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他的算計

她笑着,尾指輕輕划向他下頜。

容楚忽然衣袖一拂,身子平移,連同他的輪椅,平平向外移出三尺。

嘩啦一聲響,因爲他被宗政惠擠在殿角,案几離膝蓋很近,此刻突然平移,不可避免帶動案几,小几翻倒,几上杯盤碗碟沉重地滾下去。

宗政惠一聲驚叫,裙角被案几絆住,身子後栽,桌上一個沉重的高腳八寸瓷煲,正砸向她的小腿,瓷煲裡還燙着的湯水,眼看就要潑到她腿面。

宗政惠尖叫,“救命!”

青色人影一閃,李秋容已經撲了過來,一手扶住宗政惠,擡起頭,眼神裡怒色一閃。

容楚此時也回頭,身子將起未起,眼神冷厲,李秋容看定他,怒喝:“晉國公,你大膽,竟然敢衝撞鳳駕!來人呀,給我拿下!”話音未落,已經撲到容楚身邊,擡腳對他身下輪椅一踢。

啪地一聲,輪椅給他這含怒的一腳踢散,片片碎裂。容楚飛身而起,李秋容更不停留,出掌成爪,抓向他後心。

容楚半空轉身,衣袖一捲,砰一聲悶響,兩人掌力對上,李秋容向後退一步,容楚身子斜飛向殿外,落在殿門之側,他一條腿不敢用力,身子微斜靠着殿門,輕咳一聲,又一聲。

看樣子已經受了點內傷。剛纔那位置,他人在半空,倉促出掌,位置角度都對他不利。

李秋容不依不饒,把太后交給內殿趕過來的驚慌失措的內侍,再次飛身而上,掌風呼嘯,直撲容楚頭臉,“狂徒!還不跪地請罪!”

他再三相逼,出手狠毒,招呼的都是要害,容楚看來也惱了,冷喝一聲,“來人,將這發瘋的老閹貨給我拿下!”

殿外的皇帝親衛早已被驚動,撲了過來,步聲雜沓,直奔李秋容。

“晉國公!你敢拿我!”李秋容怒喝。

“刺殺朝廷重臣,我如何不敢拿你!”容楚聲音冷峭,“拿下!不得傷他!”

裡頭宗政惠尖叫,“容楚!你這狂徒,你敢動我的人……”容楚充耳不聞。

皇帝親衛撲過來,這都是三公親選的護衛高手,一個衝在最前面的年輕親衛,忽然一拳打破迴廊上的雕花木窗,一把抓住一塊尖利的木條,拿在手中。

容楚一怔。

宮內有規矩,親衛隨身護衛皇帝,以及隨皇帝拜見太后時,不能隨身帶兵刃。當然這條規定,遵守不遵守,要看皇帝的戒心如何。但最起碼,今晚景泰藍在太后這裡,這些隨身親衛,必然悄悄攜帶了兵刃,但輕易也不會把武器亮出來,更不會輕易動手。

此刻容楚看見那個武功最高的頭領,一拳破窗,以窗條做武器,已經覺得有點不對。

再看那首領身後,其餘護衛,紛紛伸手探背。

容楚一擡眼,正看見這些人的神情。

面色蒼白,眉宇發青,眼睛卻滿滿紅絲,神色有點麻木,麻木間卻又隱隱閃現瘋狂之態。

容楚眉毛一挑。

果然中毒了!

“停手!”他立即下令。

但已經遲了,嗆啷連響,其餘中毒更深的護衛,都忘記了此刻武器不能輕露這一條,接連拔刀。

刀光雪亮,映亮殿宇,也映亮了殿中人的神情。

李秋容隱隱冷笑,宗政惠滿臉驚慌不斷尖叫,但眼角也隱隱有得意之態。

她不能不得意,今日這好計。

殿內燃香無毒,但李秋容的掌心有毒,那毒被他的掌力迫出,混入煙氣,慢慢從香爐裡散發,飄向殿外。

她要毒的不是容楚,她知道很難讓容楚着道,她要毒的,就是殿外的這些護衛。

這也不是普通的毒,把脈把不出,只會讓人行事放縱瘋狂,忘記約束,她這毒千金求來,在當初的後宮的歲月裡,曾成功幫她整倒了無數受寵的妃子。

此刻這毒混在煙氣裡,用量輕微,更加難以察覺。那些被稀釋的毒煙,每個人吸入一點,不會太過分瘋狂,那樣會引人懷疑,只會有一點放縱,正是她需要的分寸。

這些人會忘記規矩約束,拿出武器,追砍她的人,破壞殿宇,把這裡搞得一團糟。

而這些人,是皇帝親衛,以及承御殿的宮衛。

這樣她可以以不信任承御殿防衛爲由,堅決要求搬出,回到景陽殿。還可以治容楚的罪,還可以暗示朝臣,陛下對她的仁孝都是假象——他進她的殿,卻令護衛暗中帶刀。

一箭三雕。

而之前所謂和容楚談判,不過是爲了吸引他注意,好讓他不發現這煙氣已經換了方向罷了。

呵呵,智慧天縱的容楚,從來都是她在他手中吃虧,如今可輪到她反攻一回!

她脣角一抹上翹的弧度控制不住,笑意蔓延到眼角,因爲她已經看見一個侍衛,不聽容楚號令,拔刀狠狠砍下——

“咔嚓”一聲,殿門裂開,刀痕宛然。

宗政惠笑得更開心。

有這麼一刀就夠了。

宮內沒有刺客,是不該出現這樣的刀痕的,她身邊的近侍在進宮時都經過搜檢,沒有帶武器。

這刀痕,就是她被迫害的證據。

“住手!”容楚怒喝。聲音沉雄,震得整座大殿都似在嗡嗡作響。

親衛們有一霎的遲疑,李秋容卻忽然撲了過來,衣袖橫甩如鋼板,勁風直衝着容楚那條傷腿。

他一出手,立時刺激了那批護衛,這羣人立即舉刀追殺李秋容,李秋容不敢把他們往殿內帶,怕他們誤傷宗政惠,便帶着他們竄入迴廊。

迴廊裡頓時刀光凌厲,呼嘯不絕,那長而窄的空間,很容易便被武器招呼到牆壁窗欄,李秋容身形靈活,在刀光中左右騰挪,那些緊追着他的刀,就不斷劈在牆壁上、橫欄上、花窗上、花盆上……咔嚓碎裂聲不絕,整座精美迴廊,瞬間支離破碎,不成模樣,如劫後的戰場。

殿內宮人尖叫,瑟瑟走避,宗政惠也在尖叫,卻穩穩立於殿中,一動不動,只微微仰首,半闔眼眸,叫。

她脣角一抹笑容,眼眸閃閃生厲光,金紅色的長長裙裾拖曳於華堂,似大片大片深厚的血泊。

殿內忽然起了幽幽的風。

砰一聲響,外頭的宮衛聽見聲響,也衝了進來。這些人一旦踏進殿門外長廊的地域,便被那煙氣籠罩,雖然長廊窗戶多半被劈散,煙氣已經泄露了不少,但這些人還是腦中一暈,隨即便覺得有騰騰的憤怒升起,忍不住想發泄,想殺人,想破壞,想將眼前的一切東西,都碎成齏粉。

他們也跟着衝上迴廊,追殺着在迴廊裡鬼魅般竄來竄去的李秋容。

迴廊很快被劈得四分五裂,大片大片的月光灑了進來,李秋容的影子像黑色的風,在雪亮的刀影下回旋,容楚的影子則是白色的風,在刀影之上飛掠,幾次試圖抓住李秋容,但他和李秋容不同,李秋容可以不顧那些護衛生死,故意引他們刀尖相撞自相殘殺,容楚卻還要避開刀鋒,分開亂撞的人,安定那些越砍越瘋的人,好幾次,他的手指已經觸及了李秋容的衣角,卻因爲下一瞬護衛的險情,而不得分神去救。

宗政惠隔着被砍碎的窗戶,看着迴廊裡的一切,眼睛睜得很大——認識容楚這麼多年,她還從未見過他如此狼狽模樣,她得好好欣賞。

不過越看,她卻越是心動。她不得不承認,容楚即使在這樣被動狼狽情形下,依舊風神不減,依舊不急不躁,他外頭的錦袍被撕裂,他乾脆脫下扔了,裡頭是一件絲質的白色長衣,在雪亮飛舞的刀光中也如雪飛舞,又或者是一陣風,浮沉飛掠。他髮絲微亂,卻由此添一分狷狂瀟灑之態,修長雪白的手指如撥絃,那些狂烈的刀,便在他指下服膺,散開團團如白菊。

流風迴雪,斯人傾城,或者說的就是這般的姿態了。

宗政惠看得癡迷,忍不住前行,一步步到了殿口,她倒也記得自己的安全,抓過一個宮女,命她擋在自己身前。

眼看容楚飛掠過人羣,護衛們一個個在他手下軟倒,這混亂的場景快要結束,宗政惠的笑容愈大——真真是她要的最好的結果嗎,瞧這慘遭蹂躪的長廊和殿門,要說沒有經歷過一場慘烈的刺殺,誰信?

明日,會有很多人的鮮血,漫過這宮門的臺階,給承御殿來一次徹底的洗禮。

李秋容也停了腳步,越過那些軟倒的人羣,站在了長廊的另一端,臉上還是木木的沒有表情,剛纔的憤怒也不見了。

容楚靠在長廊的另一側一截殘破的欄杆邊,單手撐着窗臺,看着狼藉的長廊,同樣面無表情。

格格格格笑聲響起,宗政惠邁步而出,看着一地昏倒的護衛,捂住心口,誇張地瞪大眼睛,“刺客……好多刺客!”

容楚不答,擡眼看她,眼底忽然也慢慢現出笑意,微擡下頜,淡淡道:“太后今日真是讓微臣刮目相看。”

“你還是先好好看看自己吧,看看該怎麼應對這一劫。”宗政惠微笑看着他,“以往我受制於你,不過是誰*誰輸。今日我動了真格,給你瞧瞧,可行?”

容楚淡淡挑眉,對那個“*”字微微露出厭憎神色,隨即一笑,“正好,我也有真格的,請您瞧着,可行?”

隨即他身子一讓。

正在此刻,月色大滿,通亮的月光自院中假山背後升起,穿出,瞬間灌滿已經空蕩蕩無窗無欄的長廊,如一束巨大光柱,呼嘯射至。

長廊盡頭,容楚身後的黑暗瞬間被照亮,現出幽幽的發青的大腦袋。

大腦袋緩緩擡頭,正迎上月光,他渾身一震。

宗政惠皺起眉,她認出這是剛纔給皇帝送披風的兩位皇帝伴讀之一。

不過四五歲的孩子,在這裡做什麼?

李秋容並沒有因爲對方只有四五歲就放鬆警惕,上前一步,擋在宗政惠身前。

那孩子擡起頭來,眼神幽幽,似滿似空。

聲音也微微有些空,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你予她骨中骨,血中血,予她一生護佑忠誠。她予你一生低賤,予你臨終陌路,至死相殺……”

李秋容渾身一震。

一瞬間他臉色如雪,眼眸中炸開巨大恐懼。

一生裡壓在內心最深處,連太史闌的神秘手段都沒能完全掏出的,最重要最不能啓齒的秘密,竟然在此刻,被那月光盡頭的孩子,輕描淡寫吐出。

宛如驚雷劈在頭頂,他瞬間眼前一黑,連容楚已經到了他面前都沒發現。

一雙手輕輕拂了過來,正趁着這一刻驚天霹靂,落在他重穴上。

李秋容毫無反抗能力地倒了下去。

宗政惠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倚爲長城的李秋容忽然倒下,大驚。

怎麼回事?老李一生經歷大事不知凡幾,怎麼會被一句話驚成這樣?

“老李,老李……”她用腳踢李秋容,試圖踢醒他,忽覺驚覺自己身邊就是容楚,駭然後退。

容楚一擡手,抓住了她的手。

宗政惠曾做夢都希望容楚能握住她的手,然而此刻這一握,卻驚得她魂飛魄散。

她無法掙脫容楚,只能惶然站在原地,容楚偏頭對她一笑,輕輕道:“我真想現在殺了你……”

“別……別!”宗政惠尖叫,“我有先帝遺旨!只要我暴斃,就會有人將那旨意交給康王!你……你別發瘋!”

“無妨。”容楚道,“我對付得了你,自然也對付得了康王。只要兵權在手,什麼威脅都是空話。”

“不!你不能!我……我今晚剛剛回宮,如果出事,不管什麼原因,陛下都將爲天下,爲朝廷所責難。千秋史筆,必將對他口誅筆伐!容楚!容楚!”她顫聲哀求,“你是要匡扶成全陛下爲千古一帝的!你不能令他在懵懂時,就蒙上如此無法洗清的污垢一筆!”

容楚偏頭對她笑着,笑得姿容豔逸,她卻第一次覺得,鬼似的。

“我……我是陛下親母!他便現在對我有誤會,不過是因爲年紀小。等他長大……他想起前事,就會有遺憾……到時候……到時候你也會死無葬身之地……”宗政惠已經快要瘋了。

容楚似乎想了想,輕笑一聲,“你說的對。”

他此刻也不得不承認,宗政惠畢竟是鍛鍊多了,腦子有時還是很好用的,她提出的幾個不能殺的理由,都很關鍵。

或者這些事在她心中琢磨得也多了,早有準備吧。

宗政惠剛剛放下點心,就聽見他道:“我確實沒有權力決定你的生死。那麼,就請陛下親裁。”

宗政惠擡頭,就看見迴廊對面,那孩子背後,站定了皇帝。

他臉上哪裡還有睡意,大眼睛亮亮的,直直地盯着宗政惠。

長長的迴廊,寥寥幾人,如月光沉默。

景泰藍睜大眼,看着對面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他也在努力思索,想要將過往的一些回憶想清楚,但腦海裡只能模糊掠過一些片段,驚悚的、黑暗的、血色的、卻連貫不成完整的場景,拼湊不出鮮明的答案。

那些場景裡,那些模糊的言語裡,似乎有個躡足而行的女子背影,又似乎沒有……

他那時真的太小,太小,潛意識裡也太不願意接受,自願封存。

他望着那華服婦人,她此刻眼神再無驕矜,滿滿恐懼和哀求。

他小小的心裡因此滿滿懷疑,也滿滿猶豫。

眼前,畢竟是他血緣上最重要的親人……

良久,他終於開了口,聲音很低,卻很堅決,“母后,你回去吧。”

宗政惠舒了口長氣,連忙點頭。

“不過我不相信你。”景泰藍大眼睛眨了眨,“小時候你殺了我的玩伴,說你會派人陪我玩,可是你沒有派。”

“那是母后忙碌……”宗政惠急忙道,“母后以後不會再忘記了,母后派人陪你玩,不……母后親自陪你玩!”

“母后都走了,怎麼陪我玩?還是母后心裡,沒打算走嘛?”景泰藍疑惑地搔搔下巴,眨眨眼睛,忽然誠懇地道,“母后,別想着再呆在這裡了,這裡不好玩,真的。”

宗政惠吸一口氣,看見他側側身,再次讓出了那個大腦袋孩子。

戒明上前一步,月光注滿他空曠的眸子。

“這位女施主。”他幽幽嘆口氣,合十,“你身後那位男施主,和你說好冷,你沒聽見嗎?”

宗政惠駭然回首,身後只有冷月空廊,哪來的男人?

“咦,這位男施主小僧見過。”他皺眉,“在極東……”

“明明,他什麼樣子。”景泰藍忽然問。

“四十餘歲,方臉,寬額,眉毛很濃,臉色有點發青,哦……右額上有道像疤的印記……我和你說過的……”

宗政惠尖叫一聲,渾身瑟瑟發抖。

“你胡說……你胡說……”

“父皇……”景泰藍神情癡癡地,“你到底想說什麼?你爲什麼還沒走……你告訴藍藍嘛……”

“他走了,進殿了。”戒明似乎想跟上前去瞧瞧,景泰藍拉住了他。

一進殿沒有月光,戒明就看不到什麼了,他還沒能逼走太后呢。

只是他不知道,這一拉,就失去了一個查明真相的機會。

宗政惠閉着眼睛,再也不敢回頭看,聽說他進殿了,更是嚇得連殿門都不敢靠。

“女施主你殺孽真重……”戒明皺着眉頭,“好多女人來了……當前一個好凶……女施主,需要小僧幫您做個道場嗎?”

他眼神虛幻,這雙眼睛,探魂魄,知未來。月光下注視人時,是探魂魄還是知未來,單看對方哪一方面表現清晰,傳達給他意念。宗政惠煞氣重,他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那些不滅的冤魂。

“她們什麼樣子啊?”景泰藍咬着指頭,奶聲奶氣問。

“嗯……都不好看……好多血……最前面那個清晰些,圓臉,眉心有紅痣。嗯……她手裡還抱着個孩子。阿彌陀佛……女施主,還有個女子,她在拉你袖子……”戒明轉頭瞧瞧景泰藍,有點不明白爲什麼那個女鬼,還緊盯着景泰藍。

宗政惠慘叫一聲,發足要奔,卻被容楚緊緊拉住。

“太后,”他和藹地道,“舊人相見,何必畏怯?眉心有痣,不是先皇后麼?先皇后流產,似乎也是在這承御殿,她如今過來,尋你敘敘舊,所謂人鬼殊途,依舊不忘舊情,這也是難得的佳話。您何必如此姿態,平白傷了舊人之心?”

“不過,”他隨即又有點爲難地道,“只是這舊人,似乎來得多了些,我都覺得渾身涼浸浸的,也難怪您的手這麼冰涼……戒明大師……請問這些先宮眷,大抵有多少人?”

“十幾個吧……前頭的,衣裳比較華麗的夫人們。”戒明眯着眼,“至於後頭的宮女們……實在數不清……”

宗政惠渾身抖得篩糠似的。景泰藍摸摸手臂,顫顫地道:“兄弟你別說了,我也毛毛的了,這宮裡以後我還要住呢……”

“陛下是不用擔心的。您身周沒血氣……”戒明幽幽地盯着宗政惠,很明顯意思就是她身上頗有些血氣。

“那位男施主又出來了……”戒明皺着眉頭,“他手裡拿着一個……”

宗政惠忽然一聲尖叫,“別說——”死命掙脫容楚的手,向外狂奔而去。

容楚如果真想抓住她,她當然掙脫不了,此刻他放開手,嫌棄地在殿門上擦了擦。

宗政惠一跑,戒明就垂下眼光。容楚卻不肯放棄,掠過去抱起戒明,追在宗政惠後面。

在宮門外,他喚起等候的皇帝車輿,也不管什麼尊卑,抱着戒明鑽進去,將簾子撩開,讓月光透進來,隨即喝道:“快追上太后!”

遠處景泰藍尖聲叫道:“聽國公的!追!追!哎呀太后您怎麼了?快些回來呀……”

皇帝車輦迅速駛動,容楚卻又不急了,吩咐趕車人,“追着太后便好,但不要追上了。”

宗政惠倒不知哪來的力氣,硬是一路跑出了宮門,聽得身後車馬聲響,氣喘吁吁回頭一看,容楚竟然帶着戒明驅車追來,簾子翻飛,月光透入,那孩子眼睛青幽幽地,指着她背後,聲音空曠地喊:“女施主跑慢些,當心跌着,有個翠衣婦人纏你的腿呢……”

宗政惠又是啊一聲慘叫,踉蹌栽倒,停也不停爬起來,再次瘋狂前奔。

一個跑一個追,車馬不疾不徐地跟着,宗政惠快車子也快,宗政惠慢車子也慢,每次宗政惠累極了,不管不顧停下來時,車子也會出點問題,卡了車輪啊,碰上石子啊,停在那裡等她,然後戒明會幽幽說上幾句,“穿紅衣,額頭貼金箔花的女施主,您別擋路呀……”“那邊以前有座井……哎呀有人從井裡出來了……”驚得氣喘未定的宗政惠又一輪瘋跑。

她跑得髮髻散了,裙子撕裂了,鞋子掉了,心也快要從胸腔裡奔出來,卻還猶自跑着。她心裡明白這不是有人裝神弄鬼,這是真的鬼魅之物。那個孩子,不可能見過先帝,更不可能見過先皇后,先皇后早早纏綿病榻,多年來從不見人,朝臣都沒幾個能說出她容貌。至於先帝,因爲額頭有疤,多少年都以金冠或鬢髮遮掩,除了他的枕邊人,也沒多少朝臣見過他撩起額頭顯出疤痕的模樣……這是真的……這是真的……

她狂奔着,風聲呼呼,宮影連綿,恍惚還是那年,那女子倒在地下,拉着她的衣袖,悽聲問:“舉頭三尺有神明,你……你如此殘忍……你就不怕我做了鬼……也不饒你……”

她回答了什麼來着?

風吹着似是冷笑,是了,她當時冷笑一聲,一腳踢開了她。

“神明?哪來的神明?哪來的鬼魅?等我掌握一切,我就是神明!”

哭泣……慘叫……怒喝……求饒……風將一幕幕景象捲去,如掀開一頁頁發黃濺血圖卷。

她原本不信這些虛幻鬼魅之事,覺得都是世人用以恐嚇他人的藉口。神明?若有神明,怎會容她害人?鬼魅?若有鬼魅,她如何存活至今?

然而此刻她終於知道,原來這是真的……這是真的……

她狂奔,迸發身體每一分氣力,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霍然擡頭,赫然看見宮門在望。

她竟然一氣跑到宮門。此刻看見那深紅緊閉的宮門,她神智混亂,此刻只想速速逃離此地,看見門便如見着救贖,撲上去拼命擂門,高喊,“開門!開門!快開門!我要出宮!我要出宮!我不要呆在這裡,我要出去!”

吱呀一聲。門緩緩開了。

她一怔。

門前廣場上,黑壓壓的都是人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默然佇立,現在那些黑影,都愕然轉頭瞧着這邊。

三公走了過來,驚訝地道:“娘娘,您怎麼了?”

她呆了有一會,才明白現在竟然已經四更,這是上朝時分,百官正在殿前廣場集結,等待上朝。她這一喊,所有人都聽見了。

“我……他們……我被他們……”她腦中幾乎空白,回身想要指控那追着她的馬車,眼睛又直了。

馬車停在她身後兩丈遠處,簾子依舊卷着,卻不見了容楚和戒明,皇帝正滿臉驚惶地從馬車中鑽出來,尖聲叫道:“母后!母后!您怎麼啦?怎麼睡得好好地就驚起奔出來?兒臣追了您一路,您爲什麼不理兒臣,一定要出宮?您要實在不願意呆在宮中,那兒臣就送您回去好了……”

他手背抹着臉,一臉被嚇得驚慌失措要哭的神情,心中卻在暗暗可惜忘記帶點辣椒粉,不然流點眼淚更招人憐*。他悄悄瞪了車下慕丹佩一眼,怪她不給自己身上放各種古怪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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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丹佩目不斜視站在車邊,剛纔是她施展輕功,抱着皇帝一路追過來的。先前那殿前樑上的白影子也是她,只有她的輕功,才能在李秋容查看時,毫無聲息地遁去。

她扮鬼不是爲了嚇宗政惠,只不過爲了讓宗政惠留下皇帝而已。

宗政惠以爲容楚等人的伎倆不過是扮鬼嚇她,可容楚的出手,怎麼會僅僅這麼簡單?慕丹佩扮演的鬼,本來就是故意要讓她看見,好讓她出手反攻,將計就計的。

宗政惠赤足立在晨間的涼風裡,看着他急切無辜的小臉,再看看愕然的羣臣,心中一堵,眼前一黑,晃了晃,無聲地倒了下去。

……

“皇太后於九月初八被迎回宮,卻在當晚奔赴宮門,要求回永慶宮。”太史闌翻看着一封密信,語氣平淡地複述了這個消息。

花尋歡瞪大眼睛,道:“奇了。她不是費盡心思要回來的麼?又做好人又裝委屈的,回來了應該死蹲着不挪窩纔對。怎麼一夜都沒呆下來就主動要走?”

“許是宮裡和她八字不合也未可知。”太史闌淡淡道,“次日,陛下派人送她回永慶宮了。另外,她的近侍李秋容因爲突發狂疾,持刀劈砍承御殿,致使太后受驚,已經被下獄了。”

花尋歡哈地一聲,笑道:“我知道了!定然又是國公搞的鬼!除了他,還有誰有這般本事!”

太史闌脣角一扯,她也是這個猜測,除了容楚,誰還能令宗政惠回宮後再自請離宮?

這次離宮,她要再回來,可就難如登天了。這是她自己要回永慶宮的,在場所有大臣都聽見了,日後,再不會有人能拿這事,來責怪皇帝不孝。

她輕輕舒口氣,將信箋放在火上燒了。這件事了結,她也可以放心待產了。

雖說預產期在九月下旬,但現在其實隨時可能生產,包子的胎動很頻繁,每次她手撫上肚子,包子就不停地拱她的手,也不知道是屁股還是腦袋。

所以她這邊也做好了準備。容楚更是幾乎每日一信,細細詢問她的身體起居。穩婆嬤嬤嚴陣以待,一步也不離開總督府,她自己更是深居簡出,外頭民衆已經有數月沒有見過她。好在現在靜海前所未有的安定,新來的府尹也是三公派系,十分合作,沒給她帶來什麼麻煩。

據說當初,康王曾經想往靜海塞一個自己派系的府尹過來噁心她,結果他徵詢遍了所有本派系官員,無人敢於承擔這一光榮偉大的任務。

到太史闌的地盤,乾和她做對的事情?那不是找死?腦子燒壞了纔去。

朝中很多官員都表示,寧可在京做一輩子部曹小官,也不要在太史闌手下做府尹。據說太史闌軍法治府,她交代下的事情,必須準時且不折不扣完成。她給麾下官員較高的補貼,卻決不允許有任何貪墨行賄之事。一旦發現,斬立決。

是真正的斬立決。一邊向朝廷上公文等批覆,一邊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當即處斬。她是十幾位封疆大吏中,唯一一個敢於不等待朝廷批決就殺朝廷命官的總督,這樣的權柄,這樣的殺氣,誰敢不聽話?誰敢鬧事?

太史闌對自己的兇名在外很滿意,據說現在她的名字可以令官員夜哭。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她必須令靜海安定,無人敢於作祟,才能保證自己在最虛弱的時候,不被人攻擊。

她又打開一封文書,這回眼睛一亮,喜道:“世濤升副將了!統帶的還是精兵營!天紀軍有史以來最年輕,升遷最快的副將!”

花尋歡等人也覺得歡喜,邰世濤終於苦盡甘來。精兵營副將,是天紀軍諸副將中,地位最高,最親信的。以世濤的人緣和品性,在將來的戰事中只要立有功勳,他在天紀軍的地位將無可撼動。

“紀連城派他駐守狼牙崖附近。”太史闌道,“正和援海大營對面相望。”

“紀連城什麼意思?”花尋歡問。

“他想必對失去的三大營心有不甘,可能還想着拿回來;另外也對我有所防備,怕我會不顧一切攻擊他,命令邰世濤帶領精兵營橫在我面前,一方面是警告,一方面是攔阻,一方面也是試探。”她冷哼一聲,“紀連城永遠這種德行,承了人家的恩,反而會加倍利用別人,從不憐惜他人性命。如果我和世濤沒這層關係,我一旦要對精兵營下手,世濤首當其衝。”

“那怎麼辦?”一旁的沈梅花,明顯比較注重戰局,“戰事一觸即發。精兵營盤踞在我們身側可不行,天紀和海鯊有勾結,海鯊和東堂很可能有勾結,那麼天紀軍也未必乾淨,如果他們和東堂有關係,那麼他們的精兵營盤踞在我們之側,關鍵時刻咬我們一口就糟了。”

“世濤在,怎麼會咬?”花尋歡白她一眼。

“那邰世濤之前下的功夫就白費了。”沈梅花反脣相譏。

“大人!”蘇亞忽然奔了進來,屋內幾人一看她那嚴肅神情,心中都一緊。

“緊急軍情!東堂船隊忽然出現在黑水峪附近!”

“一百零七!”衆人都吸了一口涼氣——大舉出動!

“黑水峪駐紮軍隊是折威軍,想不到戰爭竟然是從他那先打響!想不到東堂軍隊竟然從黑水峪那邊來……”太史闌計算了一下日程,“蘇亞,你立即傳令提督烏凱,帶兵去援!蕭大強熊小佳前往上府大營,請上府軍封鎖住藍灣一帶海域,從現在開始禁海,除持有援海軍標記的軍船外,所有漁民、商船、地方船隻不得下海,所有海歸漁船一律在船舶司登記接受檢查,並不得入港!完事後迴歸蒼闌軍聽候命令。蒼闌軍全員前往海灣待命,靜海大營前三營直接前往黑水峪!另外,記住,封鎖消息!”

“是!”衆人目光發亮,熱血沸騰。

等待已久的大戰,終於打響!

第九十九章 南齊雙帥第五十四章 爲信任乾杯!第四十六章 不清淨的容楚第二十章 有美同遊第七十六章 容主母第三章 坑爹的大姨媽第五章 夜來殺機第六十四章 以我之壽,換你平安第十五章 執行家法?第六十七章 拿鐵傳訊第八十章 滿月酒與美男計第八章 陰魂不散?第五十四章 生產前夕第二章 誰偷了我的褻褲?第二十六章 俯視衆生第六十七章 動情第一百零二章 身世第四十七章 好多情敵?第九十七章 急追第四十八章 秒殺一號情敵第二十五章 一個人的屠殺第六十八章 處女座小甜甜第六十一章 坑爹公婆第二十七章 路遇第一百零三章 景泰藍身世第三十三章 彪悍賊男女第一百零二章 身世第九章 叫花雞你好,叫花雞再見!第五十六章 生產(一)第十四章 誰要亡我,我必滅他!第四十七章 誰薦枕蓆?(二更)第二十七章 路遇第七十八章 她的傷口第十二章 產室交鋒第十一章 那好吧我娶!第一章 叫花雞第五十三章 你想不想娶我?第六十六章 人間溫暖第三十九章 愛恨博弈第三十二章 大家一起來圍觀第四十九章 容楚之怒第五十章 牛逼的測試第四十二章 彪悍景泰藍第二十一章 痛經是件麻煩事第七十三章 獲知喜訊第八十五章 你的王國,我的王第十二章 看着我的眼睛第二十五章 神秘人第七十八章 她的傷口第七十二章 國公怒揍第九十一章 父子鬥第二十四章 相救第六十六章 人間溫暖第二十二章 被俘第十七章 天降美人!第四章 升官發財死老婆第二十五章 一個人的屠殺第九十七章 急追第十八章 補天的容楚第五十一章 帝后鬥法第五十章 亂流第九十章 回家第六十六章 人間溫暖第四十一章 進擊與裸奔第五十章 女人們,退散吧!第五十一章 徒兒請受師傅一拜!第二十七章 女裝之美第四十一章 坑爹的容楚第五十三章 你想不想娶我?☆第六十二章 哪個是他?第八章 回京第六十四章 武帝第三十六章 魔鬼教育第七十二章 國公怒揍第二十章 救你媳婦去(二更)第十五章 春光煦煦,有美一人第二十二章 你是誰?第二十七章 路遇第三十七章 三因妒傷夫的河東太獅第四十九章 興奮國公府第九十五章 團聚第四章 一女百家求第九十六章 殺馬特追求者第四十一章 進擊與裸奔第七十七章 起名第六十三章 水中熱吻第二十四章 相救第一百零二章 身世第二十三章 容大茶壺第七十三章 獲知喜訊第四十五章 太史闌迴歸第一百零四章 你是我的無與倫比第六十八章 索愛第三十三章 心事第五章 夜來殺機第十三章 邰家新魔王第三十八章 一戳一個準第三十一章 我們都愛洗刷刷第八十九章 叮噹生日第二章 誰偷了我的褻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