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顧紫蘇僞裝成不太介意，但她眼眸深處那抹涌動的深深哀傷，任誰在這兒都不可能看不出來。
楊天頓了頓，看了一眼遠方，看了一眼那十分遙遠、卻又明豔如晝的萬家燈火，頓了頓，道：“所以，你現在依舊打算去刺殺李夢龍麼？”
顧紫蘇沒有猶豫，很乾脆地點了點頭，道：“嗯……我活着，也只剩下這麼一個意義了吧。”
“你準備怎麼做？”楊天問道。
顧紫蘇微微一怔，沉默了幾秒，似乎想給出一個至少聽上去有可行性的方案。
可幾秒過後，她卻還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因爲她自己也清楚，以她這樣平民的身份，哪怕去到王都，也不見得能接近得了李夢龍。就算訂婚儀式當天，在萬民觀禮臺能夠看到李夢龍，那也是隻能遠遠地看，不太可能擠到李夢龍面前的——懷南國的王室和禁衛軍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容許有人在這樣的典禮下對駙馬爺造成任何的傷害？
“不知道，”她輕咬嘴脣，說道。
“那你就是在送死，”楊天看着她，認真地說道。
“可能是吧，”少女倒是沒有反駁。
“你覺得你這樣做，有意義麼？或者說，你父母的在天之靈，會同意你的做法麼？”楊天問道。
“呃……不會吧……他們如果還在世，肯定不會讓我這麼做的，”顧紫蘇想了想，道，但說到這裡，語氣忽然又急轉直下，黯然了下去，“可他們已經不在了啊。他們是因爲我才死去的，而且死去的那樣痛苦，那樣悽慘。這些天，每天晚上我一閉眼，就會看到當初的那一幕，我的心裡就會疼得要死，像是被刀絞了似的……這都怪我，這一切都怪我。倘若我當初再小心一點，不要遇到那羣人，或者，以最快的速度避開，不讓那些人看到我，那父親母親就都不會死，我們還能安穩地生活着。或者……即使是在那之後，我如果不去賣藥，我待在家裡，和父親母親在一起，那等伯爵府的人來的時候，我也可
以答應跟他們走，讓他們放過我的父母，至少這樣爹和孃親都不會有事了……可……可偏偏我都做錯了。都是因爲這樣，他們纔會死的，都怪我……現在，我爲了來到王都，我連母親留給我的最後一樣東西，那個吊墜，都已經給了別人了，我……我還有什麼臉面，能讓母親在天之靈原諒我呢？嗚——”
顧紫蘇一邊呢喃着，一邊愈發自責，一雙美麗的眸子都彷彿被陰翳給佔滿了，彷彿要徹底將自己的內心給揉碎掉、才能利用痛苦來替代一些內心的歉疚與悔恨……
而就在這時，楊天忽然起身，然後來到了顧紫蘇面前，掏出一樣東西，伸手遞給了她。
顧紫蘇微微一怔，看了一眼楊天手裡的東西，已經有些灰暗、陰翳起來的眼眸，忽然又清亮了一些。
“呃……這……這是……母親的吊墜……爲……爲什麼？爲什麼會在你這裡？”顧紫蘇一下子睜大了眼睛，驚訝地看着楊天。
“之前分別的時候，我想起了這個，就從李小六手裡買回來了唄，還花了我一百兩銀子呢，”楊天看着她，道，“現在該物歸原主了。”
顧紫蘇又是一愣，“一……一百兩？這……不值這麼多的吧？而且你爲什麼要……要幫我買回來？”
“這東西，對你，肯定不止值一百兩吧？”楊天微微一笑，溫柔地看着她，將這吊墜塞到了她的手裡，“現在，你可以祈求母親的原諒了吧？事實上……又哪裡需要原諒，你母親何曾怪過你呢？這一切，本來就不是你的錯啊。”
楊天一邊說着，一邊擡起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然後伸手抱住了她，繼續安撫道：“乖，這不是你的錯……”
顧紫蘇一下子僵住了。
楊天這最後一句簡單的話語，如同洪鐘一般在她的腦海裡迴響、震顫。
這些天裡，活在痛苦與自責中的她，面對各種艱難險阻，面對路途的危險與疲憊，都硬生生挺住了，咬着牙，沒有被情緒和環境摧毀。
可
此刻……聽到這話，她的情緒一下子轟然崩潰了。
淚水如決堤一般洶涌而出，酥酥落下，宛若暴雨中的梨花。
她撲進楊天懷裡，再也顧不上其他任何事物，嚎啕大哭……
……
叢林間，總是免不了會有些蟲鳴鳥叫的。
清晨之時，鳥叫聲尤其濃烈。
顧紫蘇就是在這些鳥叫聲中緩緩甦醒過來的。
當她睜開眼的時候，天已經涼了，這顯然是早晨。
而除了天之外，她第一個看到的，是另一個天——楊天。
看着楊天近在咫尺的面龐，回過頭，看到楊天的胸口，少女才意識到，自己是在楊天的懷抱裡睡了一晚上。
“唔……天哪，”顧紫蘇頓時心裡一慌，害羞得不行。
她趕緊回想了一下昨晚……好像就是哭着哭着，就失去意識了。
不只是哭得太累了、睡着了，還是直接哭昏了。
總之……就這樣，一晚上就過去了。
顧紫蘇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都好好地穿着，沒有被脫下的痕跡。
很顯然，這傢伙並沒有趁人之危。
顧紫蘇又看了看楊天，發現他胸口處的衣物還是溼溼的……一大片都還是溼的。
仔細想想，這好像都是昨晚自己哭出來的淚水？
這……這多尷尬呀。
顧紫蘇小臉更有些發燙了。
“醒了麼？”楊天忽然開口道。
這一聲直接把顧紫蘇嚇得一顫，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後纔回過神來，擡起頭看着楊天，道：“你……你醒着啊？嚇死我了……”
楊天不急不緩地睜開眼，看着她，笑道：“怎麼了？都在我懷裡睡了一晚上了，現在我說句話，你都能被嚇到？”
“呃……這……這麼突然地說話，當然會被嚇到啊。而且……我……我又不是自願要被你抱着睡的，你……你快鬆開我！”顧紫蘇紅着小臉，輕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