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交心

也不知道跑了多遠,前面出現一條河。

月光之下,河水清亮。潺潺流動之聲,撩動起他們。嗓子早已幹到冒煙。 蕭三郎,殷十三,都一起撲到河水裡。拼命喝水喝到飽,蕭三郎這才仰面倒在河灘上。

殷十三把一雙被燒壞了的手放在冰涼的河水裡浸泡。 河水沖刷過傷手,燒傷的地方好受多了。

蕭三郎從河灘上站起來,凝目瞧了一會兒。身體一轉,重新走入樹林。過了將近一個時辰,重新回來,他手上拿着一堆藥草。

殷十三,則用他那雙燒出好多水泡的手,在河邊洗兩隻山雞。山雞洗完,直接用手拉開膛,把內臟取出就地埋了。剩下的部分,和上泥,扔在刨好的坑裡。上面燒一堆火。殷十三以手枕頭,在火堆旁睡覺。 睡到天色蒙明,蕭三郎才把他叫起來。

蕭三郎用石頭磨碎了各種草藥,混合出一團綠瑩瑩的東西。用力擠,擠出一滴滴碧綠的液汁,滴在他手上,燒壞的地方頓時一陣陣清涼。

“好舒服。”殷十三由衷讚美。

蕭三郎將擠幹了的藥草分別裹在他兩隻手上。

殷十三一邊享受草藥治療傷口帶來的好滋味,一邊感慨:“三郎你要把你這樣的本事用在別人身上,多少人會得到你的好處?”

蕭三郎爲他包又採來的兩片寬大的蒲葉,包着,自言自語:“在苗疆,我本就是這樣的人。”

殷十三聞言,滿懷不相信,“噢”了一聲。

肚子“咕咕”叫起來,蕭三郎搶先移開火堆,用木棍刨開洞,又取出被泥包成一團的野雞。野雞外面包裹的泥巴都乾透,用力一敲,便即開裂。剝去泥巴,羽毛自然從雞身脫落,露出下面雪白的雞肉。

蕭三郎把野雞撕開,遞了半個皮香柔嫩的雞架子給殷十三,自己也拿另一邊啃。 啃完了,再啃另外一隻。啃這一隻雞時,兩個人都沒那麼餓,便有閒情開始聊天。

蕭三郎問:“你知道設計抓住我的那個少年叫丁翊?”

殷十三搖頭。

“只是桑星子刺了你一下,又塞你解藥,你便知道要跟他走?爲什麼?是因爲本就極爲不喜桑星子的爲人,想要找機會除掉他,還是,呵呵,想到我?”

“我知道非常舉動會有非常意思。桑星子是害人的人,害了我一下,又給我解藥,這是有求於我的表示。”

“噢!”這個答案來得奇特,蕭三郎禁不住沉思。

“抓你的那個少年叫丁翊。我看他和桑星子似有交往,他們要聯手做什麼事情,我當然要跟去看一看。不僅是我,對他們很感興趣的還有一個人。”

“是嗎?”

“猜猜看!”

“我認識?”

“嗯。”殷十三故弄玄虛點點頭。

蕭三郎便認真想。想來想去,自己遇到殷十三之後,認識的唯一會有縝密心思的,除了那個人,也沒其他人。 “你說的是太行派兩個山賊的太叔公?”

殷十三拿着吃到差不多的雞大腿,舉起右手大拇指。

蕭三郎想想那位看着不起眼、卻很有見地的老人家,不由得笑了。

“他那兩個徒孫着實不行。”

“既然太叔公出面,也少不了那兩個搭把手吧。”

“這倒是,”殷十三頓了頓,展開來說:“那個你叫他‘丁翊’的少年,把你和桑星子都堵在山洞之後,率人在山洞看守。太叔公見識很廣,他說與其強攻,不如智取。

他讓山賊裡一個特別能模仿別人說話的,假裝桑星子的聲音,在後面林子裡高喊:‘你這個狠毒的小賊,以爲我真上你的當嗎?奇花爺爺頭腦聰明,計策白出。你以爲你堵住了我,其實我早就尋好了出路。’”

“久闖江湖的,丁翊也信?”

“信啊,怎麼不信?大晚上的,除了山洞燒得亮堂,哪裡不是烏漆麻黑?就是再老成上十幾歲,也要被桑星子那種很瘮人的聲音嚇倒。一嚇倒,他就要追。不敢一個人追,就所有的人一起追。山賊很精,個個蹲在樹上,一個跳出去,另一個接着往旁邊跳。省力氣,關鍵轉彎轉起來那叫一個方便。”

蕭三郎聽着想着,想着便笑着。 也難爲這幫本事不怎麼樣的賊,仗着地勢熟悉,和丁翊那個少年做周旋。想想桑星子吧?會被那個少年挾持,若山賊被丁翊趕上,除了被殺死,哪裡還有第二條活路? “猴子是最後放出來的,對嗎?”蕭三郎逃跑之時,曾飛快掉頭去看。

“都是山賊們賴以生存的法寶。自己跑不動,得找代替的。所以被人捻着了,趕回到山洞這邊來。”

蕭三郎默然。

埋了雞骨頭,殷十三說:“玄門,劍莊,都在做沽名釣譽的事。自古,沽名釣譽者確實很多,所以,這位才更要幫一幫我們這些暫時還追不到名得不到利益的人。”

蕭三郎十分感激:“日後若有機緣,必報答他搭救之恩纔是。”

“四海之大,交一個朋友多條路,殺一個敵人堵扇門。想要混得久,並且不橫死,少殺人,是正經!”殷十三說着,乜斜蕭三郎。

蕭三郎垂下頭去,片刻才道:“殺玄門的人,那是意外。”

殷十三“噢”了一聲。

“我是追十多年前北上的鳳凰教纔來到這裡。我要找一個叫藍鳳兒的姑娘,她是鳳凰教主肖靜瑤的侍女,我們分別十多年,練月圓夢缺就是爲她。” 說到這兒,蕭三郎的嗓音哽咽,眼睛裡也閃現出點點淚花:“知道這月圓夢缺是怎麼練出來的嗎?沒有那麼多制好的毒藥,就在深山當中,捉毒蟲,放在身上,讓毒蟲咬。咬上一天,那是絕對不夠的,得要整整三年。咬得毒蟲咬上來時,自己會僵死,纔算有一分基礎。我練此功十二年整,每一天過得都是被桑星子毒死的那些鏢師臨死前體驗到的那種日子。桑星子用毒水滴入我的眼睛,我嚎叫,他以爲是真的。和百蟲鑽心比,這點痛,其實能算什麼?月圓夢缺功成之後妙用無窮,可是,爲了練成,我又要吃多少的辛苦?即使練成,每年皆有一次毒質反噬,那種痛苦,凡人根本不能忍受……” 他的敘述,語氣並不激烈。然而傷情之處,大條如殷十三,也止不住動容。 “都是因爲鳳兒——因爲鳳兒!我原本想,我一定可以找到她,然後和她在一起,再也不分開。可是,太叔公說了,鳳凰教沒了,鳳凰教主肖靜瑤也追隨男人死了。肖靜瑤都死了,我的鳳兒焉何還能活着?”

“所以你才……”

蕭三郎點頭:“都是因爲那個叫上官劍南的劍莊莊主。崔守信是玄門的人,而玄門門主又是上官劍南的岳丈。”

“哎!”

這冤冤相報的,果然是剪不斷理還亂。

只是,丁翊到底是誰呢?

“太行山這裡,如今最大的事情就是玄門門主要送給劍莊莊主的紫金劍神留滯。周成是押鏢的,桑星子是劫鏢的,你和我,都是誤打誤撞撞進來的。崔守信是玄門的總管,你覺得,如果還會有人來,而且是針對桑星子以及你我的,會是什麼來頭?”

“劍莊!”殷十三想也不想,脫口說道,“只有劍莊,會對這件事情更加在意。”

蕭三郎覺得有理:“沒錯。崔守信並不是玄門當中級別很高的總管,因爲要做‘劍神’的不是玄門的門主。要做‘劍神’的,是那個叫‘上官劍南’的劍莊莊主。因此,紫金劍神會滯留這裡,劍莊必然來人。且這個人,在劍莊當中的地位一定不低。”

殷十三舉起右手的食指拼命點:“你讓我想想,讓我想想。年齡不大,做事這樣狠辣,劍莊當中,地位還不錯,噢!”

“誰?”

“一定就是莊主的大弟子,人稱‘小落英劍’。”

黃岡鎮,正是來自劍莊的小落英劍——丁翊,此時此刻正坐在鎮上最大的酒肆。雖然中了太行派那幫人的計,以至於走了毒尊,山洞裡也沒發現奇花谷主,但這些都不要緊。

他啜飲着美酒,好整以暇。

因爲,他真正要等的那個人終於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