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一路相伴
開國大典之後的十幾日內, 陸宇辰簡直忙得腳不沾地，江憐砂想幫忙，可是因爲勞累過度居然有些頭疼之狀, 被陸宇辰強行放假趕去帶孩子休息。
於是僅僅隔着三道院牆兩條小路的御書房和御花園, 形成了截然相反的兩種氣氛：御書房裡昏天黑地卷宗如山, 御花園裡陽光明媚花草遍地, 真真是一個天堂一個地獄。
午後的御花園涼亭很是安靜, 隔着一灣碧藍湖水，看着浩然與憐瑾在另一側湖畔玩耍，江憐砂不禁面露微笑。浩然已經開始習武了, 個子雖小倒是靈活異常，而且很喜歡憐瑾, 對於她要抱抱要親親要抓抓要咬咬的要求一律沒意見。憐瑾雖然不能走路, 但是爬起來真是沒有她到不了的地方, 經常神出鬼沒讓侍女姐姐們驚慌失措，順帶耍的她哥團團轉。
江憐砂正看着孩子們, 身後忽然傳來低聲稟報：“大人，端木大夫到了。”他回頭一看，琉影正提着藥箱走進涼亭。
“琉影，快過來坐坐。”江憐砂說着想站起來，可是頭忽然一陣刺痛, 腳步就踉蹌了一下。琉影抿着脣扶住他, 面露擔憂之色, 倒是病人待疼痛過後露出笑容, “沒事, 坐着說吧。”
打發侍從去端熱茶和點心，又讓貼身護衛找來摘星, 江憐砂伸手任琉影號脈，眼睛還一直看着遠處的孩子們。沒過一會兒，摘星到了，與江憐砂合作多年，他明白今日江憐砂找他來定是有要事，所以很快吩咐江憐砂的貼身護衛和侍從到假山下面去等，視野範圍之內，只留下自己、琉影與江憐砂。
琉影收回手，也將視線轉到涼亭之外的湖畔。憐瑾此時似乎是對湖水裡的小魚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不停往湖邊撲騰，立刻有舉着響鈴手搖鼓布老虎的侍女姐姐們圍過來轉移她的注意力。
“瑾兒是很活潑的孩子呢。”
江憐砂看着憐瑾最終選擇盯着她哥哥打出來的一套拳法，笑着說：“瑾兒真是我見過的最調皮的女孩子了。”
琉影聞言轉過視線看着他：“都說女大十八變，長大後的瑾兒一定是活潑伶俐又聰慧的女子。我很想知道你碰到怎樣的男子才肯把瑾兒嫁與他。”
江憐砂淡笑：“我們能做的也不過是幫她把把關，真正做決定與誰相伴一生的，還是她自己。”
琉影的手不自覺握緊：“孩子們的路，自有屬於她們的人陪着一起走，但是……”
“所以我纔想找你幫忙啊。”江憐砂打斷琉影的話，“還有摘星。”
談話的時間並不長，結果是琉影拂袖而去，摘星調整了好一會兒才讓自己看上去與平時無異。兩個人都離開後，浩然抱着莫名其妙大哭不止的憐瑾過來了。
江憐砂神色有些悵然，直到聽見浩然叫他，纔回過神來。接過女兒，他溫柔的輕輕拍撫着她的背，但怎樣都無法讓她停止哭泣。江憐瑾平時基本上從來不哭，一向是笑得無比燦爛，今天這一哭簡直山河色變，幾乎脫水，一被抱過來就死死抓着爸爸堅決不放手。
對不知所措的浩然笑笑，江憐砂安撫道：“瑾兒想哭了才這樣哭，一會兒就好了，來，到我旁邊來坐坐，陪瑾兒玩兒了這麼久，你也累了吧。”
稚嫩的孩童對將近之事尤其敏感，江憐砂如何不知道女兒爲什麼哭得這麼厲害。受到妹妹的感染，浩然也莫名悲傷起來，看着爹爹和妹妹，眼圈都有些泛紅。
“浩然，你也懂事了。我想和你約定一件事情，你願意答應我嗎？”
浩然一愣，抽了抽鼻子：“爹爹說吧，我一定努力去做！”
江憐砂伸手摸摸他的頭：“現在還不行，你只要答應我就好。到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
浩然看着他的笑容，不知怎麼心裡更堵了，強撐着大聲道：“我答應！”
江憐砂於是微笑不語，和孩子們坐在亭中，直至夕陽西下。
第二日江憐砂還在放假，想到弟弟最近心緒不寧，他乾脆帶着兩個孩子微服出門去城東弟弟住的院子玩兒。這裡孩子就多了，大家對雪□□嫩的小憐瑾和人小功夫不差的浩然很是歡迎，紛紛去和她們一起玩兒，江憐砂則是單獨找上弟弟到安靜的地方去聊天。
江懷雨這幾日明顯憔悴幾分，眼圈烏黑體型消瘦，一看就知道寢食難安許久。江憐砂坐下，開門見山：“對於和風颺的事情，你還在猶豫？”
江懷雨長嘆一聲，把頭埋在兄長懷裡，聲音悶悶的：“嗯……”
“想了這麼多天，你都沒決定好？”江憐砂做事情向來乾脆利落，所以對弟弟拖泥帶水的作風，他頗有點恨鐵不成鋼。
“我……我不知道。我該恨他的，但是他……他又……”江懷雨一把抱住哥哥的腰，“我真的不知道……”
“總之，你心裡有他就對了。”江憐砂摸摸弟弟的腦袋，“在幾十年前風颺和你的事情我知道一些，你啊……現在還忘不掉。”
江懷雨擡起頭：“因爲那個時侯……只有他……他才關心我。你不在了，娘氣我太沒用趕我去邊疆，只有他對我好……”
“那麼你能不能感覺到，他對你怎樣呢？”江憐砂捂住弟弟的眼睛，“仔細想想，他是在補償你，還是真的愛上你了。”
江懷雨不說話，江憐砂自顧自說：“如果我是你，一定是不會原諒他的。只是懷雨，你纔是真正和他相處過這麼多年的人……風颺以前身居高位，太過優秀，也太過專斷。他的一切都是他踏着血與火得到的，他習慣於看着別人臣服，所以不懂得什麼是平等。”低頭看着弟弟，他笑了笑，“而在他失去幾乎一切之後，他纔會看清周圍最重要的是什麼，只不過他已經不敢主動去追尋了。”
江懷雨想着風颺的種種，在心裡說：不是的，他主動追尋了，是我沒有迴應。
“再過三天，各個領主就要返程回領地了。”
“……我……知道……”
“風颺是最先走的幾個，他的辭行書已經遞上去了。”
“我知道……”
“空嵐領那邊農業比較落後，宇辰想過派一些專業人員過去幫忙。”
“我知道。”
“所以，你不妨去問問楊尚書這次特派隊的人選吧。”扶起弟弟，江憐砂笑眯眯地看着他，“出差兩年，時間可不短呢。”
江懷雨深吸一口氣，認真地回答：“嗯，我明天就去。”
六月初，來到天京參加開國大典的諸位領主紛紛告辭回領地，鬧騰騰的天京城也恢復了往日的繁華安寧。空嵐領的領主風颺是最早離開都城的領主之一，並沒有對中央作出什麼要求的空嵐領意外得到了中央特派隊的第一次幫助，由農業、手工業、醫學、教育等領域的專業人才組成的中央特派隊將隨風颺一起回空嵐領，展開爲期兩年的技術和學術支援。
風颺安排了舒適的馬車護送特派隊員，然後一一覈對過名單，沒有江懷雨。想想也是，江懷雨已經說過今年要參加全國範圍的考試，爭取得到功名，成爲合格的天曉工部侍郎，誰也沒有權利讓他放棄這次難得的機會。
騎在馬背上回望天京城宏偉的城牆，風颺抿緊脣，眼底的黯然藏得很深。今日他便要和這裡說告別，和過去告別。馬鞭揚起，塵土滾滾，終結了他的輝煌，他的愛戀，他的過往。
三個月後，天曉全國範圍的考試全面結束，一批新的官員取代老官員上任，尤其是地方官員在這次考試過後，綜合吏部的審查，撤換了幾乎三分之一。
空嵐領的官員撤換的數目尤其多，近一半舊官員被撤職或者調走。中央的理由是空嵐的多數官員政績不佳，太過重武輕文，在吏部審查中一半以上官員都沒有被認可，就連考試都只是勉強過關。
不過此次撤換的絕大多數人並不是空嵐領執政中心的官員，風颺也並不介意，因爲他的想法與中央是一致的。在特派隊的人才們紛紛大展身手之後，他已經越來越明白自己爲何會輸給陸宇辰。空嵐曾經的治國方略明顯落後，國民多喜遊牧，全國四分之一可耕地的實際耕種面積少得可憐，農業極端落後。人民居無定所、受教育的百姓極少，空嵐如果照以往的方式發展，必定會落後於其他領。有了新一批官員的領導，可以預見空嵐的未來一片光明。
又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風颺連續處理了十日公務，難得給自己放了一回假，和以前的近臣們一起出遊狩獵。
重回廣興城的風颺多了幾分人情味，一個普普通通遞送箭支的狩獵場看守的名字，他居然都記得，還隨口和小夥子拉了幾句家常。只有當風颺重新拿起弓箭縱馬於草原上時，他曾經的近臣才重溫到他的颯爽英姿。
嘆物是人非，而這種變化也並不全然是失落。
跑了半天，風颺全身的筋骨都舒展開了，擦了把汗收起弓箭回程。獵物自有人去收，他先回去休息休息。
“風颺。”忽然聽到的熟悉聲音讓風颺腳步一頓，驚訝地扭頭看一旁。似乎是趕了不少路的少年正不客氣地端着茶水在喝，見他也剛回來，很好心地端起另一杯茶遞過來，“跑得太急了，讓我先喝口水……咕嚕咕嚕咕嚕……”
“……你……怎麼……”
一口氣喝乾茶水，江懷雨舒了一口氣：“特派隊的李師傅回家結婚去了，我在全國考試裡面成績不錯，成果不夠，楊尚書讓我過來替李師傅在空嵐領待一段時間歷練歷練，再回去當侍郎。現在工部侍郎可不是我了，我是特派隊的新隊員。”眼睛一彎，江小狐狸走到風颺面前，伸手把他滿滿地抱住，“風颺，我來找你了。”