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舞姿

馨樂坊的姑娘,說起來都賣藝不賣身,男子進去,會被引到正廳雅座。雅座在邊上,表演的舞臺離地三尺,在正中間。

按照雲杉的建議,程倚天果然一擲千金,只要在馨樂坊找到與衆不同的歌魁、樂魁和舞魁。大娘柳無心全力應付,卻也沒有賺到這些銀子。這樣的豪客,自然驚動夢氏姐妹。二樓上面,夢氏姐妹一起露了個臉,隨後便在一羣伴侍、茶媛的陪伴下隱沒。

徐娘半老的柳無心無奈陪笑:“這位公子,三日之後再來如何?管教你乘興而來,絕不敗興而歸。”

程倚天做出那浪蕩不羈公子哥的樣子,一聲嘆息,點頭:“也罷,三日後,我再多來一次。”

從馨樂坊出來,走了沒多遠,程倚天就察覺背後有人跟蹤。也不知道是夢氏姐妹不相信他,還是柳無心奸詐,心中冷笑,他若無其事走向十字街口人員密集區。腳步不快也不慢,路過一個叫“紅鶯館”的低等煙柳地,他還故意和門口的姑娘打情罵俏了一番。

進了“紅鶯館”,放下一錠銀子,任憑老鴇兒上茶又喚女孩兒來招待,捱過了功夫,程倚天從紅鶯館裡出來,人流熙攘,已經沒有那些行動神色非常的人!

從後院跳牆回客棧,房間裡,雲杉正在等待。

“結果如何?”穿一襲淺紫草花衣裙的雲杉,以手支頤,淺笑盈盈。

程倚天聞了聞衣服上的脂粉氣,連忙解釋:“有些情況。”去屏風後換了一身衣裳出來,然後纔對她說:“一切如你所料,三日之後,她們會派更出衆的女孩子——”說到這兒,話風一轉,“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一定就是華家姐妹。”

“一定會是她們。”雲杉成竹在胸,“臨時去找,再沒有那樣好的材料供她們雕琢,必定得是出身、氣質非同一般的。”

程倚天仔細思忖,覺得甚是有理。待要建議外出遊玩,等這三天過去,雲杉卻說又:“不能等到那時候。”見他不解,雲杉接着說:“三日之後你去馨樂坊,華淑琪、華淑萱並不一定一起被使出來,如果到時候你只看到一個人,怎麼辦呢?”

“這個麼——”程倚天還真沒想到,沉吟片刻,才說:“如果要同時救出六小姐、七小姐,那麼,我只能夜探馨樂坊……”

明目張膽將華淑萱從玉雪笙手中搶走,夢氏姐妹的野心就昭然若揭。不惜得罪名門世家和六大門派,也要讓華家兩姐妹成爲自己的棋子,想要在蓮花宮脫穎而出的慾望差不多全部寫在她們的臉上。

“被玉雪笙刺激到了,纔會如此吧?”換了深色衣裳,復戴上面紗的雲杉臨出發前,笑着揶揄。

程倚天跟在她後面從後院跳出來。趁着夜色,兩個人一起向馨樂坊疾行。

沒有聲音,她如落葉般高起半空,接着翻身越過牆頭。剛剛着陸,雲杉眼前一花,程倚天瞬間出現。

“空裡無蹤的神技,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源自於冷無常的教傳,雲杉讚不絕口。

程倚天低聲道:“你御風而上的本事比我更好。”

兩個人相視而笑,並肩而行。

雲杉最後那句話的意思,程倚天此刻已經完全領悟。蓮花宮女,爲蠱惑男人而生。同樣都是蠱惑男人,被確定爲目標的人卻各有差異。像逸城公子這樣出身豪富、自己又有一方天地的能有多少?

玉雪笙雖然被逐出逸城,可她到底在逸城呆過六年,夢氏姐妹又不很清楚逸城公子和玉雪笙之間到底什麼情況。假如只是小情侶爭吵?玉雪笙生得豔美,乾都靖王都對她心動不已,假以時日,當真將逸城公子拿下。狂刀、追魂、神爪、隨影如今在江湖上名聲越來越大,這批人都跟着逸城公子成了玉雪笙的擁躉,夢氏姐妹日後在蓮花宮裡還怎麼存身?

要做不凡的人,當先就行不凡的事。華淑萱是金陵華家人,玉雪笙求穩,不敢硬扣在手上。夢氏姐妹不怕難,就非搶過來。

如果真把華淑萱練成蓮花宮女,對於夢氏姐妹而言,後福當真和後患一樣,只要平衡得好,無窮無盡也說不定。

華家背後,可是一個小江湖啊!

慕容世家、孟家堡——世家名門,華山派——武林至尊,另外還有官家背景。

黃箭、藍箭和白箭,等級上有差別,可是,到底在宮主肖飛豔面前,誰能有大建樹,誰未來的路就更寬廣些。

能籠絡來這樣好的勢力,何愁以後蓮花宮內不能只在宮主一人之下、而居其她萬萬蓮花宮女之上?

更何況程倚天年少英偉,何止白箭心動?良機千載難逢,黃箭侍女和藍箭侍女自然欲罷不能。

從樂肆尋找起,正屋抱廈全部找過,皆沒有。半個時辰後,他們便一起來到舞肆。舞肆的佔地,在三坊中最大。除了有四進宅院之外,開闊的院落裡面,亭臺錯落遊廊蜿蜒,花開似錦樹木蔥蘢,景色之美麗更甚歌肆許多。

微微的琴聲從夜風中傳來。

程倚天和雲杉對視,兩個人很有默契,一起往最後一進屋子飛掠而去。分別從屋脊最隱蔽的地方落下去。程倚天落在一座假山之後,雲杉的身形,則剛好被一叢茂盛的八角金盤擋住。兩個人一起往燈火燦爛處看去。

這一看,不管是程倚天,還是雲杉,心都狠狠一動。

黃箭夢瑤仙、藍箭夢沉仙就在燈火燦爛的中心,一改初見面時着裝正式,露着雪白的胳膊、修長的脖子,短小的上衣連胸脯都蓋不滿,直接露出噴火的上半截,下面柔軟的腰靈蛇一樣扭動。

兩個人手臂上都套着臂串和手環,一條輕紗裹住下面,裸出一雙瑩白可愛的小腳,腳踝上腳環也“嘩嘩”輕響。

她們在琴聲的伴奏下跳舞,舞姿之撩人,雲杉身爲女人,都忍不住要噴鼻血。再看程倚天,即使夜色籠罩,雲杉也感覺到他周身血液正在加速流動,臉紅過耳,呼吸都有些粗重。

雲杉伸出手,在他手臂上狠狠掐了一下。

程倚天一激靈,這才清醒過來。清醒過來的他,暗叫:“慚愧。”再舉目看去,被打扮得和夢氏姐妹差不多的兩名少女,已然上場。

知道夢氏姐妹攝心術很強,不過,強到能夠管住別人的心,還可以控制別人的身,這樣神奇的法術,程倚天頭一回見識。

兩名少女中,有一個是生臉,另一個程、雲二人都認得,是華淑琪。這華淑琪,平時除了忸怩嬌氣,端莊矜持還是大戶人家千金小姐。現在,濃妝豔抹、着裝輕佻,簡直和夢氏姐妹沒半分區別。眉眼間秀麗逼人,這是勝過夢氏姐妹的地方,只是風情尚且欠缺。

生臉那個,不用說,一定就是華淑琪的妹妹華淑萱。和華淑琪比起來,這位真正的千金小姐,濃妝豔抹之下還是顯露出稚嫩之態。

這樣兩個女孩子,一個本來矜持,一個還很稚嫩,落在蓮花宮侍女手中,就變成了眼下這樣。

雲杉事先就知道,程倚天心生感慨,並且很是憤怒。

既然已經同時找到華淑琪和華淑萱,再躲下去就沒有意思。程倚天當下不顧雲杉阻攔,從假山後面跳出,往燈火燦爛處奔去。

他闖入夢氏姐妹舞蹈的地方之後,隨手便夾住一支彈琴的伴侍打來的鋼錐。這支鋼錐觸手冰冷,從指間跌落後,手指和中指接觸到這支鋼錐的地方,居然有凝固現象發生。好在程倚天乾勁陽剛,真力流過,血液運行恢復。

但是,青衣伴侍的長絹旋即橫空而至。

雲杉也衝殺進來,要搶華淑琪和華淑萱,黃箭夢瑤仙橫身將她攔住。雲杉劍法厲害,黃箭根本不是對手。長絹被絞得粉碎,雲杉一劍刺過她脖子邊。銳利的劍鋒、雪亮的反光,足以叫尋常人魂飛魄散。夢瑤仙只愣了片刻,雙眸寒光聚攏,兩道銳利的目光直刺而來。

雲杉明知道不能盯她的眼睛看,可是,攝心術力量太強大,她想逃,也逃不掉。

身體發軟,手指一鬆,剛剛還神威大展的劍“噹啷”掉在地上。

糾纏住程倚天的伴侍們,長絹全部落在程倚天手中。程倚天拉直長絹,運力一抖,討厭的阻擋他前進的青衣女子們一起驚叫,倒飛而去。

夢沉仙還想攔,程倚天摒手指點去,她左邊穴道被制,半邊身體麻痹,重心不穩,摔倒在地。

程倚天搶到雲杉近前。

黃箭夢瑤仙閃目瞧來,四目相對,程倚天頂門一緊。可是,從第一次到現在,他已數次領教這攝心術的威力。爲了消解強大的幻覺,他不惜緊緊咬住舌頭,咬破了,吐出一口血。強烈的痛感,讓他勉強抵禦夢瑤仙的攝心術。夢瑤仙想拿雲杉做威脅,可是,還沒等她把雲杉穩穩拿住,程倚天已欺近。

運指如風,夢瑤仙也被點倒在地。

程倚天將雲杉搶過來。寒光一閃,雲杉手上居然出現一把短刀。距離太近,倉促間,程倚天只滑開寸許,雪亮的刀身便插入他左肩。不僅如此,隨後華淑琪、華淑萱姐妹也緩緩走過來。雲杉牢牢抱住他,不讓他掙脫,華淑琪、華淑萱各持短刀,不疾不徐,將刀身遞入他的後背。

程倚天吃痛,雙手插入雲杉手臂內,將雲杉對他的鉗制崩開。接着,轉身施展小擒拿手,將短刀從華氏姐妹手上拿下來。

彈琴伴侍原來坐的地方旁邊就是一個荷花缸。程倚天把雲杉、華淑琪、華淑萱一起拖到那裡,這會兒還能顧得上憐香惜玉嗎?他把三個人的頭一一摁進冰涼的清水裡。

雲杉第一個清醒過來。

看到程倚天左肩流血,就驚呼:“你受傷啦?”

華淑琪、華淑萱先後醒過來。

華淑琪頭昏腦脹,好容易才認出程倚天和雲杉,遊目四下裡,遊走的青衣伴侍正是這幾天羈押她的那些人,驚懼之下,和同樣心情的七妹一起放聲尖叫。

雲杉怒喝:“都給我閉嘴!”喊完,頭腦一暈。

程倚天急忙將她扶住:“怎麼啦?”

“頭疼得緊。”雲杉剛剛說完,突然醒悟一事。想要提醒程倚天,那位徐娘半老的柳無心柳大娘已帶着她所訓練的青衣伴侍,圍攏過來。

今天的柳無心格外用心打扮自己,梳得非常玲瓏的靈蛇髻上,插着她最珍愛的金絲牡丹珍珠穗兒的步搖。一件杏黃色的宮裝,襯出她氣質華貴不凡。庭院內殺氣瀰漫,唯獨她悠然自若,來到程倚天面前,淺笑說:“程倚天程公子,煩請將兩位夢姑娘的穴道解開吧?”

“咚咚”兩聲,剛脫離攝心術控制的華氏姐妹跌倒在地上。

雲杉努力支撐,但是臉色發白,嘴脣發烏。

趁着程倚天驚駭,青衣伴侍紛紛出劍,將華淑萱、華淑琪和雲杉一起控制住,接着柳無心才解開謎底:“知道程公子不畏劇毒,所以三位姑娘所用的刀,刀身上都沒有下毒。毒在刀柄上。”

“所以,她們都中毒了?”程倚天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