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微微亮,徐軍便早早地起牀來到了前院。
“怎麼樣了,昨晚沒發生什麼吧。”
我搖了搖頭,指着地上的菸頭,笑道“我要說和老爺子抽了一晚上煙,你信嗎?”
徐軍搖了搖頭,笑道“昨晚……老爺子顯靈了?”
我雙手拄着老爺子的棺材板,看着一臉安詳的老爺子,低聲道“你覺得,我該怎麼和他說?”
當然了,老爺子是沒法回覆我的,所以這件事還得靠我自己。
“徐老闆,徐洋呢?”
徐軍擡手看了看錶,笑道“現在才早晨6點,他還沒有起牀呢。”
“如果可以的話最好現在把他叫來,我有話要對你們說。”
徐軍點了點頭,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又退了回來。
“老爺子……昨天回來了?”
我擡頭看着徐軍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那……那老爺子沒有交代些什麼嗎?”
“你先別心急,等徐洋來了我一遍再說。”
徐軍見我不願意說便也沒有再追問,轉身走出了黑帳。
“崔哥,這事你決定怎麼和他們兄弟兩說?”
“直接說吧,他們都已經成家立業了,這點東西還是能接受的。”
“你說,他們知道這事情的真相後,會不會就此怨恨老爺子。”
“怨恨什麼?”
“怨恨老爺子騙了他們這麼多年,怨恨老爺子沒有告訴他們真相。”
我搖了搖頭,笑道“老爺子受了一輩子苦才養大了他們,你覺得呢?”
林雪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也許他們會想去找找自己的親生父母吧。”
“小雪,如果你被遺棄在了醫院,就算你知道真相你還會去找他們嗎?一邊是生你但沒有盡過一天責任的親生父母,而另一邊則是終生爲你付出的老爹,你會怎麼選擇呢?”
老爺子糾結是因爲老爺子還沒有想明白,他放不下。他害怕自己養育了這麼多年的孩子最終還是離他而去,他害怕所以糾結。
不過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我站在老爺子的那個位置,估計也會有同樣的糾結吧。
說話間徐軍和徐洋便回到了靈堂。
“好了,現在我們都到齊了,小師傅可以開始了吧。”
我微微地點了點頭。
“不管你們信與不信又或者願不願意接受,我都要同你們講個故事。”
“什麼故事?”
我搖了搖頭笑道“在講這個故事之前,我還要帶你們去找一件東西……老爺子生前所住的那間屋子在哪裡?”
徐軍指了指一旁的兩間套房,說道“老爺子生前就住在那兩間房子裡。”
我點了點頭,也沒有多說什麼便徑直地向那間套房走去。
推開房門,我便聞到一股撲鼻而來的黴味。看樣子從老爺子死後,這屋子大概就沒有人再打掃過了吧。
屋子還算寬敞,左牆上兩扇窗戶透進來的光線照的屋裡亮堂堂的。
“屋子很久沒人打掃了吧。”
兩人沒有說話。
屋子裡的傢俱很簡單。一口土鍋,鍋口旁便是一條土炕,這條土炕便佔了有小半個房間土炕旁便是兩張躺椅。
在屋裡的另一角便是一扇大衣櫃。看得出來這衣櫃應該也有些年頭了,櫃子上的圖漆已經剝落到看不清楚圖案了。
我用手指着那老衣櫃,對身旁的徐軍說道“那衣櫃下面有一面梳妝鏡,你拿出來。”
徐軍點了點頭,走到那衣櫃旁俯身用胳膊在衣櫃下面摸索着。不一會,徐軍便從衣櫃下面拿出了一面佈滿灰塵的梳妝鏡。
“這……這是怎麼回事?”
“我都說過了,昨晚同老爺子抽了一晚上的煙。”
“對了,你不是要同我們兄弟兩講一個故事嘛?”
我點了點頭,手裡拿着鏡子便向靈堂走去。
“在和你講這個故事之前我還要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見過自己的母親嗎?”
對於我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兩人顯然有些不明所以。徐軍和徐洋相互對視了一眼,笑道“小師傅,我們不怎麼明白你的意思啊。”
“不明白……不明白那我就好好和你聊聊。在你們的記憶裡是不是從來都沒有過母親的身影,對於母親的概念全部都來源於老爺子的描述,對嗎?”
“嗯,母親去世的早,從我和弟弟也從來都沒有見到過她。”
“你們的母親既然去世了,那你們有沒有想過她的墳在哪裡?”
“這……這個我也曾經詢問過父親,可是每次父親都用種種藉口來搪塞我們。後來我們想,也許是因爲父親思念母親不願提及便也沒有再詢問過。只是每年清明的時候父親都會在家門前的十字路口給母親燒紙。”
我點了點頭,望着棺木裡躺着的老爺子。心想,你爲了隱瞞這個秘密也是夠辛苦的了。不過,這種事能瞞得了一時卻不可能瞞得了一世。
“許多年前,有一個年輕人在醫院遇到了兩個被遺棄的嬰兒。他害怕這兩個可愛的嬰兒會受到傷害而夭折便決定要收養他們,可能連他都沒有想到,這一收養便是一輩子。他爲了這兩個孩子付出了青春以及許多他本應該得到的東西。他害怕兩個孩子受到欺負便終身沒有娶妻,他爲了兩個孩子能健康的成長便爲他們親手編織了一場他從沒有做過的夢。在這個夢中,他有了妻子而他的兩個孩子也有了母親。這個美好的夢他用心地維護了一輩子,直到他去世的時候都不願意從那夢中醒來。”
說到這,我微微地擡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兩個人。他們的眼圈微紅,目光呆滯,好像在思考着什麼。
“他爲了維護好這個夢境特意搬了家,搬到了一個誰都不認識他們的地方。就在那裡,他一邊盡力地維護着夢境,另一邊也在竭盡全力的撫養這兩個孩子成長。不過好在老天有眼,這兩個孩子至今都有了不錯的成就,而他的這一生太累了,終於找了個機會可以好好歇歇了。”
我扭頭看着身旁面色慘白的兩人。
“怎麼樣,明白了嗎?”
那徐洋用手被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低聲道“我們怎麼能相信你,你憑什麼就證明你說得是真相?”
我拿起供桌上那面落滿灰塵的梳妝鏡在兩人的面前晃了晃,笑道“真相就在這裡……碎碎平安……”
說罷,我舉起那面鏡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隨着那鏡面的破碎,那鏡子後面的兩張白紙便掉了出來。
“老爺子當時發現你們的時候這兩張紙就夾在你們的胸前,你們看看就明白了。”
兩人面面相覷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他們誰都不願意伸手去碰那兩張紙。
我苦笑着搖了搖頭,從那一堆碎玻璃中撿起了那兩張已經發黃的白紙。
“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的。”說着我將兩張紙遞在了二人面前。
這兩人依舊是無動於衷,顯然一時間他們無法面對這個現實。既然如此,我也只好幫他們邁出這艱難的一步了。
我打開其中的一張白紙。紙上只有一行小字,上面寫着“賈軍,產期2月16日,家中貧困無力撫養,希望有好心人遇到可以收留。”
“二月十六是誰的生日?”
“我的……”
徐軍伸手伸手接過了我遞過去的卡片。
“不用問了,剩下的這張就是你的了。”
徐洋的反應明顯要比徐軍大得多,畢竟老爺子前半生的心血大部分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眼圈通紅,滿臉震驚地看着手中已經泛黃的卡片。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徐軍雙手緊緊地攥着那張泛黃的卡片,跪在那口黑棺旁沉默不語。
我知道這個故事對於兩兄弟來說是殘酷的,但事實就是這樣,這是他兩兄弟的命,無法更改。
徐軍沉默了半晌,突然開口道“老爺子還同你說什麼了嗎?”
我搖了搖頭。
“昨晚老爺子只交代了我這些。哦對了,我這還有兩個問題。”
“你說。”
“徐軍……你恨老爺子嗎?”
徐軍搖了搖頭,用手被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他走到那火盆旁邊,點着了那張象徵他們身份的卡片扔進了火盆裡。
“老爺子一輩子爲我付出了這麼多我爲什麼要恨他,相反的我跟恨自己,如果我能提前發現這個秘密的話,老爺子有的時候也不會揹負着這麼承重的負擔……我不孝啊……”
徐軍有這樣的反應其實我早就想到了,不過徐洋會有什麼樣的回覆我還真琢磨不透。
“徐洋,你呢?”
“我恨他……我恨他爲什麼要告訴我們真相……不……我不相信……這都是假的……我不相信……”
說完徐洋撕碎了手裡的紙片撒在了地上。
“我只有這一個父親,這個故事我不接受……”說完他便轉身走出了靈堂。
徐洋突然轉變的態度真的讓我有些措手不及。他現在的篤定同他之前的慌張完全判若兩人。不過看他離開時略帶蹣跚的背影便知道,他此時只不過是佯裝鎮定罷了。
“徐軍,如果有機會的話你會去尋找你的親生父母嗎?”
徐軍搖了搖頭,苦笑道“既然他們都把我們哥倆拋棄了,我再找他們還有什麼意義。就像老二說得那樣,我們只有一個父親,我也只姓徐。”
我點了點頭,轉身望着棺材裡的老爺子。此時他的雙目緊閉,不過我總覺得他好像是在笑,是那種發自內心的解脫的快感。
我看到老爺子的腳趾也恢復了正常。
看來,老爺子這次是徹底放心的走了。我擡頭望着黑帳外明媚的日光,我彷彿看到了老爺子略顯佝僂的背影。
老爺子走了。
這輩子他受了不少的苦,但願下輩子他能有個好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