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 追殺

哭完了,他爬起來,奔到慕容軒旁邊,把那些彎月形飛鏢撿起來。這種飛鏢形狀特別,很好認出來頭。第二天,慕容悠採跑出去半天,回來之後,在村民的家裡找到暫時寄住在這兒的慕容軒,氣憤道:“是喪門二虎乾的。”坐在院子里長凳上,他用力拍打桌子,一面“啪啪啪”着,一邊發飆道:“我都在這兒住二十年了,二十年!有對頭也早就該過來,況且,怎麼會是喪門二虎?喪門二虎,喪門二虎,聽聽這名字,也不該是來找我慕容悠採的啊?再怎麼不上臺面,也該是銀槍門啊,鶴形劍啊,這些。”

“因爲這些都聽從於武當派?”

慕容悠然一下子啞了,過了半天,他極不自在,忸怩問:“你怎麼知道?”

“二十年前要與叔叔成親的那位嬸嬸,出了武陵坳之後,輾轉嫁給了武當派北陽真人的弟子。這事兒,從爹爹那裡,我們都知道了呢。”

“我大哥全告訴你們啦?”

慕容軒頗老實點頭,“嗯”了一聲。

慕容悠採一張老臉紅到滴血,尷尬了老半天,心裡在跟自己作鬥爭——

“慕容悠採啊,慕容悠採,你這一世的英名,算是毀在親大哥手上。”

“唉,毀了就毀了吧,大哥是親大哥,珏兒、軒兒、超兒都是親侄兒。”

“就是因爲都是侄兒,老臉才更沒處放啊。”

“沒處放也都放了,左右就是被笑話而已。”

“悲哉!”

“想開就好。”

“哀哉!”

“想開就好。”

“悲哉哀哉。”

“想開來,就都無所謂啦。”

慕容悠採衝着慕容軒,突然一拍桌子:“我無所謂!”

慕容軒嚇了一跳,不明白二叔突然冒出這一句,具體針對哪一件事。

“我不怕我大哥說,也不怕你說。珏兒、超兒若也和我提這事,我都當你們吃壞了肚子,統統在放屁。”說完,他就走到院子裡。走到門口,又回來。回來之後,又不自在,想要出去。

慕容軒笑了:“二叔,若要繼續呆在這裡,和這兒的叔說一下,他和其他人會幫你重新蓋三間竹居。”

慕容悠採嘆了一聲,走過來:“你不知道,我那三間竹居廢了老大心思。就是蒸那青竹子,需要七七四十九道工序。更別說糯米漿造的屋頂,半載功夫還是小事,得碰到冬天極寒的天氣,那調配出來的糯米漿刷上去就要凍結,連刷十五天,夠了那厚度,天氣再轉熱,方纔不會薄脆而毀。”坐回長板凳,“這兒的人,都不會。”

“那麼,”慕容軒盯着他瞧了半晌,“二叔你打算和我一起離開這裡,回長白山去?”

“是啊,不想回去,也要回去了。”朝着原本自己那竹居所在方向,慕容悠採長長嘆氣:“只是捨不得,真正一個人安安靜靜守着,過了二十年。”

“其實,紫陽真人接任掌門之後,北陽真人的弟子及其家人大多都離開了武當。”慕容軒頓了頓,笑着道,“就是您真的去現在那位嬸嬸在的地方,無非就是看望一位故友而已,能讓二叔放下二十年的執念,安心回家,我想,仁義如武當前輩——娶了那位嬸嬸的大俠胸懷寬廣,應該不會介意。”

慕容悠採指着他的鼻子:“我怎麼說你纔好呢?普天之下,就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容忍自己老婆去會其他男人。就算道理說大出天,我自己表現得有多可憐,孟丘皇,也不可能接受你這樣的提議。”

“孟大俠會像你想的這樣嗎?”

“唉——”慕容悠採瞧着自己這位單純如水的侄子,“老天爺保佑,你以後娶個老婆,可不能再像你一樣缺心眼啦。”

在這家老鄉家吃了一頓中午飯,慕容悠採就招呼了慕容軒,慕容軒又帶上雲杉,三個人結伴上路。

路上,雲杉畏畏縮縮,很怕和慕容悠採走到一起。慕容軒安慰她:“二叔面冷心熱,他不會爲了三間屋子,就遷怒你。”

慕容悠採在前面聽到,駐足轉身,很認真瞧他們:“你錯了!我不僅會遷怒,而且,還非常憤怒。你們兩個都提醒了我,對呀,我堂堂慕容家二老爺,隱居在此,也只做些懸壺濟世的善事。我會惹出仇家來嗎?會有仇家無緣無故燒我的房子,又要取我的性命?只有她這個外人,纔會引來那些人啊!”

竹居被點着的時候,屋子裡三個人都被下了**。不是慕容軒內力深厚,關鍵時候閉住了呼吸,三個人長眠不醒,此時此刻,已經和三間竹屋一起,變成一堆焦炭。

“我想想都後怕!”慕容悠採越說,他那雙牛眼就瞪得越大,“我這麼大年紀,老婆還沒娶,孩子還沒生,好好睡了一覺,就被燒成炭。見了閻王爺,閻王爺問我:‘慕容悠採,陽壽沒盡,你是爲什麼要到我這來啊?’我渾身漆黑,冒着青煙,傻不愣登,到時候可是一句話也答不出來。”

雲杉很用力繃着臉,想笑,不敢笑。

慕容軒就沒這個顧慮,“呵呵”兩聲,說:“不是都沒事嗎?”

“沒事?”慕容悠採很瞭解自己這個親侄兒缺心眼,他扒拉開慕容軒,來到雲杉面前,“你老實告訴我,現在到底還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我們慕容家雖痛惜失去了曜兒,但是軒兒說得對,堂堂慕容世家,不至於爲難你這樣一個小女子。但是,試問有多少人能做到像軒兒、像我這樣?華山、青城的掌門一定恨不得將你萬刃分屍。”

慕容軒關注到雲杉被教訓得無地自容,他拉慕容悠採:“二叔!”

“你起開。”慕容悠採在這時候絕不容得有半點含糊。他對雲杉說:“雲姑娘,我說話難聽些,可句句真切。孟家堡在遼東,想要殺你,也得費些時日。但是,青城、華山可不一樣,他們和其他四派結成聯盟,除了江南道之外,可以這麼說,從東到西,還有整個中原,無一處不是他們的勢力範圍。有的是人想要巴結鄭曉峰或者歐陽木通。那喪門二虎只是其中兩個而已。”

雲杉抹了一下眼角,回答他:“慕容二叔,我很抱歉給你帶來這些煩惱。你對武林現狀的瞭解,遠遠超過我。我也不知,如今到底是怎樣一個情況。”頓了頓,緩緩道:“按理來說,原本只是華山掌門鄭曉峰一個人追殺我,遇到三哥之前,也有一個人出現過,不過,他好像只是爲了幫助我。你住的地方非常隱秘,鄭曉峰當時被幫助我的那個人引開,並沒有及時返回,三哥帶我去時,一定沒有尾隨在後的人。”

“比鄭曉峰的人脈還要更廣,可以查詢到你落腳的地點,又能飛快散佈消息的,你再想想,你的對頭裡,還有誰?”

雲杉一雙秀眉忍不住緊緊蹙起。

慕容悠採一對牛眼灼灼。

她考慮了好久,很是糾結,不敢認同,最終還是搖搖頭。

第二波來襲的,是漢水邊的鱷魚門。門主南極空是個很暴戾的漢子,三十多歲,提着一把帶鋸齒的大刀,剛一照面,就因和慕容軒交手失誤,把周邊幾棵二人合抱粗的大樹砍得七零八落。

這慕容三公子名氣很響,人太低調。和南極空過了一百多招,既不勝之,也不敗北。他的武功,迥異於江湖上任何一個出了名的高手,明明可以爆發之後,將南極空一擊而中,偏偏虛與委蛇了,一百多招裡面,八十多招全是守,二十多招攻的,也只攻到別人不主動進攻,便自動休止。

南極空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眼前這位,到底是誰?

他問慕容軒:“你知道你保護的這個娘們兒是誰嗎?就算你今天打退了我,也不會阻止更多的人來找她的麻煩。找她麻煩,就等於要找你麻煩,總有一天,你會被這娘們兒害死,我這樣說,你竟然都不害怕嗎?”

慕容軒神情溫和,態度堅定:“我自然知道我正在做什麼,多謝南門主的提醒。”

第三波來的黑白判官結果和南極空一樣。他們拿着黑白判官筆,內力招式都達不到一流高手的境地,可是爲人極爲奸詐,一對判官筆被他們打造的,可以從各個角度發射奪命追魂的暗器。曾經多少一流高手摺在他們這對判官筆下,只有慕容軒,翻轉騰挪之間,手指彈一彈,手掌招一招,袍袖揮一揮,都麼刁鑽的角度射來的、形狀多麼奇怪的暗器,都“叛變”了,乖乖只“投降”在他的手掌心裡。

黑白判官射一批,他就收一批。

雲杉站在遊鬥圈外嚇得臉色發白、心驚膽戰,慕容悠採固然對這個侄子信心很足,可是,眼睜睜看完這一過程,安慰雲杉時,聲音也忍不住打戰:“沒、沒、沒……沒事的,我家三兒,很久以前,功、功……功夫練得,就、就不是一般好。哎喲,嚇死我了,還好還好,還是沒事呢。他本來就不會有問題,是吧,哈哈哈,絕不會有問題……”

等黑白判官全部發射完,慕容軒拋在地上的暗器居然放出了整整一個圓。

觀戰的兩個人終於按捺不住,飛奔上來,一左一右,慕容悠採搶先把慕容軒上上下下檢查一遍:“沒受傷吧?嚇死你二叔我了,知不知道?”

雲杉則很抱歉,忐忐忑忑的:“我……真是連累你太多。”

黑白判官手忙腳亂來收暗器,收完了,把南極空對慕容軒說的話意思不變又說一遍。

慕容軒就把自己的意思不厭其煩再告訴他們。

飛針門的人來過,雙獅門的人也來過,直到最後,連銀槍門、鶴形劍這等級別的人,也紛紛登場。慕容軒來者不拒,每一撥皆窮兇極惡着乘興而來,沒法壓倒他意興闌珊敗興而去。一個瀝水城,他帶着二叔和雲杉舉步維艱。而“不戰就屈人之兵”的名聲,迅速傳播至錢門的胡氏莊園。

歐陽木通不信邪,當下就要辭別胡治山,親自去瀝水東北去看一看。鄭曉峰拉住他:“你要去做什麼?”

“殺了那個多事的小子,再殺你我的仇人,爲你我的兒子報仇。”

“你就沒有仔細想想,不戰就屈人之兵,這樣的青年高手,江湖上真的從未傳名就實際存在了嗎?”

“要不然呢?每天會有多少個莫名其妙的門派冒出來,確實會有些稀奇古怪的人出現,這有什麼了不起?我現在就是要去殺了他,讓南極空那些沒用的傢伙瞧瞧:什麼纔是一派宗師,真正的高手到底在哪兒?”

鄭曉峰還是拉住他:“你還是不要去。”

歐陽木通不解:“爲什麼?”

“先不談稀奇古怪的那個小子,你和我都在這裡,就是你的堂姐姐素離師太,有沒有知會過任何人,讓他們去殺紫煞?”

歐陽木通仔細一想:“這倒真是沒有。”

“這就對了!固然很多人想巴結六大門派,我們卻從未讓別人代替我們報仇,當然,也不會謝謝那些多事、想替我們出頭的門派。紫煞剛離開嶽州那會兒,也有過類似的遭遇,可是,此番前去追殺她、想讓她死的人,你不覺得和之前完全不一樣?太多啦。簡直就像事先安排好了的一樣,一波一波又一波,此起彼伏、層出不窮。”

“你這麼一說……”歐陽木通皺眉沉思,若有所悟。

“二十年前,就有一個人打着‘殺鳳凰教主’的旗號,召集過我們,還帶上了絕命谷主白乞。最後確實逼得天魔沈放飛跳斷天崖,肖靜瑤也殉情而死,可是,我們這些門派傷亡多慘重,召集我們的那個人得了江南十六堂,還建立了現在的劍莊,這些事你可還都記得?現在麼,逸城公子程倚天倒是沒有陷進去,那個被你說成稀奇古怪的小子,到底什麼來路?會給我們造成什麼影響?你和我,都不知道。你這樣直通通衝過去,殺了人,豈不是隻爲別人做嫁衣裳。”

歐陽木通一下子把原先的念頭全部打消。他想了想,問鄭曉峰:“那你說,在背後搗鬼的是誰?”

“紫煞死了,誰好處大,就是誰咯。”

“不會又是那個人吧?”仔細思忖,歐陽木通接下去,“衆所周知,逸城公子程倚天喜歡那個女人,所以,一直到前不久,那個人還拼命不同意女兒和程倚天的婚事。但是,如果現在,那個女人被殺了,程倚天就沒有了喜歡的人。劍莊大小姐燕無雙下嫁逸城,就再無阻力。那個人不過就擔心女兒會受委屈而已。”頓了頓,繼續補充,“從這個角度說,燕弘那個老傢伙也做得出這樣的事。你我都知道,咱們雖然和少林、武當結盟,少林作爲六派之首,玄門可一直都是它的旁支,算得上是親弟弟。燕弘調動些門派,去殺阻礙他外孫女幸福的人,輕而易舉!”

“照這麼說的話——”

“逸城和劍莊的聯姻很快就要成真。”

“那這個武林,還有你我立足之地?”

“不成!”歐陽木通說完,鄭曉峰和他又一起強調了一遍:“絕對不成!”

歐陽木通說:“讓逸城和劍莊連起來,光是逸城的那些產業,那些錢,就可以讓上官劍南把勢力做大一倍都不止。”

“程倚天若解了附骨針呢?”鄭曉峰的見識總歸高出一些,“那個小子明明同時練了沈放飛和肖靜瑤的功夫,也親口承認肖靜瑤是他的生母,那麼,沈放飛自然就是他的生父。上官劍南不過只有一把九花落英劍,六大門派羣起而攻之,未必就壓制不住他。沈放飛在斷天崖可是憑着自己一個人,就殺了我們的師父。死傷無數,更有九大高手的頭顱被擺成了一圈。程倚天已得其真傳,但凡解了附骨針,又得劍莊、玄門支持,號令江湖對他來說,都是遲早會發生的事吧?”

歐陽木通的眉頭,頓時擰成一個大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