哭我心都要碎了。」
……
他們笑着,哭着,鬧着,漸漸地,就長大了,消失了,卻依舊在腦海裡鮮活着。
我愛了一個人十五年,故事的最終,我們沒有在一起。
我會做一個有你的夢,在這個夢裡,我們走到了地老天荒。
——源顏線終
16.0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