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八章 帝國經濟體系

岑文本的感慨,弄得房玄齡莫名其妙。

接住遞過來的奏摺,低頭看了一眼,熟悉的筆體依然那麼賞心悅目,圓潤的架構彷彿比以往愈加精進了幾分,隱隱有大成之境界。

房玄齡嘖嘖嘴,心中隱隱得意,這才仔細的翻看起兒子的這本奏摺。結果越看越是驚異,越看越是震撼!

國家的經濟體系?

?物價、消費、投資、出口、稅收……這些都是前線的詞彙,對於房玄齡這樣一國之首相來說,自然再是熟悉不過。但是房俊居然異想天開的將這些被他稱爲“經濟指標”的名詞聯繫起來,這就讓人深思了。

當物價提高的時候,消費會下降;消費下降的時候,則推動投資的增長;投資增長,會提高作坊的就業率和增加手工業者收入;就業率提高和手工業者收入的增加,會有效的平抑物價增長所帶來的負面效果並拉動消費;消費的提高,不但增加了稅收,還能提高作坊開工率;作坊開工率提高了,必然推動出口,手工業者收入也跟着同步增長;而稅收的增加,會充盈國庫,促進公共開支,諸如賑災救災,下等府縣的基礎建設……

按照這本奏摺上的說法,若是能否達到以上的每一點,那麼這個國家的經濟體系就是健康的,反之,則存在經濟崩潰的危機……

令房玄齡詫異的是,這其中的兩個名詞作坊與手工業者,數次提及。

房玄齡皺起眉毛。

衆所周知,自從《管子》當中提出了“士農工商”的等級制度,千百年來歷朝歷代奉行不悖,乃是最基礎的社會架構。

大唐立國之初,國策便是“兼容幷蓄”,並沒有在行政上強力抑制某一個階層,可以說,大唐是自古以來最開明的朝代,這亦是自李二陛下以降,包括房玄齡、長孫無忌、魏徵、王桂、岑文本等等一干名臣爲止驕傲之所在。

但是千百年來約定俗成的社會架構,早已深入人心,如此推崇商賈,必然遭致極大的阻力……

即便是在兼容幷蓄的大唐,亦有“工商之家不得預於士”的潛規則,而且一大批士林出身的官員以及不止一次的請求朝廷頒佈法典,將這個潛規則搬上臺面,成爲帝國之法度。

這混小子,居然想要將商業提升到如此之高的地位,簡直就是想要將其視爲帝國之支柱!

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不過煩惱之餘,再往深處想一想,房玄齡亦不得不承認這個“構想”若是能夠實現,國庫將會得到幾倍甚至十幾倍的充盈,到那個時候,整個國力將會強大到何種程度?

岑文本默默看完奏摺,一言不發將其遞給長孫無忌,微微闔眼,咀嚼着其中的意味,平緩着心中的激盪。

這是要……開創一個古之未有之時代麼?

且不論房俊的這份奏摺能否施行,亦不論施行之後是否會如同房俊設想的那般成功,單單只是一個將商稅凌駕於農稅之上稱爲帝國稅賦之支柱,便堪稱一個天才一般的想法!

若是當真有那麼一天……

岑文本揉了揉眉心,苦笑一聲。

怎麼可能呢……

李二陛下飲着茶水,將諸位宰相的神情一一收入眼中。

心中唏噓不已。

有誰能想象得到,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拋出的一份奏摺,能夠令整個帝國中樞陷入如此困擾?在座之人,莫不是帝國之棟樑,比較古之名相亦不遑多讓,都是註定要在史書之上彪炳千秋的人傑,卻從未意識到這世間還有一個如此美妙的世界……

鼓勵商業,扶持商業,大力發展商業,將商稅凌駕於農稅之上,一步一步的減輕農稅的比重,直到有一天,帝國對農稅的依賴微乎其微,然後……

取消農稅!

李二陛下脣角翹起一個弧度,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

當真是一個美妙的夢想啊……

就算能夠如同房俊的設想,那得是多少年以後?

五十年?一百年?還是五百年、一千年?

太遙遠了啊……

可是正如房俊時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人沒有夢想,與鹹魚有什麼區別呢?

若是朕能精通長生之術,與日月同壽、與天地同朽,或許真能見識到那個夢想當中的華胥之國……

一向鄙視秦始皇夢想長生的李二陛下,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些可以理解秦始皇的心境了。

當自己一手締造了一個龐大到足以傲視羣倫橫行天下的超級帝國,卻沒有精力、沒有多餘的時間去享受這種領袖羣倫制霸天下的成就,是多麼遺憾的一件事?

或許,回頭可以跟李淳風聊聊關於長生的可能,亦要將還在蜀中的袁天罡下詔召回,順便尋找一番那個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神仙”孫思邈……

一聲嗤笑,將正在神遊長生之國的李二陛下換回。

擡眼望去,長孫無忌正將那份奏摺不屑的丟在案几上,冷笑道:“簡直一派胡言!房俊這是瘋了還是傻了?自古以來,商賈都是賤業。商人重利,不事生產,往往爲了利潤而哄擡物價,這樣的一羣唯利是圖的下賤之人,如何能成爲帝國的支柱?若當真依照這份奏摺所說的施行,帝國覆亡之日不遠矣!”

在他看來,房俊就是小人得志、志得意滿之下昏了頭,居然挑戰古之皆有的社會架構,妄圖捧高商賈從而得到大筆商稅,簡直不知所謂!

諸人皆緘口不言。

士農工商,這是千百年來的社會架構,是社會穩定的基石。若是一旦貿然改變,必然會引起整個社會的混亂,若說導致“帝國覆亡”或許有些誇張,大唐富有四海兵強馬壯,穩定局勢並不太難,但是引發一場蔓延至整個國家各個階層的動亂,幾乎是肯定的。

“士”是“士農工商”體系的既得利益者,當年提出這個概念的管子也是“士”,自然要爲自己的階層搖旗吶喊,以圖得到來自於本階層的支持。事實上,正是“士”的鼓吹與鎮壓,“士農工商”這個社會架構纔會千百年來毫無動搖的一直延續下來……

“士”,纔是這個國家事實上的掌控者。

面對妄圖動搖社會構架,損害自己階層利益的“士族”集團,必然會羣起而攻之。

所以,長孫無忌說的沒錯,至少在現在這個國家穩定的時期來說,房俊的這份奏摺基本沒有可行性。

至於房俊在奏摺當中提起的“帝國經濟體系”,在長孫無忌看來更是天方夜譚。

房玄齡皺起眉毛,淡淡的看了長孫無忌一眼。

儘管他也認爲自家兒子的奏摺有些不靠譜,幾乎沒有什麼可行性,但是長孫無忌如此貶低,依然讓他不爽。

說到底,那可是自家兒子……

自己的兒子自己可以打、可以罵,但是你長孫無忌憑什麼如此肆無忌憚的貶低?

房玄齡張口欲言,卻被別人搶了先……

魏徵擡了擡眼皮,瞅了長孫無忌一眼,冷哼着說道:“商人下賤?商人唯利是圖?商人成爲帝國支柱,帝國就得覆亡?趙國公此語,請恕老夫不敢苟同。”

長孫無忌本以爲房玄齡爲了維護自己的兒子會跳出來,卻不想首先指責自己的卻是魏徵。

這條老狗發得什麼瘋,今日不咬陛下了,卻來咬我?

長孫無忌冷着臉,盯着魏徵,一字字問道:“侍中大人,此言何意?”

魏徵一張老臉古井不波,語氣淡淡的緩緩說道:“若是按照趙國公所言,您現在是大唐的國公,官居太尉,兼着尚書右僕射,當真是帝國之柱石,豈不是帝國覆亡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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